窗外的雨下了有些时候了。我坐在茶几边,翻着若素亲笔校订的《红楼梦》,熟悉的字体,清雅秀丽,风吹过,烛影曈曈,我抬头,仿佛她还像当初那样站在我身前,茭白的手端着一壶武陵春,细细地说,央吉,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指腹把书页磨得发皱,书页在风中哗哗地颤抖。我放下书,关上羽窗,却见一方白帕飘然而下。
那方白帕上,字字清晰,因为鲜血所书,摇红了我的双眼。
央吉,爱你此生,永不相弃。
芹溪,书已修缮,我心无憾。
我的目光,死死地咬着那个“爱”字。记忆里若素的笑脸与哭泣,想起她的烂漫与绝望,心里钝钝地痛。到如今,我才明白,直到她死前我一直介怀的事情,根本就是我固执的一位。我以为她从未有过真心,从未爱过我。
事实上,她用她的全部来爱我。
我以为她错过了我,其实是我,错失了她。
一
江宁织造,曹家是荣极一时的大家。皇帝四次南巡,曹家奉旨接待,敕造行宫。一条红色丝绒斜纹毯,从镇江铺到杭州,好不风光!只是后来,太子被废,曹家暗弱不少。
是那时见到若素的。父亲带我去曹家提亲。原想聘下曹家的二小姐如云。差人去请后,一个女子走来,步如凌波,刬袜生香,清风般怡人自然。
她给夫人请安,又给我们道了万福。爹爹不由夸赞,“二小姐端庄大方,真是名副其实。”
“王爷,这是我家如云的表妹,若素。”夫人解释。
女子道:“舅妈,如云说肚子疼,来不了,叫我给大家赔个礼。”她的眉角轻轻地挑起,拢出一抹优雅的弧,向我看了一眼。
那一眼,娇羞青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之后,他们和爹寒暄几句,一字不提做亲的事。曹府定是瞧不起我们。爹只说是姓鄂,开作坊,小有规模。曹家的织造,享誉四海,定是觉得我们高攀了。
回府。爹扬鞭抽着马肚子,张扬地笑:“哈哈,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摆什么威风!他曹家以为我,真的是开作坊的么!”
奔驰的马,急速的风。马鞍下的明黄色,若隐若现。
次日去浣花巷。这里三教九流,应有尽有,若是探听消息,再好不过。
在一个胭脂铺前站着,我假意挑些胭脂,听得旁边两人说话。
“曹家的底子,可不好说,几次南巡,银子花得跟淌水似的。”
“也未必,皇上有心补贴,织造一年,还不是千万百万的。”
正留神听着,店家问道:“官人觉得这胭脂如何?”“尚可。”我打个哈哈,正要走开,却被柜台上一个檀木盒吸引了视线,“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官人,对不住,那是曹公子预定的上好胭脂,我们——”
“给我看看,不妨事,”说着,在那小厮手里放下一锭黄金。
盘花九曲纹,暗雕金丝楠,好成色。刚要打开,手腕突然被人狠狠钳住。
“公子,他人之物,就算有爱惜之心,也不必横刀夺爱吧。”侧过脸,看见一双清澈的眸子,一袭水蓝色天蚕丝长袍,腰间系着一块冰种翡翠,价值不菲。
店家忙赔礼不迭,“曹少爷,实在对不起,这位公子说好看……”
“我们曹家的东西,你也敢随便示人,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身边的几个小厮正要动手,只听轿子里传来软软的莺语,“芹溪,算了,别伤了和气。”
“素儿,他动了我给你定的胭脂。”叫芹溪的人仍不罢休。
“一盒胭脂而已,若得赏识之人,你该高兴才是,府里从未有人欣赏你配胭脂的方子不是?”那声音,越发熟悉,不错!那声音,是那个叫“若素”的女子。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曹公子,在下是真心喜欢这盒胭脂,想把它送给心爱之人。不知,公子可否让给我?”
“说话的可是鄂公子?”
我心喜,灿烂一片,原来,她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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