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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鸡事知多少
文/独俯清流 发布于:2011-12-14 8:09:54 阅读:

 

    

   

梦里鸡事知多少,苦难的童年生活赋予我生命中太多的东西,对儿时的思念是一条悠悠的小河……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养一些鸡。特殊年月里,鸡屁股银行的威力确实容不得小觑,村人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包括小孩的笔墨纸砚什么的,大都指望着从那里抠出来。  

鸡又不能养得太多,太多了养不起,每户十来只足矣。  

麦苗返青时节,大地刚刚解冻,大人小孩的冬衣刚刚脱去不久,“卖炕鸡哦——,卖炕鸡哦——……”的叫卖声便穿透早开的杏花,萦绕在小村上空。  

场院上嬉闹的小孩安静下来了,墙根下打盹的小孩睁开眼来了,大家叽叽喳喳像小鸡仔一样紧跟着大人的屁股,循着声音跑去,不大一会儿,卖鸡仔人连同他那辆破旧的木轱辘手推车就被陆续赶来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孩中,总是少不了我。高高低低的腿墙中,我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地钻来挤去。头顶上有热热的东西蒸腾时,总算挤到了最里层。柳匾里的小“绒球” 真多,白的、黑的、花的全都有,太好玩了!我猛地一下抓起一只花鸡仔,朝对面的母亲晃:“妈,要这只!要这只!你看它背上的杠杠多好看!……”母亲照例会吆喝:“快放下,捏死了妈赔不起!……”  

母亲每次都是请卖鸡仔人帮我们家挑选鸡仔,因为他更清楚哪只是母鸡,哪只是公鸡。每年,我们家都是养七八只母鸡,七八只公鸡。母鸡当然全部作下蛋卖钱用,公鸡呢,一只做种,三只分别留在农历七月半、八月半、除夕夜这三个重大节日里给大人小孩打打牙祭沾沾肉味,其余的呢,当然是家里来贵客时作招待用了。  

鸡仔总要比预期的多买几只,因为它们中有的没长大就会死掉。  

兴高采烈地用竹篮帮母亲把小鸡仔提回家,母亲拣一背风向阳处,用窄苇席为它们圈出一小块长椭圆形的新家。  

母亲用簸箕颠簸出一些碎米,她把碎米倒进一只盛有清水的小碗浸泡,约莫一袋烟功夫,酥松的碎米被母亲捞出来,零星地撒落在一张旧报纸上,旧报纸又被置放到苇席圈的一角。个别胆大的小鸡仔首先试探性地啄了几口,别的小鸡仔纷纷效仿。最后,母亲用小碟盛了一些清水放在报纸中间,小鸡仔们有吃有喝的了。  

看着圈里活蹦乱跳的小毛鸡,心里巴不得它们一下子就能长大下蛋,母亲此时手头紧得很呢。看着院子里踱着方步走来走去的几只老母鸡,气不打一处来,成天就知道吃喝的家伙,抢我们刨的蚯蚓行,下蛋不行,几天才憋出一个蛋,个别孬种竟然还想孵小鸡,一副醉醺醺睡不醒的样子,整天趴在窝里死活不出来,你们不要怪母亲把你们脑袋往水缸里闷,也不要怪母亲把你们尾巴扎上红纸,吓得你们屁滚尿流满村跑,母亲这不是被逼得没得法子嘛,她只想你们能多下几个蛋!  

刚买回来的小鸡仔嘴巴尖上都带有一层小硬壳,乘妈妈不注意,我最喜欢用手去抠那些小硬壳,尽管母亲一再告诫说还是让它自然脱落的好,但是,我每回都忍不住,就和抠自己嘴里松动的乳牙一样,照抠不误。蹲在地上,把小鸡仔一只只夹在腿中间,捏住上下两瓣小嘴,在它们徒劳的嘶叫扭动中,我轻而易举地抠掉了一个个小硬壳。  

听到动静,母亲迅速跑出来,用她那双小小的单眼皮的眼睛瞪着我,嘴里生气地说些小心挨揍之类的话。我才不怕呢,一向知道母亲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使劲吸溜一下快要爬出鼻孔的两条黄龙,我眯起眼睛坏坏地朝母亲笑。母亲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大声嘱咐我把鸡仔看好,别让老猫叼走了,就急慌慌忙别的去了。  

吃饱喝足后,小家伙们被逮进一只柳编的笆斗,蒙上一块黑布,它们被安放在堂屋东北角的一只桑凳上,睡觉时间到了。我把耳朵贴在笆斗上,偶尔可听到里面传出一两声低低的“唧唧”声,难道小鸡仔也会说梦话?  

作为村小老师的母亲放学回来时,鸡仔们才能得以出来吃喝玩耍,一般是早中晚各一次。那时我和弟弟还没到读书年龄,我负责在家哄弟弟。最喜欢带着弟弟在村头玩耍,因为那样我们就可以早早望到母亲归家的身影,只要望到母亲身影,我和弟弟的小眼睛就会一下亮起来,我们欢快地扑向母亲,嘴里大嚷着:“妈,我饿!妈,我饿!”母亲一手抱起弟弟,一手搀着我,急急忙忙往家赶。近家院,门还没开,就听到鸡仔们急不可耐的叫声乱成一片,看来它们和我们一样,也饿了。  

   

  

   

一段时间后,小鸡仔们的翅膀和尾巴长出小半截来了,窄苇席再也阻挡不住它们的行踪,不时地,就有个别鲁莽的小家伙跳出来,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叫声。  

母亲把家院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找来几件破衣服,堵住每一个阴沟和门洞,一切停当后,小鸡仔们开始整天奔跑、撒欢在家院子里了。天黑,它们也知道自己跳进笆斗,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笆斗盖上黑布,端进屋就成。  

又过了些时日,小鸡仔们半大了,母亲干脆打开院门,于是,树荫下,草丛里,草堆根,到处都可见觅食的小家伙们。母亲怕和别人家的小鸡搞混了,专门从货郎摊上买来大红的染料涂抹在小鸡屁股上。红屁股小鸡真好看,就像戏台上的人涂了红脸腮,依依呀呀唱戏似的在眼前晃,别人家赖也赖不走的。  

母亲每次出门前总是叮嘱我和弟弟:在家把鸡看好了,不要让鸡溜到门前的自留地吃青菜,更不能让鸡跑到不远处生产队的大田里,大田里那些刚撒下的种子都是拌上农药的!  

我想,大多数人都是喜欢春天这个季节的,对于我来说,早春,我也是喜欢的,但是,暮春,我就不喜欢了,这恐怕都是源于小时候看鸡的那段经历在心里留下阴影的缘故吧。  

在母亲的嘱咐下,在邻人的夸赞中,我每天领着年幼的弟弟守候家园,茅屋四周,一片死寂((我们这排村庄仅三户人家,大人都出工去了,姐姐们和邻居家的几个大小孩都上学去了,只剩我和弟弟年龄小留守在家里),远方芦苇丛里,间或传来布谷鸟悠长凄苦的“刮锅”声,不知怎么的,我和弟弟心里都感到十分的凄凉和孤单,甚至还感觉到有些害怕。  

一片片茂密阴暗的树荫下,一条条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我们常常跑得上次不接下气,只为了去驱赶那些贪嘴的家伙!不远处后排村庄里,小伙伴们熟悉的嬉闹声一阵一阵传过来,我和弟弟的心早就飞到那里了!可是,在大人眼里,我们可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哪里能跑出去玩呢?还有,假如我们跑出去玩,鸡被药死了又怎么办?!  

时间一天天过去,着急无聊中,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抓一些鸡们爱吃的玉米,倒退着一点点洒在地面上,把鸡慢慢往家院里引,最后剩下的那点玉米都洒进鸡窝。鸡们不知有诈,个个钻进去吃得欢,我迅速跳上前,飞快地用瓦片堵住鸡窝门。搀着弟弟,我们两个也去后排村庄 “潇洒”去啦!  

一天下午,太阳还老高地挂在西南边天上,我和弟弟又故伎重演。正当我们玩得起劲时,没想到,母亲提前回来了。忐忑不安地跟着母亲回到家,母亲见鸡窝门关着,惊问怎么鸡上窝这么早?然后她打开鸡窝们,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些从黑暗中窜出的鸡们狂吃母亲喂给它们的谷物和青菜叶的样子!母亲用哀伤的眼神注视了我们一会儿,然后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和弟弟的头,叹了一口气,无声地做晚饭去了。  

晚上父亲回来后,母亲让父亲第二天到集市上买一些尼龙绳回来。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们睡醒一觉都能看到,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在飞快地用梭子织网。  

网织好了,母亲立刻把它罩在鸡窝的上下前后左右的空间里,鸡们总算有安全活动地带了,尽管小了点。  

我和弟弟高兴地跳啊唱啊,终于解放出来咯!  

   

  

   

狗急都会跳墙。关久了,鸡们也会暴动,乘人不备,它们拼命地朝网子底下钻啊钻啊,终于有运气好的家伙溜出来了,尖着脑袋,耸着身子,撒开两腿,它们兴奋地扑向无边的原野。  

自由是可贵的,代价是惨重的!找到它们时,它们中,有的已经邦邦硬了,有的正趴在草丛里“个哦——个哦——”倒着气。无一例外,它们的脸和冠子都黑紫黑紫的,明显被药到了!  

难过地帮着母亲把鸡提回家,母亲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快要下蛋的鸡啊,说没了就没了。回到家,母亲急急忙忙找来缝衣服的针线以及父亲剃胡须的薄刀片,她把它们一起浸泡在白酒里,她又吩咐我赶快打来半盆清水,母亲开始拔一只正在倒气的母鸡嗉囊上的鸡毛,待到酱紫色的鸡皮露出时,母亲洗了洗手,然后她利索地用刀片划开嗉囊,然后用手挤呀挤呀,嗉囊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挤出来了,母亲又用清水反复冲洗空嗉囊,最后,她麻利地用针线把切口缝起来。如法炮制,只要是没断气的鸡都被母亲手术了。我问母亲,管用吗?母亲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药死的鸡被埋了吗?没有。它们被父亲拔光毛,浸泡在井水里,然后母亲关照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它们换一次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原本酱紫色的死鸡变白了,母亲把它们放进铁锅,架起柴火炖了,当厨房里发出一阵阵香味的时候,家里的小狗小猫都急得围着锅台团团转,一大家子难得的牙祭啊,只是,吃起来是苦涩的。  

现在想来,真感到一阵阵后怕!艰苦岁月里,人的生命真的就是那么贱,艰苦岁月里,填饱肚皮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还别说,母亲简直就是个高明的医生,几只被她动过手术的鸡后来都慢慢恢复了健康!真感到不可思议,只是用家常的针线粗粗地缝补的呀,也没做更多的护理,每天顶多用白酒擦洗一下伤口而已,再就是给它们灌点米灌点水罢了,最后连针线都没拆除呢。  

它们的命真是大,和我们一样大!  

秋凉了,随着公鸡们一声一声嘹亮的啼叫声,母鸡们的脸也越来越红。终于有一天,一只带血的鸡蛋在鸡窝里被眼尖的弟弟发现,母亲高兴极了,她告诉我们,这叫头生蛋,小孩吃下去读书聪明着呢。真感谢她的这种想法,平时很少能吃到鸡蛋的我们在那一段时间倒是着实饱了几次口福。  

大田里庄稼长高了,田野里没农药了,村人还是更愿意把鸡们散放到户外,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它们出去自刨自吃一些,当然就可以为家里多节省下来一点点粮食。  

凡事有利必有弊。散养出去的母鸡自由惯了,丢蛋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不过,这难不倒村里的主妇们,早上打开鸡窝门的时候,母亲就会和村里那些奶奶婶婶们一样,一只只逮住母鸡,用粗壮的手指抠进鸡屁股,假如有硬硬的东西在,说明这只母鸡当天就有蛋。鸡散尽,下蛋数也摸清了。  

傍晚,母亲清点鸡蛋,发现数目不对的话,她就让我第二天特别留神,看哪只母鸡没回来下蛋。  

母鸡一般都选择在午饭前后下蛋。丢蛋的母鸡会被早早地抓回来,罩在一只反过来的竹筐里,竹筐上再压些砖块之类的东西,它逃不脱了,只好乖乖地趴在干草窝里下蛋,母亲已提前在干草窝里放了一只蛋,这只蛋俗称“引蛋”,有了它的指引,犯错误的母鸡也就慢慢学会在家下蛋了。  

由此看来,培养好的习惯可不单单是针对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哦。  

提起母鸡丢蛋这件事,有必要说一说发生在邻居史大舅家的一幕。  

那天史大舅夫妻俩家前屋后追一只黄花老母鸡,追着追着,两人开始呼哧呼哧喘粗气,他们的脸涨得通红,上面爬满了汗水。  

母亲看不过,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帮他们追。追啊追啊,有一次我甚至抓到它的尾巴了,但又被它扑棱着翅膀“咯咯”狂叫着逃掉了,我悻悻地扔掉手里的几根鸡毛,撒开两腿,继续追!  

大概又过了一顿饭工夫,老母鸡终于被我们按倒在草堆根,我直起身子,刚想好好喘口气,想不到史大舅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一把从史大舅妈手里夺过老母鸡,狠命地向地上摔去!老母鸡当场七窍流血、气绝生亡!  

老母鸡丢了主人一个蛋,主人丢了老母鸡一条命!  

史大舅妈捧了死鸡痛哭失声的模样至今一直鲜活在我脑海里!  

   

  

   

前面已经提到过,正常情况下,我们每年只有在七月半、八月半、除夕夜这三个重要节日里才能吃到鸡肉。下面我就为大家说一说我们小时候吃鸡的情形。  

期待中,吃鸡的好日子到了。  

母亲在灶间烧开水,父亲在缸沿上磨菜刀,我们小孩子趴在堂屋的一张破方桌子上心不在焉地做作业(那时我和弟弟上学了),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我们姊妹几个平时学习可认真了,只是因为今天中午要吃鸡,个个就兴奋得坐不稳了。  

偷眼望过去,被麻绳捆住腿的那只倒霉鬼正歪倒在墙跟,间或拍打一下翅膀,喉管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它的脖子伸长了,“给给嘎——给给嘎——嘎——嘎——”,还有心思打鸣!不知死活的家伙,不知道爸爸磨好刀就要来剁你吗?!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然后尖起耳朵,期待着爸爸的一声令下,我就窜出去帮他杀鸡,父亲每次杀鸡都喜欢喊我帮忙。  

“四儿,快来帮爸稳鸡腿!”,父亲大人终于发话了!我一个箭步窜到家院里,迅速跑到父亲跟前。父亲已经一只手扭住鸡脖子连带两只鸡翅膀,一只手去拔鸡喉管上那些斑斓的短毛。看鸡抖动得厉害,我赶紧抓住了它那两条乱蹬乱晃的腿。  

喉管处的毛拔净了,父亲把鸡头朝下,对准地上的一只空海碗,然后他操起锋利的大菜刀,来回在鸡喉管处切割,血,汩汩地流下来,公鸡发出绝望恐惧的惨叫声。我害怕地背过过脸去,只感觉手中的公鸡扭动、扑腾得更加厉害了,我两只手快抓不住了!  

“抓紧了!四儿!”父亲猛地对我一吆喝。我猫着腰,使出吃奶的劲继续倒抓着那两条腿。  

“再提高点!”父亲又对我吆喝。我几乎没劲了,这只鸡太有劲了。坚持、坚持、再坚持,我知道,提高点就能让鸡血多淌下来一点,这样,我们就能多得到一点鸡血,而且淌干净血的鸡肉吃起来更香。  

眼看鸡血快要滴尽了,父亲让我松开手,唰地一下扔出去,公鸡像发面似的一下子瘫软在那儿,我们姊妹几个刚想窜上去抢拔漂亮的鸡毛,想不到,它竟然倏地一下跳起来!尽管仍然耷拉着脖子。我们吓得一下子后退好几步,瞬间,它又重重跌落在地面上,只有抽搐的份儿了。远远望过去,它脖子上的切口处正在往外冒血泡,咕嘟、咕嘟,好像有一股气往外冒。父亲说,不碍事,它在倒气,一会儿就会没气的。  

开水烧好了,父亲把死鸡提进洗衣服用的木盆,母亲注入滚烫的开水,父亲不停地用锅铲把鸡翻来搅去,然后他让我端来一只矮板凳,开始坐下来拔鸡毛,父亲朝手里的落汤鸡“嘘”地吹一口凉气,拔一撮鸡毛,“嘘”地吹一口凉气,拔一撮鸡毛……  

等到一只净光光的大肥鸡展现在我们面前时,父亲的两只手已经变成我们家门前菜地里的两只大萝卜,红红的,胖胖的。  

父亲用菜刀剖开鸡肚皮,拽出热腾腾的内脏,他又让我拿来剪刀、盐巴和一些玉米粉。  

父亲首先把鸡肫从肠子上剪下来,他用菜刀剖开鸡肫,扒掉石子、碎糊糊之类的东西,父亲揭下一层黄黄的带皱的薄皮,在清水里涮了涮,让我把它放到厨房窗台上晾晒。我知道这是鸡内金,父亲早就告诉过我们的。父亲还对我们说过,晾干了的鸡内金焙干搓成粉,兑水喝下去可以消食健胃呢。  

鸡肫冲洗干净了,扔进盛放鸡心、鸡肝的那只小碗里。父亲开始剪鸡肠子,剪刀过处,脏东西缓缓地流出来,我憎恶地跑开了。一会儿我再来看的时候,父亲已经把剪开的鸡肠子用清水汰洗过几次了。  

父亲让我拿来一只小瓷盆,把鸡肠子放进去,撒入一些玉米粉,使劲地揉搓,几分钟后,又把鸡肠子放入清水里漂洗,然后捞出再用玉米粉揉搓……如此几次后,鸡肠子几乎闻不到异味了,父亲又用盐巴揉搓了一次,再用清水冲洗净了,这样处理过的鸡肠子就可以和鸡肉一起入煮了。  

至今还记得当时村人老是笑话我们家吃鸡肠子(村人没有吃鸡肠的习惯),说小蛮子(父亲是南方人,村人习惯称南方人是南蛮子)就是馋,什么都能吃。  

那碗里的鸡血又怎么处理呢?母亲有的是办法,铁锅里水滚开了,鸡血唰地倒进去,一分钟不到,就汆成块状了,捞起,也就可以和鸡肉一起入煮了。  

难得的肉香缭绕在厨房内外,大餐开始了。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围绕着堂屋的方桌团团坐,一只大菜盆端坐在桌子中间,鸡肉们就潜伏在菜盆里的大量配菜中,个别鸡肉甚或没藏住,只好怯怯地露出半边小脑袋,向食客们不停地抛着媚眼,似乎在作某种里应外合的暗示。  

我和弟弟怕自己够不着,都半跪在长凳上。姊妹几个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各自在嗓子里暗暗吞口水,只是,谁都不好意思先去夹鸡肉。馋归馋,姊妹几个中没有一个是自私鬼,包括最小的弟弟。记得母亲有时偏心,单独给弟弟煎一个鸡蛋吃,弟弟每次都要偷偷地坚持让我咬一口他才吃。  

父亲首先伸出筷子,他排住了给我们五个孩子每人夹了一块好肉。然后,照老习惯,母亲自己把鸡头夹去了,父亲自己把鸡爪夹去了。  

母亲吃鸡头时是默默无声的。  

父亲吃鸡爪时是高谈阔论的。咬下一小截鸡爪,嘴巴歪了歪,努了努,父亲吐出来一点点小碎骨,然后,父亲捏鸡爪的那只油手停在半空中,开讲了:“唔!告诉你们,就是这样的一只鸡爪放在上海能卖五角钱(那时钱值钱,我还依稀记得,在我们那里,当时猪肉是一块五一斤),唔,好东西!,精拽拽的!味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吃鸡爪了……”。  

看来爸爸真的爱吃鸡爪,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眉飞色舞呢,我心里暗暗想,妈妈倒未必爱吃鸡头,你看她默不吱声的样子。  

在我看来,鸡爪哪里好吃呢?就是好吃也就那么一丁点的肉,哪里能如大肉块过瘾呢。还有,妈妈每次吃的那个鸡头,鸡冠子和鸡脸腮看着就恶心死了,母亲还把那鸡脑壳咬得咔咔响,吸里面的脑子,白花花的脑子更让人恶心!  

小孩也要知道疼大人,这是父亲、母亲早就告诉过我们的。我们姊妹几个争抢着把好一点的鸡肉夹到爸爸妈妈碗里,然而,父亲、母亲每次总是不领情,他们瞪起眼睛大声吆喝着把鸡肉又按回到我们碗里。  

父亲、母亲最后吃掉的只是那些鸡血、鸡肠、鸡肝以及配菜类的东西。  

……  

    

   

成家后,父亲第一次上门来。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好好尽孝的的机会到了。想起小时候父亲吃鸡爪的情形,不由得在熟食摊拎了整整一斤鸡爪回来。  

饭桌上,满满的一桌菜肴中,那盘鸡爪摆在正中间,  

不由分说先给父亲夹去一只鸡爪,父亲说,好,好,谢谢。  

又给父亲夹去一只鸡爪,父亲下意识地用筷子挡了一下,说,好,好,谢谢。  

再一次给父亲夹去一只鸡爪时,父亲用筷子和大手坚决挡住碗口,说,四儿,自己吃吧,爸爸不要啦,爸爸真的不要啦。  

老公朝我生气地瞪眼睛,说,你也给爸爸吃点别的菜,鸡爪有什么好吃的!  

我也朝他瞪眼睛,大嚷道:“你知道什么!我小时候就知道爸爸最爱吃鸡爪!是吧,爸爸?”  

爸爸笑了,顿了一下,他朗声说:“现在,你们各家的生活条件都好了,爸爸也不瞒你们了,那时候,一只鸡,一家七口人吃,哪里能吃得过来呢。其实,爸爸、妈妈和你们一样,也是更爱吃鸡肉……”

文章录入:独俯清流    责任编辑:赵先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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