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

　　娟子是我初中时的一位同学，像姐姐样的一个人，让人很温暖。每次打开回忆的闸门，任那些往事咆哮着将我淹没，她总是那样鲜活地站在那里，不近不远，微笑着。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但是我身边的姐们都开始了青春期的叛逆，他们总会在夜里的操场上，讲述那些我陌生而又向往的小故事，温暖，神秘，有时也会像根刺，触得心尖微痛。而我，是在娟子那里第一次听到星期八的。

　　在我上初一的第二个学期，因为调班，认识了降级复读的娟子。不知道她比我大三岁，或是四岁？但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否认娟子早恋的事实，很早很早的那种。

　　娟子喜欢的是她同村的一个男生，他们一起上的小学，一起上的初中。在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学校合并，他们不得不去邻村上小学。就是上学放学那一段不长也不短的小路，记录了他们懵懂爱情的开始。

　　初恋总是美好的，美好的就如罂粟，只知道喜欢就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游戏，一起回家。那时的年纪，不懂什么叫爱或不爱，什么是该或不该。娟子说，每个女孩都有一个英雄梦，而他就是她的英雄。他不只学习好，玩游戏也很厉害，不管是丢沙包还是掷石子，女孩都想和他一组。最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眼睛像极了反光的玻璃珠，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逸彩，让人没法不注意他。当他们默许了某种关系后，她只能更崇拜他，小小的天地里，恐怕藏不住一个小小的他。他是那么勇敢，无论回家时因为贪玩到多晚，或是天上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他总是一点都不害怕。

　　有一年夏天，伙伴儿们约好晚上一起去抓结了龟（知了的幼虫），大人会把蜡油收集在剪开的饮料瓶里，再用铁线绑上，制成简易的蜡油灯。一到晚上，小伙伴们都提着自己的灯聚集到小树林里，这儿两盏，那儿五盏，像是美丽的萤火虫在林中跳跃。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男孩子们特别坏，会故意学聊斋里的怪叫，或是钻到树下或墙边的草垛里，突然跳出来吓人。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总是细心地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不仅会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分给她，还会想办法惩罚那些吓她的男生。也是在那个时候，娟子知道了他的梦想，他想上好的大学，走出农村。要做一名很厉害的医生，把他爸爸的腰疼给治好，然后在城里买个大房子，把一家人都接走去过好日子。娟子说，有梦想的他和平日里一点都不一样，是那样的严肃认真，会让人忘了他的淘气，让人心疼。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大学，但是，娟子也决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和他一起去城里，他做医生，她就做护士。

　　我想，他们这样就是令人羡慕的两小无猜吧，但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

　　在初二的时候，他们开始上晚自习，因为学校还没有宿舍楼只能走读。一天回家的路上，娟子的单车坏了。他陪着她去到维修店里去修，可是很麻烦，耽搁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天太晚，只能第二天来取。娟子只好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让他载她回家。那时候早恋是被老师和家长深恶痛绝的，而且他们两家还是村里有名的死对头，也说不清是什么世仇了。所以，他们一直很低调，很低调的。

　　可是有一句俗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当娟子的父母因为担心一路找来时，娟子正揽着他的腰，在他的车后座上哼着歌。她父母一看见这个情景就急了，赶忙拦下他们，拉着男孩就质问，说是不是他带着娟子出去玩儿了，怎么骗他家姑娘的，什么时候开始和他家姑娘走得那么近，那么晚还不回家，一看就不知道心里有啥想法。无论娟子怎样解释，他们都无法相信只是单车坏了这么简单。而随后赶来的男孩的家长更是把矛头指向了娟子，恶毒的话像容嬷嬷手中的针，让娟子在瑟瑟的晚风中体无完肤。父母们大吵一架后，在娟子和男生不断的劝阻和一遍遍的保证下，终于各回各家了。此后，他们的小秘密就在各种谴责声中变了形，而两家的矛盾更是激化到村长出面说情的程度。初二结束后，男生就执拗地离开了学校，去远方打工。娟子因为成绩下滑，父母帮她申请了降级复读，隐隐的，也是在躲避那些异样的眼光。

　　娟子依着我的肩膀说：其实，该离开的人是我，他比我要优秀很多，可是他临走时却对我说，男人，只要努力，做什么都有成功的一天。可是女孩子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没有城里人愿意要，只能嫁给农村人，一辈子围着男人孩子转。你要好好的学，不只为了你，也为了我，要把我的那份也学喽。

　　娟子说这些时，没有哭，浅浅地微笑着，望着天边最远的星星，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我却止不住心里的感动，莫名的，不知为他，还是为她。

　　初三快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为中考各种冲刺中，那时的我们，也早已经开始了住宿生活。有一天，娟子一夜未归，第二天也找不到人影，所有的人都不知倒她去了哪里。直到晚自习的时候，一身疲惫的她把我喊了出去。

　　在篮球架下，娟子窝在我的怀里说：他说……他不会娶我了，他甚至都……不想见我。我昨天晚上问他，如果……如果有星期八，他会不会娶我，他说……会让我……做情人。

　　我清晰地记得她的颤抖，和她流进我心房的眼泪。

　　你知道吗？就算是做情人我也愿意，我欠了他太多。沉默了好一阵子，娟子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坚定。

　　原来，下了学的他随着在外地打工的叔叔去了南方。还没有成年的他，谎报了年龄，在建筑工地上和那些农民工一起搬砖，因为太想家，前段时间跟着几个工友回来了。娟子知道男生从外地回来后，就到他的工地去找他，可是他却执意不见。直到娟子在他的宿舍楼下等到很晚，过了学校锁门的时间，在他知道娟子无法回去后才下了楼。他瘦了，也黑了，青色的胡渣在路灯下刺痛了娟子的眼，也刺痛了所有的曾经。在回忆面前，语言变得多余而沉重。他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可痛，比想象中的更令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当你把爱变成信仰，现实却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它破碎凋零，不留情面地否定你所有的以为。

　　娟子知道，他的拒绝是不愿再耽误了她的一切未知，即使他有成功的一天，孝顺的他，也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思娶她。没有未来，就不要给予希望。而星期八，不过是娟子为他们的爱情编织的梦。舍不得，放不下，却必须要往前走，只能把爱情珍藏在时间的夹缝里。我们谁都懂，却不愿说透。

　　那是我唯一一次知道娟子流泪，却也在黑夜的墨色里变得模糊。所以，在我印象里根深蒂固的是娟子的微笑。当她初尝自制的廉价酸梅汤，皱着眉头说“好酸”时的微笑，当她听一个男生郑重其事地说“用5分心爱一个人，还可以用7分心爱你自己”时的微笑，还有最后一次在道别的眼泪中，她耀眼的微笑。娟子总是那么温柔地，嘴角轻启，微微一笑。像是在笑她自己，又像是在笑生活，有淡淡的苦涩，又有淡淡的释然。在我有限的青春岁月里，在我对爱情探索的旅途中，她的微笑总能温暖我心。

　　在高中期间，听说娟子退学了。好像是娟子跟校外的人谈恋爱，最后跟谁跑了，被学校勒令退学。我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也没想过要去考证。因为我想，如娟子一样的人，是不能没有爱情的，他们犹如飞蛾，看到光明就会奋不顾身，满身伤痕也要不住尝试。这样的人美好而单纯。就算娟子在别人眼里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我的心也会轻易原谅的，并且不由地为她寻找最美丽的借口。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娟子上传的近照，那是她和她儿子的合影。娟子还是那样温暖地笑着，看着她怀里胖胖的小男孩，和她骄傲的评语，我想，娟子应该是幸福的吧。

　　日子竟然过得那么快，快得我们几乎来不及记忆。那些不管是是非非的日子，像是彗星的尾巴，划过天际，就消失不见。又像梦一场，似梦非梦间，我们身边的陌生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而熟悉的朋友，却渐行渐远。也许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东西。不知道在那些爱情肆意生长的年纪里，我们负了谁，谁又负了我们。惟愿爱情还是最初的模样，爱，纯粹而又勇敢。

　　每次听到容祖儿的《小小》，心里就会潮湿一片，不是因为经历过，只是因为那些稚笨简单的喜欢。当我们渐渐长大，或是老去，希望所有的心伤和苦痛，被时光碾碎后，沉淀出最绚烂的幸福，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