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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灯火阑珊处

发布于:2015-07-18 17: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格格布入
        我妈是个跛子。
        这是我不愿承认也难以启齿的一个糟糕事实。当我泛滥的自尊心仍处于萌芽阶段,这个让我感到难堪的事实总压得我在同龄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在我能捕捉到的每一段目光里,我都能看到卑微的怜悯,我听到他们似乎在说:
        真可怜,竟然有个跛子妈妈!
 
        我并不清楚我妈的左脚是怎么坏掉的,事实上我也没有那份心思去问或去想。
        在我妈每日送我上下学的日子,穿过住的弄堂时,总有几个弄堂里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孩跟在我们屁股后头,边跑边唱:
        右脚长,左脚短,跛子妈妈赶着走;
        右脚长,左脚短,妈妈的女儿急急走。
        ……
        他们越唱越兴奋,我就越走越快,把我妈远远甩在后面。等我停下回过头去看时,我妈正拖着坏掉的左脚往我这边走,她显然想走快些,反而显得她的走姿更难看笨拙,身子和腿极不协调地扭动着,就像腿被卡在沙子里正在奋力拔腿的一只螃蟹。几个孩子围着她唱得更欢了,而我只能拿眼狠狠瞪他们,因为我妈说过,我是姐姐,不能和弟弟妹妹一般见识。
        但小孩脆弱的自尊心让我终于忍受不了这阵阴影一般的歌声,更不能忍受每日和我妈走在一起。
        早上不吃早饭就急吼吼溜出家门,傍晚一直在学校里磨蹭到传达室的大爷来赶人才慢悠悠回家……我用当时能想到的各种方法来摆脱我妈,但显然都行不通。我妈那会儿就像身上安了吸铁石,而我就是那块小铁片,不论走哪,她总能顺当找到我。早上不吃早饭,她就举着早饭一拐一拐地直追到学校;傍晚不回家,她又一拐一拐地来学校寻人……自然那阵噩梦般的歌声我也迟迟摆脱不了。
 
        一切都爆发在三年级的一个寻常傍晚。
        我忽然变成一头被激怒的小野兽转身就往跟在我们身后一路唱歌的一个男孩身上扑。我虽然没有性别优势,但好在比他大一些,也高出他小半个头,一场扭打下来我总算费劲地将他按在了地上。期间我妈试图把我们拉开,但由于脚的缘故,她反倒自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回的“胜利”并未让我感到心情畅快,反而一回家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透过厚重的房门,我妈的训斥声依旧清晰可闻。而我,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忽然就炸开了,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被炸坏的东西即使修复了也终究有裂痕可循。
        我冲着房门外边吼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他们笑话?!
        门外安静了,门里也安静了,整个我的世界,一下都安静了。
        我听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离这扇门越来越远……
 
        或许是我妈不再每日送我上下学,或许是“一战成名”让我有了“威慑力”,总之那阵困扰我的歌声不见了,对我而言,每天上下学变成了一件很轻松愉快的事。
        我妈开始习惯在弄堂口看着我走远或盯着我走来,但在我走近前,她会自觉转身先走。我们之间总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有时为了扩大这段距离,她会吃力得走快些。而不论我妈走得多块,我总会有在人前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譬如每学期的家长会。那时我依旧感到成为整个班级指指点点的焦点。
         这个时候我读五年级。年龄的增长并未让我走向预期的成熟,相反,我与成熟这条轨道偏得愈发离谱了。
         这年学期期末的家长会,随着身体一起发育的虚荣心指使“不想丢人”的念头将我牢牢控制住,最终我做了一个令自己都忐忑的决定——找来隔壁阿姨顶替我妈去家长会。
         这个大胆荒唐的决定终于让我在家长会上扬眉吐气了一回,我那时甚至想如果我妈真是身旁这位身材高挑模样标志的阿姨该多好。同样我也担惊受怕了一阵子,生怕我妈一眼看穿我不怀好意的小把戏。好在她一如既往料理我的生活起居,并没有异常,我那颗半悬的心总算落地了。
 
         家长会后的那个学期,我迫于学业压力不得不走进补习班。每日在补习班待至7、8点才能回家。
         那一回正赶上弄堂里的路灯出了故障,又被作业拖延了些时间,等我走到弄堂口时,前面只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距家不过几十米的路程,我却定在原地,不敢再迈步。
         这条和这座城市一般年老的弄堂在没有灯光和星光的夜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伴着几声零星的狗叫,前几日看过的鬼怪故事的片段全部跳入脑海。我不停和裤腿摩擦的手掌早已擦出一片涔涔冷汗。
         为了不让那些脑海里的鬼怪在眼前乱晃,我闭着眼紧紧抱住自己蹲在原地。一声熟悉的叫声促使我睁开眼来。
我看到我妈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朝我这边挪来,电筒泛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矮小瘦弱的身躯,也勾勒出我面前坑洼的路面……走近了,我才发现她的面孔白里透着红,被一圈圈的汗滴牢牢包裹着,嘴上还不住大口喘气……显然,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走了好久了……一直到弄堂里的路灯全部换了新的,我妈每晚举着手电筒在弄堂口等我。我老远看到前面一动不动的光圈,就知道后面的路我再不用怕黑了。
         我后来困惑的是,有几回和朋友在街上碰到我妈,我刚要叫她她就远远躲开了,似乎生怕和我见着。我把这个憋在肚子里的困惑告诉结束在外面的打工生涯的老爸时我已经快要大学毕业。我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说起我找人顶替我妈去家长会这个我一直压在心底的“小秘密”。
         我一时哑口无言,羞得只能沉默。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
         那她几次在外面躲我也只是为了满足我那肤浅的虚荣心?我的幼稚竟让我最亲的人在面对我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要不是你3岁时为了接从树上掉下来的你,你妈的脚怎么会坏掉?我爸丢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就把我一人扔在无尽的沉默中……
 
         外面忽然有人在喊,路灯坏掉啦!我想到晚饭后出去散步的我妈还没回来,就翻出抽屉里的手电筒往弄堂口“噌噌”走去。
         这一回,我也想等她一次,替她照一回路。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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