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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夏夜

发布于:2017-08-28 08:3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冬镜

  酷暑在进地铁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舒服透心的凉意,让人想起冰箱里上冻的猪肉。早上十点钟的地铁,人群还是向往常一样拥挤异常,用摩肩接踵这个成语来形容再适合不过。灯光想诗意的镜子,照亮人间的贫寒和富足。我环顾四周,除了地铁里工作人员悠扬婉转的报站声,寂静得连旁人的呼吸都能听得到。我有好几秒的时间以为地铁安装了消声器,或者是我的耳朵一下子失聪了,可是我注意到每个人的口型都没动,悬着的心才找回理智安放了下来。当我注视着人群的时候,就如同注视着一片习以为常的水域,大家都在低头:低头看书、低头玩手机,低头吃早餐、低头看地图、低头打瞌睡,一切都是那么波澜不惊、理所当然,如同水融在水中。只有两位例外:一位是一名身穿黑色小半漆黑连衣裙,外搭一件小白镂空的女士,一位是一名中年男子。

  女士坐在座位上,姿势优美地架着腿,空漠而呆滞的目光落在膝头,摊开的摄影杂志上,浑如一副印象绘画。可再仔细看,她的脸像风干的花,像冬天冷掉的汤,像我每天出地铁站看到的那棵老树一样。时间还没来得及为这些曾经天真过的少女编织更多好梦的机会,她们便已皱纹横生,房子、社保、行孝,吃喝拉撒、人情世故,哪一样离得开她们出面打理。或许她就如同一只被光柱笼罩的猴子,在光柱里,因为强光而烦躁不安,惊恐不已,然而光柱外面是无限的黑暗,要逃出去,又令它充满恐怖的幻想。一旦离开,又使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她想:“回头一定要把网织起来。”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仿佛被催眠,又如同冬眠在一个温度和湿度都很适宜的巢穴里······她不再生长,也不再向往,她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神色里有一种白色羽毛漫天飞舞的恍惚与光芒。

  视线移回到那名诚实、质朴、木讷、保守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着一件厂服,可能是一名可敬的农民工,可能为了子女的学费脱离农村,因为他知道在农村生活没有出路。开始,他充满希望,希望自己能挣很多钱,养家人,可以使他自由,开一家工厂,可以不再受工头的气,希望凭着自己的本事,娶上老婆,建立美满的小家庭,他身强力壮、刻苦耐劳,他有决心有毅力,可是,这个城市,远看像银行,近看,才发现这个城市比钱更多的,就是失败者,这个城市多的是苟且和妥协,多得是迷茫和困惑。彼时,他们自己自我奋斗,他们对自己说:“如果向命运低头,他们只有失败,只有冷静下来,摆正心态,才有反败为胜、赢取辉煌的可能。所以,有的人经过奋斗,被命运垂青了。中年男子可能也得到1自己偏安一隅的幸福。可是,他的下半辈子呢?还得用比生命更悠长的伤口,像星星,像玫瑰,生长出诗歌,暴风雨可能还不断地在伤口之上切割,不断地拗拆细瘦的躯体,不断地抒写最后的乐章,在大地边缘,依然有一根不曾蜷曲的琴弦。

  地铁呼啸而过,到了下一站,中年男子和女士相互搀扶微笑着出去了,一大批低头族也出去了,地铁又挤进一堆鲜活的生命,总是这样,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永远的来来往往,永远的生命与活力。进门时,我发现,他左腿微瘸、步履蹒跚,有人给他让座,他罢罢手,轻轻压住小伙子的肩膀,笑容可掬:“你坐,你坐。”细看,此人虽然满头白发,但是眼神明亮;满脸沧桑,却有笑容灿烂,仿佛时光不仅赋予他香味,而且从不轻易带走他身上的颜色。真正具有生命阅历的人知道:只有内心安详幸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另一节车厢里,一张蜡黄的脸、一顶睡帽、一条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假腿的腿,一副拐杖,构成了一位求乞者的全体,他不断地摇着自己手里泛着铁光的大碗,眼巴巴地伸到每一位乘客面前。这样的人我实在可怜不起来,求乞者不仅在自己的卑屈地位中感受不到真诚的痛苦,反而以假装的痛苦向人求乞。他们把哀呼当作一种手段,一种取人同情的方式,而不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如果有不幸要自己承担,安慰有时捉襟见肘,自己不坚强,谁替你坚强,还没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能生活自理,你凭什么要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不布施,我无布施之心,我但愿布施者之人,给予烦腻、疑心、憎恶,可为什么,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羞愧地撇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出了站,走到路旁,遇上了那一棵树,它的根系从土里长出来,慢慢地树根开始变粗,伸出枝干,但它却仍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不管各式各样地夹着许多或蛊惑或轻蔑或赞赏的眼睛,他孤独而倔强,具有坚毅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它的心向往着天空,它显得笨重、缓慢却具备非凡的韧性。

  一阵轻风吹来,摇落了轻的树叶。咦,下过雨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阳光,好似夏天的梦,于是,我去上班了。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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