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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筝女:愿做苏轼红袖添香的解语花,却只有缘陪伴他的年少时光

发布于:2018-04-22 08:2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沁筱寒(江沁园)

  我是一把上好的筝,嫣红得璀璨清亮,遍体是细密的花纹,雅妙疏秀。拥有我的,珍爱我的,是一名令我芳心暗许的少年郎,优雅别致的长衫,神采奕奕的眸子。

  他曾轻轻抚摩我嫣红的身躯,沉吟道:“如此仙品,却为何这般嫣红?纵是美丽照人亦不免令人怜惜心疼。”我迎上他灵慧而又温厚的瞳,如沐春风。殊不知,这仙灵并举的眼,望断了我整整一生。

  这少年郎,是聪敏机慧的才子苏轼,亦是我终其一生的信仰。

  年少的他伏案疾书,忘却了黑夜白昼。我静静地陪伴他,看他元气满满的眉眼,照亮着周遭的一切。他是极珍视我的,日夜激赏我清脆悦耳的天籁之音,亦时常对我说着他卓绝的政治哲学,畅谈他于诗文、书画、佛理、瑜伽术诸方面的独到见解,表达他对文坛盟主欧阳修的倾慕。我深悉他是悲天悯人的倜傥学子,是黎民百姓的知己好友,亦明了他更胜乃父的“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才情天赋,“天生健笔一枝,爽若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的气度胸襟。但我只是一把筝,纵使百般华美娇贵,纵使处处深得他心,亦说不出一句知情解意的话来。

  直到那一天,我随他来到一个湖水澄碧、雾气缭绕的仙湖。他自言自语道:“这儿有个美丽的传说:一位端庄秀美的小姐和一个斯文俊雅却一贫如洗的秀才两情相悦,却无法结成连理,便在此双双殉情。人们都说,在此湖中死去的人,来生定会得到美丽的爱情;而在此湖中跌落的精通人性的物什,亦有机会幻化人形并邂逅命中注定的有缘人。”我心一动,如真能幻化人形,邂逅与我有缘的他,甚至得到美丽的爱情,陨落千次万次又何妨?

  身处湖边的我,心忽然紧缩,真的要走吗?离开这朝夕相处的人,去追寻一份未知结果的爱情?正踌躇间,风吹过来,湖面荡漾起清波,我看到自己嫣红的身体,让人心惊的盛艳,如真成人形,该是怎样的绝代芳华?罢了罢了,就争这么一次,是成是败,永不再悔。

  于是乎,我随着风,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坠下去。湖水,彻骨的凉。我不停地下沉,看他惊呼着伸长了手。我就这样随波漂去,撞上巨石的一霎,我粉碎了,前尘往事,亦灰飞烟灭。

  化成人形后,我以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份,成了杭州街巷瓦肆里卖艺不卖身的歌女。我的筝弹得甚是雅妙,清脆婉转,任意一首曲子,心之所至,便应声而出。每每出演,都是嫣红的衣衫、精致的妆容,惊艳全场。于是,毫无悬念地,我成了杭州的花魁。然我无意做什么花魁,我只想赚一些钱,然后寻他去。我忆念他的白衣胜雪,忆念与他共度的那段素年锦时,我为他保持着我的清白,任凭纨绔子弟为我大打出手。

  可叹,悲剧来得毫无征兆。那一夜,华灯初上,我在觥筹交错中,第一次,被灌醉了。次日醒转,酸软无力,一切已无法挽回。心,瞬时冰凉。天与地,在刹那间崩塌,我泪光盈然。

  终于,心沉寂了,我嫁人了,嫁的是杭州本本分分的商人,聚少离多,独守空闺乃是常事。我终懂得:不是每段婚姻背后,都会有一份美丽的爱情;“爱情”这个词太奢华,并非谁都负担得起。但我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他,尤其是听闻他携眷离京来杭州任通判之时,我委实心花怒放,好似寻回了多年前的纯美少年心。只是不能寻他,因为已非完璧,因为已是人妻。

  然而,忆起昔年刚刚化成人形的我,正值豆蔻年华,清灵疏秀,温婉可人,如今十几载一闪而过,我依然盈盈翘立,“风韵娴雅,绰有态度”,又着实倾心期许见到他,亦着实满心期盼他能见到化成人形后的我。曾经,我是那样渴慕成为他身边一朵庄容灵秀、摇月下风的解语花,却终究不过是痴心妄想。如今,我们还有缘再见一面么?心,不免哀凉。

  是日,“凤凰山下雨初晴”,我同几位闺中密友乘坐彩舟来至西湖。正当我沉醉于“水风清。晚霞明”的西湖美景时,忽见孤山竹阁前的临湖亭上有一人,白衣飘然,卓然而立。那眸,神采奕奕,深邃卓绝,多么熟悉的眼神啊,那早已刻在心上,融入骨里。再看他身旁那位年逾八旬的老翁,恰是致仕后居于杭州的张先。我是见过张先的,素闻张先与他交好,想是今日一同来游湖。美景自当与好友共赏,多年以后,我们依然心有灵犀么?顿时哽咽。我历尽千辛万苦,到人世走这一遭,就是为这心有灵犀。早能邂逅,便是所有的美好,却为何不能如愿?

  我的彩舟朝临湖亭翩翩驶去。“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我知晓自己已非妙龄,但仍是这舟上最曼妙娴雅的女子。众人的目光逐渐集于我之上。“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有两位刘姓客人望着我早已直了眼。但我心之所向、情之所系的,唯他一人而已。不再年少的他,依然潇洒多情,豪逸旷达,再度扎扎实实照亮了我的心。

  我弹起了筝,筝音如水般流淌,声声筝鸣尽凄婉。透过筝,我凝视着他眉间的温雅,内心隐隐作痛。从别后,十几载,你不再是少年,我亦非你日夜相伴的那把筝。我将我这十几载经历过的风雨化作天籁之音,更化作别样的风韵,惟愿你仍是我的知音。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激赏与悲悯。“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他吟哦道。我多想告诉他,我是如何为了他幻化为人、千回百转。只是,喊在心里,哽在喉中。原来我放弃了所有,只换来现今的咫尺天涯。宁愿我自始至终只是一把筝,不是他眼中的仙品,不是精通人性的灵物,亦不解情为何物,胜过而今一切烟消云散。

  “这位弹筝女,清柔问世,恬静淡远,淡极而更艳,真女神也”,他对张先如是说。我深深地看他,一如最初他深深地看我。他是对的,那样嫣红的颜色,纵是美丽照人亦不免令人怜惜心疼。只是,我多想知道,光年流转之中,他是否梦见过年少时他眼中心里无比珍视的那把筝?尤其是在他有了“敏而静”的原配王弗、温柔贤淑的继配王闰之以后,他是否还会心心念念着我?

  “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他赞叹我是倾诉怨情的湘水之神,我深知他会在曲终后与我畅谈。因之,我趁着他和旁人皆闭眼聆听筝音之时,随着我的彩舟翩然而去。我于彩舟之上,一面继续拨弄着琴弦,一面泪盈于睫,静默地看着我与他的渐行渐远。

  我,泪如雨下,再看不清他。他是我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但我和他之间却终究是有缘无分。

  后来,听闻他宦海沉浮却始终“一蓑烟雨任平生”。后来,听闻他在黄州将早已在杭州便收为侍女的王朝云纳为妾。终究,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子里,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终究,他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伉俪情深赋予了王弗,将“惟有同穴”的绝美愿景赋予了王闰之,将“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的知音之爱赋予了王朝云。

  君心已淡,我情未了,最悲凉的不是两人相爱相惜却生离死别,而是他已将我放下,我却依然爱他。生而为人,恰如风尘仆仆的行人,总有人有缘与己同行,但缘分是须臾即变的,兴许下一站便要与朝夕相处的人分道扬镳。

  我惟愿做他红袖添香的解语花,期冀一生一世与他不离不弃,却终究只有缘陪伴他的年少时光。我并非他生命中的主角,仅是他年少时风流别致的点缀。他有他的如花美眷,我有我的似水流年,各自珍重。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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