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破晓前

　　深夜时分，万籁应是俱寂，除去几个摸不着的孤魂野鬼，总之是难得的清净。而这清净里，难免显得几分凄凉，孤独的魂，与漂泊的心，此刻竟合在一起，勾起乏味的沉闷与苦涩。天际间还没显出一点光亮迹象，在最暗沉的时刻，加之闷热的难耐，照应这来回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暗夜，拉下沉重的脸，如是一座冷淡、厚黑的城墙，压在心底深处，一时动弹不得。早前，母亲的电话打来，劈头盖脑的又是一番关切，说是关切，倒不如说是急切，家长里短，絮叨琐言，几言过后，竟是心中的烦闷与愁惑，紧皱眉头，无以应答，彷徨不安。此刻，脑海里的帷幕已经拉开，四处堆放的记忆屑末、碎片，与往复的蹉跎脚步，孤寂的寥落身影，尽隐没在惨淡的暗影里，触在心里，泛起层层的波纹。

　　在这无眠片刻，独想已去的时日，带有乡愁、带有淡郁的忧思，沉浸在一阵愤懑与唏嘘中。把记忆的残落碎片零碎的拾起来，连城一条不规则的线，绕了几多的缠结，仍是在莫名的纠结中。早去的青春，已然消去咄咄逼人的光热，变得婉转。默然，光与热已不明了，只不过是平常稀疏罢了，等着残烛燃尽，烟灰消散，环顾四下，感触的是际遇的不周，伤愁的是世态的炎凉，除去了疑惑、揣测、不安，一番奚落后，留原来如是般的感慨。

　　面对这空寂的夜，星空最为离奇。想来乡下的夜最是宁静，不染一点光尘，一块纯净的天幕，映照个人的独白，吾将何去，愁怀怅然，一步错，步步掣肘；一悔恨，满是懊恼。这静沉的黑夜，若是没有这弯月倒挂，银河闪烁，当是多么的单调与乏味，连一丝苦痛都难以挂怀与倾述。深黑压在心底，不是滋味，黑里有昏暗、有灰霾、有进退失据，手足无措。仰望星辰，一个孤落的灵魂，游荡在四野之外，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心灵的疲乏，连呐喊般的发泄都免去，唉，无所依傍的魂，未有依托的魄，唯有如此这般颠沛流离，局促不安么，恍惚，它的存在便应是一种匪夷所思。昨日已去，今日已非，感念当时，顾及当下，夜的最深沉，黑的最暗淡，道不明苦从中来，悲又何时起。这样说来，一声叹息里，原是莫名的幽转回荡，消匿于空中，遁于无形。

　　有时，回想那个青年，撕裂惨淡试卷成碎末的酣畅淋漓，面对莫可名状般教学的冷眼旁观，笃定的内心有着一点豁明的敞亮，青春的彷徨失落里仍有一丝低沉的不甘。观当下，四下漆黑，伸手不现五指，摸索中，已是迟疑不前，脚刚迈出一步，又赶紧缩回来。在廊道里，在天台上来回踱步，消耗精力，消去夏日的闷热、空旷、孤没，散去神仙、皇帝、救世主，一时明了，这漆黑的夜，消受不起，太死寂、太沉痛，没有生气。在乡下的二个多月，尽没无奈、消沉中，空有一人的挣扎不力，没落不堪，再附别有的酸楚感观，偶想品味中。

　　月隐没，光亮更惨淡，只有几颗散落的孤星，游曳闪烁，或暗或明，更添几分幽黑与深沉。闷热窒息，颗粒充盈的汗珠泛出额头，唯有大口喘息，来回踱步，四散在闷气中。再顾天穹，定眼细看，散星孤落，几丝凉风骤起，——平凡转瞬化为神奇，在散星没落时刻，平地起这清凉的风，骤然便转为狂曲。入室，满室皆暗，只听到风拍打窗户的声响，打开电灯，微弱的光点在这漆黑里却显得明亮。可是此刻，散去闷热，不知何故，却照旧是无睡意。闻听到室外风头凄厉的哀嚎，这呼嚎看似是来势汹汹，却了无生气，心底很鄙夷，置若罔闻，闭了窗户，任由它雨打风吹去。到这深夜处，内心的孤寂更难耐，是思乡的情愫，是触景伤情的愁苦，此时，一股悲呛涌上来，湿润眼眶，不知何味。青春有限，一点点凋落沉没下去，它的末尾气息似乎都不在。

　　借着亮光，翻开枕边《西行漫记》的书页，做打发时刻的无奈，闲散慢看，行列文字中，在时过境迁后，依然跃然纸上。私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置身其中的人，是难有如此这般文字的记录，见地独到的预见，深入浅出的触及的。已去的时代，想来还在暗中，一束细光却从一只笔杆的娓娓道来中显现，照亮当时多少苦闷青年的执着前行，在滥觞与迷茫中豁然开朗，不在意的助力撬动历史齿轮，在一片混沌与荒谬中指明一种可能与方向。当下，斗转星移，历史的循环往复，又是何等的迷茫，但在这浑浊不堪，闭目塞听中，一言不发。人生短暂，不过几十年尔，白驹过隙，当有何为？毁城灭族，片瓦不留；焚书坑儒，文字成狱，尽是灰烬、湮灭。是非难辨曲直，拘囿不知明途。唯有君子遗风，贤君良臣，另附愚忠、派系、倾轧、窝里斗，延续至今，不出其右。

　　忽而，几道闪电划过，刺眼灼目，几声闷雷破出，照旧是翻书，照例是闲看，雨点打下，已是噼里啪啦，间或又停下来，怕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通例，了无新意；闪亮划过，不时以惨白映在四周；然后，独留半空的灯盏和外边的树影，斑驳投射在墙边。阴影遮挡的地方皆晦暗，光照的地方却一时亮的异常。又思，化繁就简，除弊兴利。再想，或之乎者也，前仰后俯，“君子坦荡，小人常戚，小人得利，君子失势，君子少，小人众，君子不易，小人常成，君子常为小人窃笑，而小人自笑不已，且不自知，况小人众乎，已成小人国”。无由头，无定根可寻，痕迹全觅。想来，窗台上那盆已凋落的君子兰，花虽已去，茎叶仍绿，不失君子的风度。以一时绽放的粉红花底，留来年再度光顾的念想。滋味不可言。

　　徒然，几声惊雷骤起，闪光耀明，倾盆雨柱稀里哗啦而下，雷电交加，狂曲同鸣，或是这点阵仗，忽来忽去而已，不过而已；然雨势不减，雷电同应，集聚的水势在沟壑渠道间汩汩涌动，凛冽的风尖折断树枝的咔嚓作响，偶有几块山石脱落，再加门窗碎裂，默然一顿，由它狂妄自飞天，霹雳魍魉潜入地，但得淅沥尽去垢，除污化淤现清白。

　　其间，为这响动而起身，百无聊赖间，竟勾起一刻品茶的趣味。信手取来几片翠芽，倒入烧开的热水，合着炙热的水温，茶片在杯底翻滚开来，沁出气泡，在水中破裂，散发清幽淡然的茶香，抿一口茶水，除去滚烫的热烈外，是苦涩滋味后的唇口留香，这滋味来回品觉，触入心底的平淡，一扫乏味与无趣，有时，生活如是品茶，细口慢觉，察其滋味，在点滴的感观沉淀中，修养心性。由它去，只待沉睡去明天。

　　盖上被子，睡去，期间被惊雷振醒，偶尔被闪光入眼。窗外仍是风雨交加，雷电同作，但愿雨过风歇后，是一片清心，而绝非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