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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祖母

发布于:2018-09-18 11:3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梦想成真

  我的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比菩萨还要善良。我,在祖母的呵护下长大,她是我的唯一。

  那个时候,无论走到哪里,祖母的身影都紧紧地拴着我。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祖母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要。如果偶尔随母亲去外婆家住上一晚,我会站在大门口,久久地望着回家的山、回家的路,希望祖母出现,希望她接我回家。好像离开了祖母,就失去了依靠。

  祖母百般疼爱我,点点滴滴,无微不至。晚上,她坐在床沿,驱赶黑暗,喝走鬼神,伴我入睡;夏天摇扇祛暑,冬天蜂篓暖被(注)。年年如此,天天如此。有一次,我眼睛红肿难睁,她用尽了办法也不见好转,于是带我去几里外拜菩萨,求道士。

  祖母尚属年轻的时候就守了活寡,因为祖父纳妾,离开老屋到三四里外的小院与小祖母居住。这应该是我们不愿提及祖父的主要原因之一,即使他有曾给早年的贺龙当过参议的光环,也丝毫抵消不了对祖母的伤害,更何况,他死得早,我们都没见过。

  祖母一直服侍年老眼盲的公公,端茶倒水十分周全。为使公公吃得可口,她常变换菜式,可她自己却吃得非常简单。凡有新鲜菜肴,祖母总会喂我几口,还记得她给公公做的肉丸,说不出的好味,那香甜至今留在口里,诱人得直想流口水。

  祖母乐善好施,远近闻名。家里不时有要饭的来乞讨,她定会打发些大米、饭菜。

  一天,一个母亲带着三四个孩子,衣衫褴褛,可怜巴巴地坐在上楼的木梯上,我无限同情地望着他们,叫祖母快出来。那母亲头发蓬松,和世上许多母亲一样,十分慈善的面容,深深的皱纹描绘着穷困,无泽的目光诉说着艰辛。祖母见了,禁不住喃喃自语:作孽呀!忙去厨房端来一钵米饭,上面放些菜。那母亲感激不尽,从旁边柴捆上掰下两支作筷,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几个孩子,却不见往自己嘴里扒。不一会就吃光了,祖母又盛了一钵,照样满满的,走时还舀了些米送他们。

  这事过去好几十年了,那母亲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想起,就胡乱地猜想着她现在的情景:吃的、住的、穿的。我想,她的儿女们长大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她,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莫容三舅常跟我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大姑奶奶、姑爷爷寄住我家读书,调皮捣蛋捅马蜂窝,结果眼睛被蜇,肿得像核桃,祖母用舌头为他舔拭毒液。

  我特别喜欢跟祖母去老外婆家,尽管要走很远的山路。祖母总是让我走在前面,她紧跟着。祖母是小脚,颤巍巍的,好像总也走不稳。我怕她跌倒,不时回头望,遇上上坡下坡或坑坑洼洼,再扶她一把。

  老外婆的院子很大,该叫村落。那里有二舅公、表伯母、表叔、表婶、表姑,她们都跟祖母一样和蔼可亲,就连不会说话的哑巴六叔也会比比划划,微笑着欢迎我们。还有表哥、表姐和许多小朋友。我们一起爬竹树,捉迷藏,玩捉小羊、告莲蓬的游戏,开心极了。在那里,不管住多久,我都不会想家。

  一九五一年秋冬家乡土改,我们家理所当然地划为地主,没收所有财产,勒令一家老小即时离开老屋,到吉安寺破庙栖身。在这里,我们与祖母相依为命,度过了人生中最为难熬的日子……

  一九五三年秋,我离开祖母到县城读书。不久,祖母不知得了什么病,卧床不起。在一场灭顶大火中,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将她背出火海才免遭不测。好心的二舅公把她抬去住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九五四年,她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决意回家,二舅公才把她抬回来。那时,我们已住在三眼桥楚庆大叔那里。

  这年暑假,我看见骨瘦如柴的祖母,心如刀割。家境一贫如洗,不用说给祖母治病,一日两餐都十分困难,只能弄到什么吃什么。我就曾将刚刚转灰的绿豆荚掐回来,掰开豆子煮熟当饭吃,实在没办法给她丁点儿照顾。姨婆家的舅娘常来看她,偶尔送点什么。二舅公大老远跑来买点好吃的或送上伍角钱。看着这些,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天中午,祖母挣扎着起床大便晕倒在地。我和三弟吓呆了,直到她苏醒过来才敢喘气。我扶她解完大便一看,天啊!这哪是什么大便?分明是一粒粒完全没有消化的碗豆。多么可怜的祖母!我恨不得立即飞到什么地方弄些钱来,为她买米煮粥,看病抓药……

  人们都说善有善报,可是为什么这话到了祖母这里就不灵了呢?

  开学了,我怀着万分难过的心情,依依不舍地来到祖母床前,哽噎着告诉她我走了,泪水溢满眼眶。她望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最后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用功读书,不要挂牵我。”我“嗯”了一声,再也忍不住眼泪。我不想让祖母看见,转过头走了。

  从此,我再也没看见祖母,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祖母去世的消息是同村同学吴远鹏告诉我的。当时我呆若木鸡,什么反应也没有,晚上躺在被窝里饱饱地哭了一顿。

  改革开放之后,哥哥提起祖母死后是用几块烂木板和着全家人的眼泪下葬的,想换副好棺材,征求我们的意见。说真话,我何尝不想给祖母一副上好的寿木,穿得暖暖的,再装上她所需要的一切。但考虑再三,她已在那里躺了多年,习惯了,睡着了,再吵醒她于心不忍。再说,家乡没有二次葬的风俗,不知她是否情愿,此事就搁置下来。只以我们孙辈、重孙辈的名义立了块碑。我想,如果真的九泉有灵,善解人意的祖母是不会责怪我们的。

  祖母,您睡好!


  注:一种中间放火盆的小篾篓,冬天取暖用。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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