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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欲说还休

发布于:2022-01-31 16:2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一凡
  临近2021辛丑岁末的前十多天,心脏突感间歇性不适。“心脏病”本来就是令人谈虎变色的,更何况相对于我这个年龄显然造访的有点早,就尤其容易使人不安。我又一向是讳疾忌医的,在我看来,除了急诊和需要住院手术的疑难杂症者外,其他很多亚健康状态的问题是可以自我感知也可以通过药食逐渐恢复的(当然适度检查是必须的),何况我家还有个半吊子的中医,一般的求医问药的程序也就省了。“会诊”了一下,结论是:读写伤神加上饮食作息无规律,休息将养是必不可少的了,幸好放假,时间倒是足够。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些黑褐色的中药外,能平息自己时而滞涩时而狂躁的心率波动的最佳方法却依然是读书,摊开书页的效果貌似胜过问诊了一位经验老到的医者并讨得几颗灵丹。譬如现在,我几乎不成形状地窝在圈椅内,柔软的抱枕填满着胸前与书桌的距离并消弭一些心房跳动的异响,下巴则有气无力地搁在桌面上。视线没有重点地扫过书架的任一处,书脊上不同颜色大小、不同字体书写的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跳入眼睑,心头闪过的是一本书的内容或一本书的来历或其他……也许是注意力都移作他处,因头晕而游离的目光竟然开始归拢,胸腔内擂鼓般的气息也渐渐平静。
 
  平日读书杂乱无章,也就很少刻意地给一墙图书归类,只是草草地把最近计划阅读的几本放在顺手可抽取的地方。于是所有图书都如我这个主人一样闲散,没有门户之见,不做专业壁垒,高矮胖瘦、薄厚不同、形色各异的自在于书架的一点一线。今天可能《魏晋风度》与《唐诗百话》毗邻,后日读完,《百话》移位,《魏晋》屈尊与《风定落花》或任何一本新来的、旧识的做隔代相亲,再隔几日,这位次或许又是别一种格局。有时莞尔每册书中若有精灵在,倒也一定五湖四海、呼朋唤友的不寂寞罢。
 
  该感谢爱人虽嘴里念叨着要烧掉我的书,却还是贴心的定制着适合我的书房。我想我宁愿是个知世故而不愿谙世故的“小怪兽”(这名字还是十几年前师兄取得外号),柴米油盐之余,书房就是我一个人的圣殿,是俗世心魂的安顿之所。
 
  这世间五彩斑斓,万象更迭之间更显得人生疾如旋踵,不论一个人如何经营,生命终了的各种遗憾都势必在所难免,也就注定了有限生年里有人为了所获更多汲汲营营、有人觉得到头成空全无所谓。或许因为“心脏”有直接掌控生杀的大权,今日份读书便有了一窥“天机”的欲望,很想入的一本书去,看看另一些人是如何面对生死、如何参悟人生、又如何度过生命临界的那些时日。涉及这些内容的书其实读过不少,只是以往没有这么认真地考量过。
 
  目光在书架上逡巡,不打算重温左侧一隅的《病隙碎笔》,史铁生是个个案,可以用来励志,不适合做寻常思考,毕竟如他自己所说——“我这四十八年大约有一半时间用于生病”——的情况不属平常。也绕过了杨绛先生的作品,先生太通达了,适合做“导师”,没胆气当朋友看,而我此刻只是想“聊个天”而已。
 
  ……《如一》《一百个人的十年》《人有病天知否》……突然发现挤在角落处的一本瘦薄的灰封小书——《往事旧友,欲说还休》,顿生戚戚之感,就我这半生不到的年岁已然经历过不少亲人离世、朋辈夭亡之痛楚,年过耄耋,故旧凋零,休与不休,到底是余年不多的凄怆还是秉烛立说的执念?
 
  书是2015年三联出版,196页,腰封上说“这是九十四岁古希腊哲学史学家汪子嵩先生的回忆录”,说实话这大约是我读过的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回忆录。从求学到工作,作者似乎并未离开书斋,简单的很。但是战争年代、鼎革之际、建国之初、反右文革,以作者个人经历串联起来的中国哲学界从无到有的发展与几乎天翻地覆的变迁都凝聚在这不足二百页的字里行间了。所涉内容极驳杂,但因为是口述采写的方式,读起来却平白如话家常。翻翻最后一页上的记录,首次读完的时间在2016年1月2日夜,恍惚间飞逝六个年头。
 
  书内底封有当年用铅笔随手涂抹的一段话:“书合而思飞,生之短促,有几人寿高,寿高又德重者又能复几人?又几人可以将生命成书?二百页小书,牵扯近二百年历史,‘欲说还休’是不能说还是不忍说?”
 
  原来自己六年前就在想和如今一样的问题,只是那时还有一点自我标榜的味道,也并没有一份心境做细细体味。那时候应该正在痴迷西南联大、叹惋高华,不用问这本书一定是为凑单“顺”的,而后极快地读了一遍就束之高阁了。
 
  现在再翻开目录,从联大读书时对数位师友的白描,到1952年院系调整,57年后哲学系下乡和后来的两校人民公社调查组的记写……我也多少可以触摸到一些老先生在对师友的追念和对时事感怀中的那些“欲说还休”了。年少到迟暮,所历实在太多,遗憾和无奈也不少。就如书中写冯友兰,“冯先生在解放后的几十年,就是反复地修改他原来的中国哲学史”,纯客观的叙事却又包含着道不尽的情绪。
 
  老先生著作不多,对于大众而言,《希腊的民主和科学精神》也许远不如我手里这本小书更畅销。但不论如何,历经近百年沧桑,数次运动,不仅从一个人的角度还原了历史的某些场景,而且用生命的后三十年时间回归书斋,这一生纵还有无法抗拒的因素“欲说还休”,也已经很踏实了。后来人只要有心承续,就自然会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所获所得。
 
  正文前附有十数张照片,第一张是1947年北大读研的神采飞扬的青年,末二张是满头银发平和睿智的91岁高龄的长者,最末一张是保存大半个世纪并可以继续保存的中英双语版西南联大的读书笔记。原来再长的人生,廖廖几张照片就可以概括,但再悲情的岁月都有可以书写的“雪泥鸿爪”。
 
  轻轻叹息一声合上书,合上一个人眼底心里的一整个时代。目光穿过寒夜冷雨中那抹橘色的光晕,老先生一定也曾如此合上书,目光沧桑越过现世众生回望记忆里的家国山河,淡淡一笑,生命如斯,纵不完美,但曾见证,无憾今生。
 
  下巴还在书桌上搁着,胸腔里的声息逐渐规律,只偶尔急速搏动一阵儿,看来按时药食休养已无大碍。一次微恙一次意外的收获,祸福相依夫?解道还休欲说不废光阴。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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