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骄傲，余周周、凌翔茜、辛锐有何不同

　　电视剧《你好，旧时光》里的辛锐、凌翔茜、余周周都是骄傲的人。辛锐的骄傲，是一场藏在心里的自虐；凌翔茜的骄傲，是一枚明晃晃的勋章；余周周的骄傲，则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胜景。不同的骄傲，形成了不同的人生逻辑。

 

　　一

 

　　辛锐那么骄傲，又那么自卑。

 

　　鹤立鸡群是自豪，鸡立鹤群却是自卑。最初的辛锐，因父母的冷漠、借读生身份的尴尬、成绩的垫底、旁人有意无意的轻忽而敏感自卑。所幸品学兼优的余周周，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学业上的辅导，紧张时的鼓励，困窘时的解围，日常冷暖的关照，“主角游戏”的传授……余周周是她卑微宿命里唯一的一道光，照亮了她的高中年华。她渐渐明白，她也可以成为骄傲的主角。她勤学苦练，终和余周周、凌翔茜两大尖子生三足鼎立，和她们一起成为文科保送生候选人。

 

　　无疑，辛锐的骄傲，源于想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也可以成为强者的志气，是由外而内的，也属正常人性，也很励志。可这份骄傲先天的残缺，注定了它自卑的底色、自我的迷失和自虐的日常。

 

　　生命不能重来，卑微的过往像砂石一样磨砾着辛锐，使她不愿接纳自己。她将“主角”二字妖魔化了，与其说她想蜕变为闪闪发光的主角，不如说她想模仿余周周的好成绩、好人缘从而成为主角。当徐志强说她变不成凌翔茜、余周周时，她说：“做谁都可以，除了我自己。”归根结底，她还是认为“原来的辛锐”不配蜕变为主角，只有做“翻版的凌翔茜、余周周”才能成为万众瞩目的主角。

 

　　其实，辛锐完全可以在守护“原来的辛锐”最纯粹的初心的基础上，向余周周看齐。可她偏自卑地认为“原来的辛锐”不配登上自我的巅峰，又骄傲地认为只要成为“翻版的余周周”就可以抵达人生最深最远的地方。自卑和骄傲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愫，让辛锐渐渐“黑化”。

 

　　是的，最初辛锐成绩垫底，所以余周周善待她，她会感激涕零。可后来她拾级而上，和余周周的差距愈来愈小，又深知她的蜕变得益于余周周的帮助，所以就希望摆脱余周周对她的碾压，怨念也就取代感念。辛锐只看到余周周成绩拔尖、人缘极好的光环，却未看到余周周从未囿于悲惨身世而始终温婉善良的初心。因之，她享受着余周周的友情，又嫉妒着余周周的优秀；不仅想在学业上取代余周周成为年级第一，也想在爱情上取代余周周成为被林杨喜欢的人。

 

　　在保送考试前夕，辛锐又刺激凌翔茜。先是：“明天的考试成绩，是保送名额最重要的参考。就算你上次考砸了，你还是有机会的。”后是：“我有时候在想，我赢不了余周周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我底子差，基础也差。可是，你又是因为什么？”最后是：“我还真宁愿输给你。”当时凌翔茜成绩节节败退，处于崩溃边缘，闻听这些话，又兼母亲施加的压力，一念之差，将小抄带上考场。辛锐无声地揭发了，凌翔茜被取消保送资格，余周周为了寻找离校出走的凌翔茜而弃考。于是，文科保送名额花落辛锐。无疑，辛锐很懂人性，她知道当时脆弱的凌翔茜禁不起刺激，她更知道素来侠义的余周周会为了凌翔茜奋不顾身。

 

　　“你运气还不大呀？凌翔茜作弊被抓了，余周周弃考，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这一下保送名额就是你的了，我们快羡慕死了。”陈瑶对辛锐如是说。辛锐能拿下保送名额，固然有实力因素，但也确实不乏运气因素，甚至凌翔茜出事、余周周弃考也都在她的预判之中。可骄傲地自卑着、自卑地骄傲着的辛锐不愿承认，故而恼羞成怒道：“是余周周拯救了我，改变了我，所以，她不要的东西，才轮得上我对吗？”

 

　　辛锐为了做主角，拼尽全力地闯进学霸世界，却还是在这个新世界里心生莫名的失落感，哪怕她已如愿拿下保送名额。她对余周周说：“我像你一样的努力学习，像你一样的交朋友，一样的去喜欢一个人。可到头来，你还是主角，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而我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因为大家都喜欢你，视我不存在。”可辛锐不懂，余周周能成为闪光的主角，是因为她品学兼优：品在先，学在后。余周周“主角游戏”的意蕴是：接纳自己，完善自己。所以余周周说：“我想教给你的‘主角游戏’，只是做自己。”

 

　　岂料，辛锐竟满怀恨意地说道：“余周周，你知道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你永远是对的，居高临下的去帮助那些不如你的人。而我，只是你展现你无聊同情心的一个方式而已。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的辛锐。”通透的余周周闻言，一语道破了她迷失自我的本质：“你错了，就连辛锐，你都没有做到。”归根究底，辛锐是自卑心在作祟，所以会把朋友对她的好，看作是施舍乃至凌辱；所以时刻把自己置身于“比较”体系中，越是与谁亲密，越要与谁比较，终因比较而生怨念。

 

　　期待做“学习好，向前看”的主角并没有错，错的是以自卑为底色的骄傲，即一味追求外在的东西，从未从内心深处去自我省察，结果沦陷在自虐的追求中，最终即使向外那部分赢了，向内那部分也无法真正得到。人生最珍贵的是初心。不忘初心，才能不自卑，才能领悟人生真正的骄傲。可惜辛锐跋山涉水，风雨兼程，渐渐为一时之利而曲解了“主角”的意蕴、骄傲的本质，也忽略了友情的价值。

 

　　“如果能回到十七岁，我要感谢一个女孩。”大抵千回百转之后，辛锐才能真正从灵魂深处理解、感念余周周，从而做有自我的骄傲的主角。

 

　　二

 

　　凌翔茜那么骄傲，又那么倔强。

 

　　凌翔茜的骄傲也是由外而内的，所以她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心存执念。若说“主角”是辛锐的执念，那么“第一”就是凌翔茜的执念。

 

　　凌翔茜是骄傲倔强的公主，她只要圆满极致的东西。她选择文科，就是为了如她母亲说的那般，“一路畅通无阻地保送到北大”。当她得知理科尖子余周周也学文时，先是赞叹：“周周，你真的很厉害。”当余周周说“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时，她又心高气傲地说：“所以文科的保送名额，我是绝对不会让给你的。”凌翔茜的骄傲素来是一枚明晃晃的勋章：因为真心佩服余周周，所以开诚布公向余周周宣战；因为余周周是学神，所以赢了她才能扬眉吐气。

 

　　在后来的岁月里，正如陈瑶所说：“她俩每次比得那么激烈，我都心惊动魄。”凌翔茜、余周周两大高手轮流夺魁，胜败只在毫厘之间。直到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辛锐首次拿下第一，凌翔茜和余周周屈居其后分别为第二、第三。武老师对她们说：“辛锐这次进步很大，各科老师都非常高兴，但是她之所以能考到第一，主要得益于你们俩同时退步。”而相比余周周的不甚介怀，凌翔茜可谓郁郁惆怅。

 

　　早在此前，凌翔茜就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那时她因零点五分而与第一失之交臂，在蒋川安慰她时，她说：“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区别：第二永远是第一的陪衬，是头号输家。”可有意思的是，凌翔茜虽然确实对第一有执念，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所谓的“头号输家”。否则，她也不会在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辛锐首次拿下第一后，对楚天阔说：“我觉得就算余周周拿了第一，我都不会那么难受。对辛锐，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是啊，一个人的对手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底牌。就像民国才女张爱玲所说的：“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凌翔茜也只乐意和余周周相提并论哪怕输给她。出类拔萃的人，大抵都是：可以接受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白天鹅赢过自己，却不能接受灰头土脸的丑小鸭突然超过自己。这是人性使然，也是骄傲使然。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是辛锐和凌翔茜高中的转折点。因为自此以后，正如凌翔茜母亲对凌翔茜所说的：“你看看人辛锐跟余周周，轮流当第一。你呢，掉下去就没再上来过。”辛锐后来居上，几乎取代了凌翔茜，与余周周轮流夺魁。骄傲倔强的公主、春风得意的第一，被一匹隐藏的黑马追赶得灰头土脸，往昔的优越感被碾碎，整颗心跌落在谷底，试问凌翔茜情何以堪？

 

　　而凌翔茜学业不得志，也有爱情失意的缘故。当她和楚天阔那段朦胧的青涩的纯美的爱情，被潘主任无意觉察到时，楚天阔为了自保，将所有责任推给了凌翔茜。爱情的失意，又进一步“推动”了学业的失意。优秀的孩子其实更容易灰心，聪明人常常欠缺了点钝感，又总处于高位，遇到点挫折更容易想不开，但反抗起来也更彻底。否则，也不会有后来保送考试中凌翔茜的作弊事件以及事后她对母亲的敞开心扉：“好孩子的好，其实是那颗心。”

 

　　所以，尽管凌翔茜与辛锐的骄傲都是由外而内的，本质也终究是不同的。辛锐的骄傲以自卑为底色，所以不免迷失自我；凌翔茜的骄傲则以倔强为底色，所以始终不乏自我。早在凌翔茜春风得意的旧时光里，她就和楚天阔说过她的梦想：“我只想成为一个我能成为的人。”所以，早在春风得意之时，她便有过些坚守自我的小小反抗。譬如，哪怕可以加分，也因不喜出风头而退出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又如，哪怕母亲不支持，也因喜欢弹钢琴而和拉大提琴的余周周合作参加学校演出。

 

　　虽然凌翔茜公主般的倔强，让她多少有些过刚易折，但也正是这份自我的倔强，让她在反抗中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和成长。保送考试风波之后，凌翔茜全心备战高考，但已不再用第一的执念来绑架自我。毕竟，第一只是骄傲的一种体现方式，对自我的坚守才是骄傲的根源。

 

　　友情的本质和友情长久的根基，都是相互认同。只有相互认同，才能惺惺相惜。清高的凌翔茜是孤独的，除了与她才学相近的余周周，没有人跟她站在相同的高度。最初，凌翔茜骄傲地说不会把文科保送名额让给很厉害的余周周；最后，却是曾经黯淡无光的辛锐拿下文科保送名额，而被她视为劲敌的余周周则为了她放弃考试。余周周还真诚地对凌翔茜说：“但是你比考试更重要啊。”两位顶级学霸肝胆相照，那是从生命深处透出来的欢快，如山间泉水般清澈动人。骄傲的凌翔茜未能获得心心念念的文科保送名额，却收获了惺惺相惜的友情，不亦乐乎？

 

　　“我以前也觉得普通很容易，但是后来才发现，其实做一个普通人，也是需要付出很多的。”阔别重逢后，凌翔茜对楚天阔如是说。是啊，接受自己的普通，努力做普通人里的优秀者，让倔强成为救赎而非禁锢，才是骄傲的正确打开方式。

 

　　三

 

　　余周周那么骄傲，又那么从容。

 

　　余周周的骄傲是由内而外的。同是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她从未像凌翔茜那般对“第一”心存执念；同样将“主角游戏”奉为圭臬，她更不曾像辛锐那般曲解了“主角”的意蕴。比之外在的名利，余周周更倾向于纯粹的梦想与纯美的人性。

 

　　她擅长理科，也喜爱武侠小说。第一集的她，前一刻还沉浸于《天龙八部》惊心动魄的情节里，后一刻就被潘主任找去代表振华在数学竞赛中挫败师大附中。在她说应将连续改成可导才可解题，并从容不迫地正确解答后，潘主任由衷赞叹：“好一个余周周，这种圈套都能被她识破，真给振华长脸啊。”她秒杀了在场的振华学霸，如楚天阔、林杨，如当时眉头紧锁的凌翔茜。

 

　　相比凌翔茜的清高好强，余周周素来是温婉低调，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骄傲地“显摆”自己的聪明才智。她的才学卓见是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般的存在，这种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风格，让她的骄傲有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从容，也让她的光芒始终是耀眼而非刺眼。

 

　　紧接着，余周周面临高二文理分科的抉择，虽然身边的老师都将她视为要重点培养的理科好苗子，家里的大舅、大舅妈也在左右着她的选择，但对文科心向往之的她，终究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声音。才女、学神之类的人，通常具有主动性，且灵气逼人，能够活出自己的价值，有一种正向的阳光的韵味。在变幻莫测的现世，在经常出其不意的生活困境面前，做一个对自我有清醒认知、有勇敢选择、有坦然担当的骄傲而从容的人，甚好。

 

　　而当几个同学在讨论凌翔茜和余周周学文的原因时，对凌翔茜，周末如是说：“理科班尖子生太多，没准儿到了文科班，还能捏几个软柿子，拿一个保送名额。”对余周周，周末则如是说：“她可能觉得理科班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你想，硬柿子都让她给捏软了，我觉得她是想到了文科班，换一批新柿子捏。”明眼人都瞧得出，余周周略胜一筹。凌翔茜囿于第一的执念，总想证明自己优秀，以致于心弦绷得太紧，不免疲累。而余周周的求学之心是纯粹的，她从来不会为了证明自己优秀而刻意追求第一。她有着大道至简的处事原则。她对待学业就像对待武侠小说、大提琴等业余爱好一样，心无旁骛地投入与顺其自然地闪光。

 

　　是啊，很多优秀一经努力证明就输了。最高境界的优秀是一种什么都不想证明的自信和优雅、什么都无需证明的骄傲和从容。向外求大抵难以获得真正的圆满，向内求才更能促进个体的日臻完善。故而，“换一批新柿子捏”只是余周周学文的客观结果而非主观原因。她学文的主观原因是她对凌翔茜说的这句话：“因为我喜欢呀，我想像个大侠一样，简简单单，我行我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而这句话，和后来余周周将她的陈桉哥哥教给她的“主角游戏”传授给辛锐时说的话，可谓异曲同工：“他告诉我：你就把自己想作是主角，哪怕被别人瞧不起，被嘲笑，甚至是陷害；就算有一天你突然掉下了山崖，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但是山崖下面总有洞穴，洞穴里面又总有秘籍，等到你重出江湖，已经无人能敌了。”“大侠”也好，“主角”也罢，本质都是渡己渡人的修行者。而渡己渡人恰恰是学文的意义。

 

　　君不见，“大侠梦”和“主角游戏”是余周周随身携带的小型避难所，陪她度过各种各样的苦境：自幼被父亲抛弃并因此而被排挤，高一前夕母亲因车祸而逝世，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不明真相而欺辱她……同时也是余周周行侠仗义的源头活水，指引她助他人横渡万丈迷津：用爱心去对待最初与她唱反调的米乔、被他人轻忽的辛锐、视她为劲敌的凌翔茜，在陈桉、奔奔、林杨面前也温柔体贴，即使是对欺辱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愿施以援手……

 

　　当大侠，做主角，使余周周的骄傲成为一种细水长流的胜景。余周周珍贵之处在于，她懂得珍惜那些纯美的情感——母亲、外婆以及大舅一家对她的爱，陈桉、奔奔、林杨、米乔等给她的温暖。她从光亮处来，又兼有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和文科生的空灵智慧，天然就学会和阴影和解。

 

　　所以，即便余周周也有作为学霸的骄傲——想要唯一的文科保送名额，她也还是会对她的挚友米乔说：“那我肯定也希望被保送啊，那我也不能希望人家越学越差，越考越砸吧？”说这话前，她自顾自地沉浸于辛锐突飞猛进的喜悦中，不曾因自己掉落到年级第三而黯然神伤，直到米乔提醒她，她才如是说。有过鲜活经历的人都会知道，这很难得，因为人真的很难克制自己的攀比心。曾经弱过会怕输，譬如辛锐；一直很强更怕输，譬如凌翔茜。一直很强却能放下名利心，乐见别人变强，真的需要一份以从容为底色的骄傲。

 

　　而正因为拥有一份以从容为底色的骄傲，余周周才能稳定地闪光到最后。当凌翔茜三模考试又考砸、保送考试可能有点危险的时候，陈瑶和身边的同学说：“现在呢，就看周周和辛锐，谁比较厉害了。”并打赌文科保送名额会花落谁家，两人异口同声说：“我选周周。”你瞧，无论是最初讨论余周周、凌翔茜的学文原因，还是最后打赌余周周、辛锐谁能被保送，大家都认为余周周更胜一筹。

 

　　是啊，余周周每次考试即使不是年级第一，也是年级前三；前期与凌翔茜不分轩轾，后期与辛锐轮流夺魁；不像凌翔茜后来失意，也不像辛锐曾经垫底；没有凌翔茜的过刚易折，也没有辛锐的迷失自我。骄傲这种性情，多一分则自我磨折，少一分则自我轻贱，唯有适度才能让人由内而外地自我成就。

 

　　可在保送名额几乎稳拿的情况下，余周周却为寻找受刺激的凌翔茜而放弃保送考试。既然足够骄傲——对自我足够认可，那保送也好，高考也罢，终不过是殊途同归。余周周选择了友情，是在渡人，而渡人恰是学文的意义之一。在保送考试中，她虽弃犹荣。

 

　　“像个大侠一样”、“把自己想作是主角”，童年悲辛的余周周始终在修行。她那份以从容为底色的骄傲告诉我们：与其学春花争一时绚烂，不如学流水争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