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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女人(彦文杯)

(13-11-13 02:02)

  日头还剩下一竿子高,在南坡上刨红薯的二梅就决定收工回家了。婆婆病着,有两三天没好好吃饭了,她想回去套上小石磨,磨一点新槌下的黄豆,做小豆腐给婆婆开开口味。把装满红薯的柳条筐搬上小推车,把掠下来的红薯秧团成一大团,抱起来往小车走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歪倒,就又像骂国头一样骂了句:“损犊子!挨枪子的!”

  国头是她男人。自从夏天那回陷在沙坑里差点淹死,二梅已经好久没骂他了。在这以前,她的火气一直很大,经常无缘无故地摔家伙,没来由地突然喝骂家里的鸡,“叫唤你娘的屁!他发骚你也骚,你跟他也不两样!”有时洗着衣裳会把盆子里的水泼到狗身上,“杂种的!滚远远的,这不是你家!”冷丁听着,跟别人家女人骂鸡打狗的声气没啥两样,转过头一想,都是骂他那个一年没回过家、据说是有了外心的男人。

  四野里静悄悄的,风刮着草叶子的飒飒声听得清清楚楚,地里的庄稼几乎都收拾干净了,裸露出来褐色的地皮,只有很少几块霜打过的红薯叶子夹在当中,像是缝上去的补丁。

  东河桥旁边的那片淤泥坑子她至今也不敢正眼看,用余光瞟了一眼,就拉着小车加快脚步过桥了。那是今年夏天,苞米扬花时候,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转天她给家里的苞米地都描上了尿素,弄得满身是泥,半后晌回来时就想到东河涮涮。这河边她每天下地都要来来去去,前一天还蹲在石头上洗过泥手。一夜的大雨河变宽了,冲下来的泥沙在桥墩旁边淤成一块倾斜的平地,她不知道厉害,顺着堤坡就下去了,没想到平展的泥面扯开了,底下像是溜滑的稀粥,载着她向下滑去。这时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只是习惯性地骂了句:“挨千刀的!我二梅死了男人了嘛,弄成这般泥猴相!”

  很快她就觉出不对劲了,脚上重的要命,像拴上了大石往下坠,等她觉出像踩在雪上一样时,左腿肚子以下已经陷进去了,她吓了一跳,急忙提脚,另外一只脚一使劲,竟陷落到膝盖,她挣扎着,想要摆脱,谁知越是动弹越是陷得深,两条腿都埋到大腿根了,而且还在继续往下沉,脚下没有底,膝盖像是没有了关节,直直的往下陷,她慌了,突然想到就快要死了,快要沉没在这片淤泥里了,死亡的恐怖吓坏了她:“救命啊!快救命啊!-----”她发出困兽一样的叫喊,舌根、喉咙里涌出夹着血腥气的甜味,恐怖得直打哆嗦,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地里描肥的人多,有人听见了往这边跑来,隔壁老阳叔边跑边喊:“别动!快趴下!”她张开双臂,趴了下来,说是趴着,其实只是颜面和双臂弯向了稀泥,大半个身子还是垂直地插在泥里。下沉的速度变慢了,还是缓慢的往下沉,已经埋到胸口了。老阳叔伸给她一根锄杠,她按照吩咐,两手死死地抓着这根木棍,有个男人脚上绑上了一排树棍,歪歪倒倒地向她走来。她吓傻了,委屈、羞耻、体面都顾不得了,就连那人在泥里摸索到她胸前,用绳子拴在她腋下,手搭上她肩膀大伙儿合力把她拽出来,她都没反感过一下。

  这次险些死在烂泥坑的遭遇改变了二梅,她几乎把骂国头忘记了。男人指靠不上了,得想法子硬硬气气地活下去不是?光骂他屁事不顶。

  家门口的条石上左边坐着村长,右边坐着会计,哼哈二将般的正在等她。村长说:“二梅呀,提留款你预备好了吧?咱上家取来啦。”

  二梅招呼着二人,边推进来小车边说:“这事我想着呢,我地里的活计眼瞅就干完了,完了我就绞苞米,卖了钱就给你送过去。”

  会计说:“这没钱的拖着,有钱的也拖着,你家国头可是挣了大钱的。”

  二梅说:“你明明知道国头跟这家没啥相干了,还说屁话!你找他要去吧!你就是想去,咱还不让呢,咱家的地是咱种着,这税呀费呀你还得找咱要。”

  村长说:“二梅你别急,一到征缴的时候,就显得我们没人情了,没法子,谁叫咱当干部呢?你看看,家里别处就拆腾不出钱了?就等着卖苞米?”

  屋里老太太说话了:“这还有个该死的老太太,你拿去卖钱吧!咳,咳咳……”

  二梅在婆婆的炕上安置下石磨,拐动磨把磨着小豆腐。婆婆说:“歇歇吧,这一春一夏的,活活累死我二梅了。”

  二梅说:“累啥呀,看我大手大脚的,就是个干活的命,整天清闲着,我就该生病啦。”

  婆婆说:“你也是真拧,国头捎回来的钱都在柜里搁着,咱就花呗,不花白不花。”

  二梅说:“娘啊,在我心里,国头他死了,我没有男人了,我就是要让人看看,没有了男人我照样能过好。”她低头拐着磨,又说:“娘,我这样说话你别生气,我没有气你的想头。你寡妇失业的拉扯大国头不容易,就是你孙子,我也只是生养他一回,吃了我点奶,还不都是你整天拉扯着,我才能下地干活计。所以去年国头叫他上城里念书,你说让去我不挡着,我不能拗着娘。”

  一晃冬天就要到了,婆婆的病老不见好,每天输着液咳嗽减轻一点,可是精神气也减多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着,身上瘦得不行。二梅租了车带婆婆到县医院检查,大夫告诉说是肺癌晚期,脑袋里都转移了。第二天一早,二梅到大队给国头打了电话。她听见身后人们的议论:“依我看,不到他娘咽气那一天,国头是不会回来了。”“我看他这辈子没脸回来了”“唉!都是进城包工程闹的呀!”

  本家当户的一个嫂子跟她说:“二梅呀,依我说你就该跟他到城里去,把他那个小姘头打跑了。”

  二梅说:“嫂子,这我都想过,我真想撕了那个烂货。可是有用吗?咱是个乡下女人,不懂得外面的事,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跑,总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吧?也许如今这世道就是这么回子事,想开了,就不理那个茬了,咱也别作贱自己,没男人咱照样过。”

  当天后晌国头就回来了。城里那个女人也想跟着他来逛逛,国头没同意,收拾东西着急要走,那女人缠着他还在东说西说:“国头国头,你说说,要是你妈跟我同时落水了,你先救谁?”国头没言语,心急火燎的要走,那女人拉着他,“你说嘛!你说嘛!”国头就说了:“我得先救我娘,因为她年岁大了;因为她是唯一生了我的人;媳妇可以再找,娘不能找出第二个。”结果那女人就抓破了国头的脸。

  国头带着几道新鲜的抓痕进屋时老娘正在昏睡,他扑通一下子跪在炕跟前,抓着娘的手轻声叫:“娘!娘啊!”

  老娘睁开眼睛,看清是他,叹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断断续续地说“你回来—做啥?你还有脸—回来?”

  国头的泪就下来了:“娘啊,可咋办啊!咋就这样了呢?我没法子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可咋办啊!”

  娘没有精气神了,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国头趴在炕沿上呜呜地哭,二梅得眼睛就濡湿了,她悄悄出来蹲在房根下抹泪。

  有国头照应着老娘,困乏了的二梅却睡不着。清冷的夜里,月光透过窗棂在炕上划出一道道的格子,国头抽烟的气味从堂屋里飘散出来,这让她有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国头脸上的抓痕她一眼就看见了,心里的想头挺复杂,是称愿?是怜悯?都有一点,说不清楚。国头的泥水匠手艺好,心眼儿也不算坏,要是当初不到城里去揽活干,兴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一定也跟邻家的男人一样,忙时候种地,闲时侯在附近卖小工,一家人规规矩矩过安生的庄稼日子,忽然她骂起了自己:“狗杂种的!你真是发贱啊!人家早就把你撂在了半道上,你跟他早就是苞米一行豆子一行了。”

  想到国头跟那个野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她又锥心一般痛了起来,——我二梅哪点对不上你?非要另找个女人抓烂你的脸?你愿意找罪受?——我说话你记住:要是天底下再能找出第二个像二梅一样的媳妇,你张国头就是我爹,我找你叫爹呀——她抻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裹严实,心里黑血翻腾着,恨不得拿刀弄斧地猛砍一场,却只能是压抑着哭出细丝一样的声气。

  国头背着娘问二梅:“我捎回来的钱你咋不用?守着大把的钱过穷日子,不知道你是咋打算的。”

  二梅说:“我咋打算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就当你死了,没了你我照样过。娘拉扯你那是啥年月?现在比那时好多了,有吃有穿的,有啥不能过的!”

  国头说:“管咋的?你现在还是我老婆……”

  二梅气得一下子跳起来,脸憋得通红:“说的屁话!我早就不是你老婆了,你也不是我男人,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伙都知道,你是黑了肠子了。就是娘病重,也不想给你打电话的,我是怕娘想你,我不能把事情做绝!”

  埋葬了婆婆的那年腊月,村里重新分了地,因为人口增多和国家建设征地,分得的土地少多了,人们纷纷另找能挣钱的营生,二梅也在镇上的纤维厂找到了一份工作。第一次上工那天是个刮大风的天气,还夹杂着细细的雪花。久不出门的二梅天刚亮就动身了,风迎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雪粒打在脸上就像沙子落下,她抓紧头巾的两角眯缝着眼睛往前走,认定不管有多难走,前面准有一份瓷实的日子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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