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咱们生产队里有一面宽阔的大社场,场的东边横卧着一排长长的大草屋,人们都把它叫做“牛屋”(即生产队让耕牛宿住的地方),屋的正门墙边有一个泥炕,炕前支着一口大泥锅灶,正屋两侧分别有饲养牲口的石槽和拴牲口的木架子,再往里间,除了牛橛或冬藏的牛草外,其余的的空间全是闲余的。那时候,不时兴打工,每逢冬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要集聚在这里避寒取暖,弹拉说唱,烤火闲聊,在物质困乏,与“牛”共舞日子里,真是其乐融融。这就是我人生遥远记忆中最不能遗忘的角落。
那时的冬天不知道为啥那么冷,冰冻三尺且不说,一到腊月,北风凛冽,寒风怒号,雪花飘舞,常常是连续几天不睁眼。牛屋便成了人们最奢侈的寄托——唯一的取暖场所。你看,记工员成良叔翘着二郎腿,端坐在牛槽沿上,正公布着各家壮丁公分的多少,他的目光时而盯着帐本,时而从老花眼镜上方偷偷地窥视着社员的表情,不知哪家淘气“红布兜”过家家的“坦克战”,蓦地,一把尘土飞来,不偏不倚,便在记工员鼻子下开了花,直逗得豆腐西施李二嫂捂嘴咯咯直笑,笑他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日本,看似一场不太严肃的公布会须臾结束。坐在炕边的民办老师王先生,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着,清了清嗓门,他的开场白常是:“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毛泽东……诸位诸位别吵吵,听我说段莲花绕,上回说到西门庆和潘金莲……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或“东庄有个李大娘,送儿参军喜洋洋……”声情并茂的宣传效果,比单纯开群众会的还好哩!
俗话说撒尿泡馒——各其所好,土炕上坐着的 “老旱船”乔大伯,正摇头晃脑地拉着他那祖传的旧二胡,张大哥,凌大妈一人一句对着歌,老憨、黑丫、白柳,一个个听得咧着嘴,宛如天上的半轮明月。喂牛的乔大伯不会拉琴,也不会唱歌,就情不自禁地用旱烟袋敲着自己芦苇编织的木鞋邦,——助他们带起板来,这一唱一和,居然得到 “ 观众” 、“演员”们的热烈喝彩……
那边躺着假寐的大水牛,无力地咀嚼着口中用之不竭的草沫,任凭小伙子们在它嶙峋脊背上肆意甩扑克。围坐在屋里篝火周围的几个瘦老头儿,正在没趣述说着当年“三大战役”,以及更为难懂的古说,不知是哪个老朽的馊主意,通红通红的火堆上,重重地施加了一层厚厚的湿稻草,一股厚厚的浓烟,便压低了全屋子里弹拉说唱声,更驱散了孩子们的少许骚动……
时光流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家乡的牛屋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村办工业大厂房,当年的那块社场也次第盖起新颖别住的楼房,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样板。
如今,每天的冬天,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在一家门口一面天的楼阁里,品味着五彩纷呈的家庭影院,享受着迷人的现代数码音响,沐浴着党的春天般的温暖,再也不用集聚在当年乌黑呈亮的牛屋里取暖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儿时那一幕幕牛屋取暖的美好时光,时常在梦里萦绕,永远不能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