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彦文杯）

　　没有特殊原因，今天的心情就是不错。秋高气爽，应该出去溜溜自己，去找能让我心情再好一点的女朋友。

　　天儿真好，迈进户外的一刻心更宽敞了，一路洋溢着走到车站，这是一个聚集很多路公交车的车站。下午两点等公交车的人远没有早晚高峰时人多，不过我要坐的103路公交车在这一站从来都是那么拥挤。我祈祷着即将要过来的这辆人少点，让我站着舒服就心满意足。事实并不如人愿，我跟在大概七八个人后面并不满意地上了车。上车之后“她”让我找回了不满，挤啊挤，终于离她很近，我跟她之间只隔着一个中年妇女。我是被她的外形和气质吸引过来的，即便她坐着，腿上放着一个粉色书包也不妨碍她的身材是完美的，又细又长的胳膊腿、比较坚挺的胸、一头乌黑顺滑的披肩发。可惜她的容貌被批下来的头发遮住，我真希望她能脱离手机屏幕抬起头来看看我或者是别人，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她的脸了。我确定没有任何企图，连搭讪的胆量都没有，只是看看，赏心悦目。她太专心了，不知道那大屏手机上有什么吸引她的事儿，我意识到我也太专心了，被她文雅的气质深深迷惑。正在我各种猜测有关她的情况时，我前面的中年妇女要下车，离开了我们之间。不得不说上前一步的感觉真好，我似乎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我想拍拍她肩膀说：“别累坏了眼睛。”

　　由于我的过分联想以至于猛然发现已经过了三站地，很快她将成为我生命里的云烟，出现过，会散。于是我又钻进欣赏她的意境中。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让我跑题了。

　　“女孩。给老人让个座吧！”一个貌似刚步入中年行列的女人隔着我和另一个人对仍泡在音乐和手机里的她说。女人后面是个多数头发已经白了的老人。

　　“算了，我站着就行，别吵吵。”老人拉着女人的胳膊说。看样子应该是母女或者是这女人的奶奶或姥姥也说不准。

　　“女孩。给老人让个座。”女人声音又大了一点。然后又回头对拉扯她的老人说：“年轻人给老人让座天经地义，公交车上的座位本来就是给老幼病残孕准备的，她一个年轻人站一会怎么啦？”

　　在这女孩前后都是长者。我心里清楚那女孩一定没听见，我想拍她肩膀传达一下，也想回头告诉那个已经开始急躁的女人她带着耳机呢。我不知道另一个夹在中间的人怎么想，但是我被他的木讷传染了，或者他被我的冷漠同化了，我们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站我们的。

　　那女人彻底急了，不顾老人拉劝试图挤过来把那女孩拉起来，可是她被那个木讷的男人挡住了，男人被我挡住了，我也没打算殃及我周边的大姐大叔。女人并不激烈地挤了两下也就放弃了，嘴里严厉地责备：“什么素质，你爹妈就这么教你的啊？那是你年轻人坐的地儿么？就你这样的看着也不是什么好鸟，什么玩意儿？”

　　我、木讷男还有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尤其是她，气息依然平稳。那女人的气势让我越来越矛盾该不该叫她，我真庆幸那女人没有让我叫她。在女孩后面的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叫老人过去坐。这事儿算是平息了。我注意到女人一直愤愤着，不时抛给女孩背后一束冷光，也有些乘客莫名其妙地看看女孩也就罢了。老人虽然坐下了，我总是觉得她没有坐稳，很不自然。

　　插曲让我不再执迷于这女孩。还有三站就到了，我对象在那笑着等我呢。又上来一拨人，我试图向后门挪动，在我即将离开时女孩意外地站起来，她灿烂地微笑着向一位刚上车的老人招手，这是我初见她的美貌，那一缕淡然的笑让我感到她更美了。她把包挂在前面站在我旁边，此刻我有点不舍离开。她继续专研手机里面的内容。要求让座的女人距离我只隔着一个大叔，隔着女孩有两个人。她看起来很气愤，冲着女孩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嘴里嘟囔着骂词。女孩依然平静，丝毫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女人的冷光被我挡住了，我感到连同我也一起被蔑了。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向中门移动。中门已经陆陆续续簇拥了不少要下车的乘客。

　　车缓慢行驶在公路大桥上，这桥很长，桥洞下有懒得去数清的铁轨，很大一片。是桥的缘故让这一站变得很长。终于车被堵死在桥的中间位置。缓慢的速度早已让部分乘客焦躁，现在那些焦急的人就快要暴躁了。最前面的乘客言传前面封路了。这让更多的人绝望了。车里开始躁动。

　　“这他妈的一定又是哪个领导人来了。”

　　“没事来这干屁，不来挺好，一来堵成这样。”

　　“都是没事闲的。”

　　“整景呗！”

　　“苍天！这得憋多长时间啊？”

　　“没准。”

　　“谁知道呢？”

　　“能不能走了？”

　　“司机，开车啊，走哇倒是。”

　　司机语速平和地回道：“我也想走，走不了啊，堵着呢。”

　　十分钟过后。议论声更大了，焦躁的人越来越多。个别年轻人看上去要把自己撕裂一样，面部狰狞得比屎还难看，让人不想多看一眼。他气势如虹地朝着司机喊叫，就像这一切不幸都是司机造成的。“司机！开门！开门，开门！”从外观和气质看这男孩应该是某所糟烂大学的“滥竽”，旁边有两女一男显然是他的同伴，也不难分辨这是两对情侣。

　　我看不到司机对于这种态度的反应，但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男孩没有等到反馈更加暴躁，他骂了一句我难以起笔的话，并再次强硬地命令开门，他就在我旁边发飙，引起我的反感和鄙视。不过他倒认为这种行为能证明他是个勇敢的人，尤其对同伴们证明。

　　“别骂人啊。在这开不了门，能开我就给你开了。开门出了事算谁的。”司机平和地说。

　　男孩太不服了，他的激情炸得旁边人多少疏远了他，也包括我。男孩的女朋友拉着他的胳膊说：“别找事，干什么啊？消停点。”这句话仿佛更增添了他证明自己勇敢的意义。他像疯了一样，嘴就像一个污水管道不停地排泄出刺耳的难听话，很少有比这再恶毒的咒骂。我不幸地看到他的同伴里另一个男孩非但没有阻拦他，反倒跟着一起骂了起来，他们甚至做好了再不开门就到前面去把司机碎尸万段。我不知道司机现在的感受，但没有任何反馈的声音，这是一种无言的对抗，无论他们怎样刺激，门丝毫没有打开迹象。已经有乘客开始商劝男孩，这种温软的奉劝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激发斗志的燃料。主力男孩更猛了，猛得既幼稚又可悲。我怀疑他听不到司机的反应，所以不敢上前去废了司机，他拨开人群跳到中门门口，疯狂地摇晃车门。

　　有人劝司机给他们开门。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种疯癫真叫人感到可怕。司机的语气明显憋了一肚子气，他说：“我们有规定这种情况不能开门，不止撞死一个了，没出事怎么都行，出了事算谁的？”

　　两个男孩仍在嘴不积德地骂着，主力男孩又踢又踹，他多次把门扒开一道缝隙，但缝隙不足以舒服地钻出去。一个也要下车的女人商量司机说：“师傅啊。你就开门吧。一会门都弄坏了，你看现在车都停着不会有危险的，我是真有急事啊。”

　　女人的话引发很多人共鸣，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急躁的人越来越多，急躁的程度在滋长，气氛逐渐恶劣，越来越多的人主张开门。司机似乎跟这男孩杠上了，无论大家怎么说就是不开，并指着投诉电话让众人投诉他。不得不说这两个男孩的骂词像是受过训练，可在哪练的呢？不得不承认，我的家乡——东北盛产这样的人，这是个不想承认的事实。至少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更是爱莫能助。疯狂的男孩钻了出去，书包还被夹在了门上，他使劲踹了一脚车门。我好奇这车门还能保持完好，门依旧关着，他号召同伴们跟他一样的方式下车，可他女朋友已经生他的气了，为他的素质感到无地自容。另一个男孩掰了几下车门，显然他不够猛烈，出不去，于是把气又撒到司机的身上，骂着骂着仿佛没了底气，是啊，他的同伴已经下车了。他无奈地对车外的伙伴表示遗憾，伙伴藐视地指着他笑。

　　很多指望男孩能将门打开的乘客见到男孩一个人下了车也就慌了起来。司机一直沉默着，我很难想到沉默的背后他积压了多少怒气，因为越来越多的乘客开始骂他。二十分钟过去，已经下车的男孩仍在车外等着。这一站要下车的人太多了，民愤愈演愈烈，男孩滑稽地在车外配合。很难想象有那么多人骂出我难以写出的脏话，这些肮脏的词汇都盖在司机头上，连同司机的家人甚至十八辈祖宗也没能逃过这些人的诅咒。司机沉默着。三十分钟车里的气氛就像煮沸的乱粥，气势虽不如男孩凶猛，但言词丝毫更比男孩的恶毒，甚至有些不带脏字的诅咒更让人难以接受。我不能理解司机为什么顶着众人的污骂依然不开车门，我能感受到他的坚决。更难以置信我的部分同胞们在如此事情中的表现。

　　终于在四十分钟的时候拥堵的车流开始疏通，人们也停止了谩骂，后门被那个男孩和大家破坏的不算严重，我不确定它还能不能正常打开。

　　在这辆车上有骂司机的人、有观看骂司机的人、有随波逐流的人、有在心里不希望大家骂司机的人、还有司机本人，很遗憾没有一个正义的人出面调解局势，我敢保证在我的国家一定有很多这样的人，可惜他不在车上。四十分钟里我看到了焦急的人们做出的不同决定，有的暴躁，有人给暴躁的人煽风点火，有的急躁，有的暗自焦急。不过我也看到一个让我安慰的女人，不得不说我的平静是有一些受到她影响的，她一直把着扶手不停地看时间，但表情平静，行为稳定，她一定有一件比那些以急事为借口骂司机的人更急的事，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时间，仿佛在计划着如何弥补失去的时间。我看到有几个貌似不急的人，耐心地看那些像热锅上蚂蚁一样人的表演。对了，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孩，我多次看她，她一直在专研手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真可惜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保持平静和理智的人是很小的一部分。

　　车下了桥，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猛地停下来，随即是女人们齐声的“啊……”。显然这是故意的，少不了有人骂司机。眼看就要到站了又一次急刹车，又一次齐声地尖叫，又一片咒骂。这一站下了很多人，下车后仍有几人在骂司机，路上的行人为此感到不惑。但听不到司机的一句回击或辩白。车上有了座位，站得太久了，即便还有一站我也想坐上一会。不料没等我坐稳车猛地窜了出去，我是一个非常难看的造型落在座位上的，我的手臂打在铁杆上很疼，但我不打算说什么。庆幸安全地到站了，我希望司机能够看到我揉着手臂下车的份上在下面的路程里开得稳些。

　　我揉着手臂跟微笑的女朋友静静地走着，再也找不到上车时的好心情。情绪会感染，也会传染。一个小时的车程似乎很久很久。那些骂司机的人或许很快就会忘记，可司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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