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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第一失恋(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2-28 06:1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水若冰
  水若冰曾经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喃喃出一句至理格言。他说,想象有多远,目光就能走多远;目光有多么凝重,思维就有多么理性。然而,在这家号称潍坊南部最大医院的电梯桥厢里,拥挤紧贴着皮肤层层设防,想象根本走不出头颅,喧杂也打散了所有聚合的目光。
 
  我背后的中年农村妇女,在这个理性的乱葬坑里放弃了贞节廉耻,将两坨没有放进碗里的蓬松胸脯肉紧紧贴在我的脊梁上,鼻息急促但有计划地在我的脖颈上挑逗着我的良知。
 
  “水若冰先生疯了,你知道吗!”两点钟方向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估计这声音的来源是个涂过脂,抹过粉,松弛的脸上满是油彩的老女人。
 
  “真的假的?可别瞎说,水先生可是位以理性闻名的哲学大师呐,怎么可能说疯就疯了?”我面前一个西装革履,酷似农民企业家的中年男子也参与进了“路边社”的最新头版头条。
 
  “不是很清楚哎,听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儿……”
 
  “据说,《文化周末》将此称为‘世界第一失恋’。”知识分子的慢条斯理总会令这个县城里的人们肃然起敬。
 
  “可是,难道我四岁时的偶像就这么悲剧地倒塌掉了吗?”小萝莉的港台音惟妙惟肖。
 
  听着路边社的评论报道,我将脑袋稍稍偏移一下,企图逃脱耳后令人反胃的喘息声,目光恰好落在楼层指示牌上。
 
  14楼,精神内科,我刚刚走出的楼层。这个与众不同的“国度”,总有着一批又一批的与众不同的居民进驻。
 
  说这个楼层与众不同,其实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判断:这个地方的特别,仅仅是因为这里人的特别。因为入驻的居民往往都是上帝的宠儿,比如今天的路边社新闻人物水若冰。当然,上帝也从不会忘记那些声名卓著的诗人、作家,还有一部分代表“中国良知”的主持人。
 
  这些胸怀天下的伟人的床铺就像他们蓬乱的头发一样别具一格,每一道床板缝隙,每一个气味分子,都诠释着伟人们不拘小节的精神内涵。请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刚刚走出水若冰的病房。
 
  1小时34分26秒之前,我为他送去了曾令这位哲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乘坐K字头列车,从江西瑶里奔赴至山东潍县苦苦找寻三天三夜的珍贵物品——一块小小的石子。但是在我眼中,这块被水先生视若珍宝的石头,并没有特别之处。当然,背后的故事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得而知的。
 
  我推开房门,看见靠在轮椅上的水若冰。他沐浴在溢满房间的日光里,眼睛浅浅地望向窗外。当我走近时,水先生接过我手中的石子,目光散落,动作迟缓,声音苍老,喃喃自语:“请问,曾在我生命里久久徘徊的那个人,你的路过为我留下了什么?只言片语的回忆,还是时光淡褪的青春?”说着,先生目光颤巍地飘落在稍稍抬起的右手上,“这一指的握笔之力,承载不了你赋予的坎坷,追不回初遇时的幻想。”眼前的手臂陡然滑落在蜷缩的腿上,继续说着,“我情愿自己在从同你相遇到你离开的这个时光区间里只是一张白纸,只是被风从年头吹向了年尾。”
 
  先生的感慨仍在继续,即使我始终听不出这些语言跟这块石子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系,大概这也是哲人之所以成为哲人的原因。虽然低劣的基因解读不了水先生的只言片语,但我隐约觉得,正有一股力量在这个伟人波澜不惊的血脉里酝酿。
 
  少顷,推门而入的护士小姐,那个顶着一头卷发、戴着一双蓝色美瞳的地道本地女孩,将我从对事件的揣摩中解救出来。她的喋喋不休,使我对水先生的病情以及事件发展的始末了如指掌。
 
  我们的哲学家根本不是像“路边社”的“通讯员”们所说的那样,先生并不是疯掉了,只是得了一个小小的抑郁症而已。看来“路边社”的稿件采用标准的确不如路透社严谨:当路透社的记者为了一篇仅仅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新闻而关门闭户冥思创作的时候,而路边社的传播者却在陌生人的爆料中乐此不疲。
 
  路边社用稿虽失严谨,但事件诱因描述得还是千真万确的。的确,这位理智深邃的灵魂的所有者,失恋了。
 
  我们最敬爱的人!我们崇高的精神领袖!他的初恋,寿终正寝。即便如此,这仍是一场伟大而光荣的壮举!因为,他在恋爱之中极力维持一种双方实力对等的恋爱秩序,为人类实现民主的恋爱关系而矢志不渝,卓绝奋斗。先生为了证明自己在这场恋爱中与对方势均力敌,当那个叫做林木子的女士在手机短信中写下“我们真的不合适”时,我们的伟人强忍心痛,按住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液,在回复时艰难地写下:“若离,请彻底。”至此,一场属于伟人的爱情,告一段落。
 
  其实细细想来,水若冰与林木子——那个与先生同在哲学系毕业又与之相恋的女人——的结合的确有些不合时宜。因为,他们在眼下的中国,在中国的恋爱领域,一个公然地要求民主,一个不渝地钟情自由。木子小姐的经典论断至今让人回味:真正的爱情并不意味着占有,而是给予你爱的人以寻爱的自由。也许,在成全了一场“世界第一失恋”之后的此时此刻,我们同样敬爱的林小姐正行走在自由之路上。
 
  树叶的离开风的追求,还是叶黄素的不挽留?以一个小作家的思维,我想,这只是因为这棵树是一株生长于温带落叶林的植物。可是,哲学家希望他的爱情是一对站在热带沙滩上的椰枣树,历久常青,彼此守望,根系紧握在地下,叶子相触在云里。不幸的是,暴风雨将这株植物连根拔起,先生对爱情的憧憬也顿时与现实的土壤分离。理性沦陷,他跌落抑郁的泥沼,一时难以自拔。看来,水先生患上抑郁症有着心理层面的诱因。
 
  “您对初恋的决绝真令人钦佩。”普通人对待伟人总是如此客套,我也未能免俗。
 
  这位失恋后的伟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将一张涂满字迹的纸条递给我。纸条上用两种笔迹写着一首诗,显然这是出自二人之手。
 
  “您的心声,足以打动上帝。”尽管眼前的纸条感性得让我如同一块拼图从完整的画面中抽离,在瞬间进入了完全陌生的环境。
 
  “上帝并不是主宰一切的,我的作家朋友。”水若冰顿了一下,“你手中拿的,是我伤口的淤血。”
 
  我安静地注视着这位憔悴的哲人,默默在纸条的空白处留下一句话,希望以此安慰这颗受伤的灵魂:
 
  人类的世界不必有神的介入,再深的伤口也会在时间的风沙里愈合。
 
  “希望我的笔迹不是对您的玷污。”将纸条交还水先生,并没有告诉他我十分清楚后两段的笔迹属于哪个女人,哪个唯一不可能会来探望他的女人。虽然她已经来过,但是依然无法在常人的头脑中消除这个不可能。
 
  这种不可能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令我开始怀疑护士的描述:
 
  公元2013年1月23日上午9点,时间没有因为谁而止步不前,地球没有因为谁而转得不同。阳光没能驱散寒冷,透过空气,落在康复中心门前的一辆跑车上。这辆银色Bugatti Veyron,属于林木子小姐。
 
  这时,她一身惯穿的男士西装,脚步利落地走在14层的走廊上。
 
  林木子跨进房门,飘起的目光落定在水若冰的脸上,皮鞋故意敲在地板上,缩短着与病床三五米的距离。埋头看书的水先生大概是察觉到了移动,漫不经心地一抬头却让他找不出重新低下的理由。
 
  “呃,你……怎么……来了?”
 
  “怎么,在你创立的哲学体系里,有哪一处专门规定分手后林木子不准探望生病的水若冰吗?”木子小姐吐露每一个字,嘴角始终弯着。不知这是这个表情有没有经过嘴巴的同意。
 
  “这倒没有,呵呵。”水先生稍显尴尬,半躺着的身体与床头分离,指着床边的椅子,“坐,坐,快坐下。”
 
  “呵呵,一周之前,你可是没有这么热情。”木子小姐一边微笑一边摇头。
 
  林木子走近床边坐下,拿起水先生放在枕边的书,眼睛注视着封面,目光柔和了许多,略有温情:“这不是我送你的吗?你现在还在看?”
 
  水先生显然放下了刚才的拘束:“这可是你的第一本书,我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
 
  “这本书的内容摆脱不了你的影响。”
 
  “我真希望,摆脱不了我的影响的是你。”
 
  “亲……”木子小姐显然是口误,她低下头,顿了一下,“老水,我记得你有一句诗写得很好,‘留恋是留恋者的罪过,是被留恋者的灾难’。”抬起头,假装淡然,眼睛里却有些潮湿,“你要清楚,我们,已经结束了。”
 
  先生的眼神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可是,我还在末尾写道,一转身却发现自己,忘记了起点,忘记了终点。”
 
  然而,一生钟情自由的木子小姐,不想再留恋,只希望安心启程。尽管这份留恋,在水若冰的心里,像是雨后原野上燃烧的篝火,已经没有了燎原之力,却也不甘于熄灭。
 
  “最近有在写诗吗?”林木子企图以转移话题来摆脱内心的困境。
 
  “‘爱情论’部分有张纸条。”
 
  林木子翻着自己的处女作,一张被对折了的纸条掉了出来:
 
  “好想再迷一次路,就在初次相遇的那座城市,那座故去的城市,那一角是倾颓,那一街是坍圮,只有我们相遇的路口还是完好的。路边杂草疯长,如一夜相思后黎明的白发。我们各自心中的渴望也潜滋暗长,彼此缠绕,盘根错节。”
 
  木子小姐尽力地睁着眼睛,恐怕眼皮闭合时有液体从中挤出。
 
  “有笔吗?”看到水若冰惊愕的表情,林木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这儿又笔吗?”
 
  “啊!有有有!”先生转过身,递过来一直水笔。
 
  林木子接过水笔,依然不敢眨动眼睛,将纸条垫在书上,续写着先生的诗。写毕,林木子盖上笔盖。先生从她的手下抽过纸条:
 
  “好想再迷一次路,就在我们初次约会的那个树林,曲径通往的不是幽深,不是伪君子故作的深沉,而是你眼角的那一缕明媚。
 
  只为了在迷一次路,只为了在迷路的时候遇到你,我忘记了归路,忘掉了前途。”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林木子站起来,眼睛望向左侧的墙壁。
 
  “哎,等一下!”水若冰叫住已经匆忙离开座位的林木子,“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木子小姐站在病房中间,身体微侧。这一刻,这个狭小空间里,阳光静默,呼吸停止,似乎时间也悄然凝固,只有消毒液的气味分子在空气中游离。所有人都宛如石刻,所有紧张的心都同木子小姐站在一起,等待着——也期待着——下一句对白。但是没有人能够知道,世间是否真的还有那么一句话,即使经历的分手前的委屈和分手时的愤怒,依然可以让这对旧时的情侣能够表白分手后缠绵不散的眷恋。如果这句话是存在的,那么他们则是幸运的,已经休克的爱情或有复苏的迹象;倘若不存在,也不能说他们是不幸的,毕竟时间是一个神通的魔术师,总在失望中给人以惊喜。
 
  “我……”
 
  微笑从林木子的嘴边掠过,躲过了众人的察觉。
 
  “你……”
 
  这件屋子里的每个人都似乎感觉到,惊喜就在隔壁。
 
  “你,保重。”
 
  语音落地,从四周正向病房聚集的惊喜,如同潮水,瞬间退去。惋惜,掺杂着少许怨愤,重新占据这个方形的空间。
 
  心里的失望,脑中的麻木,迅速蔓延至林木子的全身。僵滞掠过面部,失望打散眼神,木子小姐似有莞尔:“嗯,你也保重。”随即,转身,走出房门,拐入走廊。
 
  墙壁切断视线,没人清楚走廊上的木子小姐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举止,怎样的内心语言。
 
  1月23日距离现在已经一周有余,即使神灵在世,也无法让时间倒流,让我眼前的这位哲人重回那一刻,抓住木子小姐的手,说一句“我的人生需要你”。
 
  先生接过我手中的纸条后,挥一挥手,结束了探访。
 
  电梯降至一楼,我被人流推出桥厢。走过拐角,我进了洗手间,掏出纸巾,却有一张卡片从口袋里掉出。这是一张身份证。
 
  “水若冰。”我读出上面的名字,发现这位伟人的身份证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更令人不解的是,身份证上贴的竟是我的照片。
 
  此时,两个护士走进隔壁。
 
  “听说你们精神内科住进了个大学生?”
 
  “呵呵,真是什么事儿都逃不过您的耳朵!但是你绝对不知道啊,这小子是个失忆性妄想症患者!”
 
  “失忆性妄想症?”
 
  “嗯,由失忆造成的妄想症,一种相当罕见的精神疾病。”
 
  “听说那小伙子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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