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故人归（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3-12 14:38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俞音

   清晨温煦的辉光倾洒在廊前，她娇小的身影就印在那片光亮里。密长卷曲的睫羽镀着灿灿的光，耳朵两侧的小辫似随着尘埃轻微摇摆。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双眼微眯，眼角上翘。整个人像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娇俏可爱。
    那是我初次见她时的样子。她倚在门旁边的白瓷墙壁上，细细打量着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眉眼与嘴角皆隐着浅浅笑容。
    我颔首轻笑，她直接抱走我手上的被褥帮我铺床。我对陌生人总是有着天生的疏离，可却意外地没有拒绝她亲密的主动。“我叫常思，我觉得你很漂亮。”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俞音，叫我小音就好。你很可爱。”
   在异乡住校的第一夜在我们彻夜的长谈中变得短暂。彼时夏末日暄暄，蝉鸣纠缠。床柜上的托盘里焚着蚊香，青色的烟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投着浅影，袅袅缭绕，余下灰烬簌簌而落。
   我看着墙壁上那两条细长清浅的烟影，一点点，一点点的接近，在闭上眼的那一瞬仿佛看见它们融在了一处，缓缓地飘升。
（一）
流水残红尽，风隐叶自飞。
云翳沉薄暮，山晚识落晖。

   入秋后由绿渐黄的法桐叶开始一片一片地飘落，没有萧瑟秋风，它们的下落仿佛一场闲定又漫长的诉说。宽大的叶片载满了故事，错综的叶脉盛满了情感。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宽阔的主干道上，一步一片落叶。影子斜斜地躺在身后，显得那么孤单，却又未感不和谐。如同她本人，笑容孤寂又不乏温暖，落寞得那般妥帖。
    而她却会对我讲好些话，我猜那是对别人几乎从未讲过的。“小音，你觉得怎样才是朋友？” 她讲话的时候双眼注视着我的眼睛，那对上翘的漂亮的龙眼漆黑得深不见底。“小音，我只有一个朋友，她叫晓晨，我唯一的朋友。在还未分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做所有的事，吃饭、上课、跑操、睡觉都在一起。前年地震时我拉着她偷偷逃出学校，在我家过夜。我们是那样亲密，就好像一个人，她懂得我的全部……”
   我对她的晓晨那样好奇，又那样羡慕。我的目光在她漆黑瞳仁的注视下无处可逃。
    “小音，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们便都毕业了。我们的时间，太短了。”有风吹进窗来，几缕青丝挡住我的视线，而她微弱的声音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我分明听出她话里的弦音。
   又一阵风吹来，我忽而觉得冷了几分，好像连心也随着轻轻颤抖。
常思生日那天，我看见了晓晨。细碎短发，金丝镜框，白衬衫长裤子，清清爽爽。她们在门口长久驻足低语，分别时不舍地拥抱。回来后我看到好大的布偶小熊和一盒飘着红丝带的巧克力，她眉眼皆是欢喜。熄灯时，我说常思，生日快乐。
（二）
薄雾尘中生，竹枝清夜半。月下紫荆眠，溪沉箫声唤。
穿堂烛影摇，玉珀琼枝宴。归梦隔云端，东流水无限。

   冬天来得如此迅疾，凛冽的北风将所有残留未落的枯叶席卷一空，言语间白色的哈气萦绕。我喜欢看它们从自己口中滑出来的样子，那让我觉得，我比寒冷温暖。
   常思穿一件橘色羽绒服，长及膝下，收腰的细节衬得腰部格外纤细。帽子上柔软的绒毛随着她的步伐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她双手揣进口袋，还是一个人，沿着路边缓慢行走。头顶上是瘦骨嶙峋的枝杈，支离了苍白色的天空。
   我快步接近她，那团棕色的绒毛在我眼前逐渐放大，终于和我的双肩齐平。我侧头冲她笑，她漂亮的龙眼眨了眨。我牵了牵她的手，冰冷的温度让我抖了抖。她匆匆抽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常思你手好凉。”“体寒，习惯了。”
   一起走吧。四个字从心口溢上嘴角，却在嘴边迟滞良久。从未想过还会有话语如此艰难言说。呼吸都停滞好几秒，我才呼出一团湿湿哈气。抬头看去，她已走出好远。
   这便是她那不容人打扰的孤寂吧，仿佛身边多了什么都是缀余，让我的开口陪伴都变得小心翼翼。
   夜里她忽然抱着小台灯从床头挪到床尾，在宿管检查过去之后亮起一片光明。“小音，小音，”她轻声唤我，“要不要一起看书？”我刚合上的双眸蓦然睁开，她在灯光下柔和的笑容闯进我的视线。我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
   从墙根抽出一本《穆斯林的葬礼》，女主角新月正笑得像常思一般清婉。忍不住抬头看她翻书的样子，长长的睫羽投下一抹黑影遮挡了她的黑眸。我问她在看什么书，她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是七堇年的书。我轻点了头，彼时我连七堇年是男是女都不知。她仿佛察觉出我的迟疑，又补充道，“她是我最喜欢的当代女作家。”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每晚都伏在被窝里，头对着头，分享着一片柔白的灯光，分享着一包香脆的零食。夜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我看鲁迅，她看韩寒；我看余秋雨，她看郭敬明；我看史铁生，她看蔡骏；我看金庸，她看沧月……后来我们交换了书来看，于是我第一次认识了青春文学，认识了郭敬明、韩寒、沧月、蔡骏……那些文字洒脱自由，梦幻非凡，仿佛一片澄蓝的天空。我抚摸着书页，感觉到常思曾经在这里飞过。
    我相信自己闯进了一个水蓝色的梦，那里包容了我喜欢的蓝天和碧海，流云与细浪遥相呼应。那里美丽，空灵，还有自由。那里有常思的气息。
（三）
潋滟湖光影，攀枝柳色青。
春光知人意，频说与东风。

   樱花盛开的时候，满园温润的清香与春意让我感叹冬日清寒的等待充满意义。忙里偷闲在樱花树下静坐，看着远处烟雾般的新柳在风中摆动。距离毕业，越来越近了。
   春雨下得淅沥，却是整日未停。我担心我的樱花，它们那么安静温柔又怎抵得了雨水连绵的喧嚣。我撑着伞在雨中走，果然雨水打湿了樱花树，雨滴落在娇弱的花瓣上，片片樱花瓣在雨中飘零，破碎了一地，看得我心疼。
   入夜灯将熄，窗外的雨丝毫未减，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苍穹，白亮的光晃了我的眼。我的心倏地一抽，跟着接踵而至的惊雷颤了颤。直觉指引着我冲出寝室，墙角还滴着雨水的折伞被我一把抓起，未撑好便冲进大雨里。我盲无方向地奔跑在雨里，视线焦灼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寻着那一抹娇小身影。
   常思从不会在雨天乱跑，从不会一句话不交代在外面待到那么晚。常思常思，你去了哪儿？你怎样了？
   雨水灌进我的青布鞋里，一条白色运动裤已湿了大半，污泥沾染了裤脚，远处昏黄的灯光仿佛被打翻的颜料。常思一身黑衣从夜色里走来，浑身湿透，刘海贴在脸上，雨水沿着面部的轮廓流淌至下巴，整个人那样单薄。我跑过去抱紧她，声音喑哑，“常思，常思，你冷了么？”只这一句，她就伏在我肩头泣不成声。
   “小音，其实我多喜欢你啊，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指引着接近你。可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的，你跟晓晨也不一样的，你是那样单纯善良的孩子，你那么聪明乖巧，笑容干净明朗，谁不会喜欢你啊……小音，我却不能那么自私跟你做朋友，我多久没看见你开心地笑，像没认识我之前那样，纯良阳光地笑过了……小音，你看我是多不乖的坏孩子，逃课、上网吧、打群架、抽烟、喝酒、化浓妆、早恋，什么事我没做过啊……可是你那么干净美好，我不想看着你忧伤。小音，小音，他们都走了，只有你在我身边，我只剩你了……”
   常思断断续续的话语，掺进喧嚣的雨声里，我却听得一句不漏。我捉住她的手，依然凉得刺骨，这次她没有拒绝我掌心的温度。我牵紧她往回走，这条雨夜路仿佛比来时长了许多。我心里的声音像雨滴一样敲出一串旋律，它在说，请让我身旁这个女孩快乐明澈，请让她别再孤单。
（四）
树影踯躅日色阑，落风吹叶雨如烟。
寥落星辰隔画卷，碧云素月入纸宣。

   九月，我的梦里落了一地的白桦叶，秋风吹得那样紧，一片又一片的落叶似翻书一般。初中毕业前的最后三个月里，我和常思互相勉励，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复习，熄灯后小灯光下不再是小说而变成习题，静夜里又只剩彼此的呼吸，还有笔尖摩挲纸页的声响。我如愿以偿以理想的成绩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常思本就聪明，三个月不眠不息的努力更使她突飞猛进。所以当我拖着行李箱走进我的高中，看见在树底下等待的常思时，我心里只剩下欢喜和满足。
   常思的班就在我的隔壁，宿舍也近。课间、餐厅、水房、寝室，我们时常相遇，相视而笑，很是默契。就是这样的距离，我们还是给彼此写信，言及近况和所思所想，还有我们共同的那些回忆。平安夜我们互赠苹果，在教室门口常思抱住我。“小音，能这样抱着你真好。只有你的拥抱让我踏实，我知道有你在我就充满勇气。那天我在校门口碰见晓晨，她像陌生人一样与我错肩。曾经的我多傻啊，只爱晓晨，对别人从未真心实意。直至被伤得体无完肤。小音，只有你，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即使当初我那么狠心地冷落你。小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一个就够了……”
    我鼻息里盈满了常思的味道，温暖的清香，如同去岁春日里盛开的樱花。常思常思，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刚满十六岁那天清晨，常思远远奔至我面前，面颊红扑扑的，笑容神秘又喜悦，是真正的明快，让我看得眉眼亦溢满欣喜。我早已遗忘那天是什么日子，常思随后一句“生日快乐”喊得我直发愣，我才忆起是自己的生日，却是除了惊讶，只剩下感动。明亮亮的感动，一整个玻璃杯的透明的感动。
   第二节课后，常思左顾右盼地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瞧见我使劲地招手。我轻笑着走过去，她把手中的东西塞进我手里，蹦跳着离开。我低头看去，是七堇年的书，《大地之灯》，常思的最爱。翻开厚重的书页，果然找到她的信，一眼看见了信末，视线就此胶着。她写，“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一上午我都神采奕奕。
   中午回寝室，常思等在门前，让我伸出一只手。从口袋里变出一个透明精巧的首饰盒，她取出里面的东西，套进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对着阳光细致地瞧着，一枚精致的兰花银戒指，闪烁着灿灿的光。她随后递给我手中的笔记本，嘱我晚上才可以看。等待晚上到来的过程就此变得既漫长又充满欢喜。熄灯时，常思敲开我房门，细细喘息，“亲爱的，生日快乐！”我觉出手中多出个圆圆的东西，转头看时她已回房。
    钻进被窝，打开我的红色小台灯，灯光轻柔，仿佛又回到一年前，我们头对头，夜半私语，在同一片光亮下吃零食看小说，困倦袭来时互道晚安再沉沉睡去。忍不住笑出声。我翻开她的神秘笔记本，满满的全是她纤细的字迹，有摘抄的美好句子，有我们共同赞赏过的诗词，更有，她写给我还未曾让我看的信。“缘分皆朝生暮死清凉如露水，唯独与你，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眼眶早已湿漉漉。常思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个小巧的地球仪，我小心翼翼地旋转它，目光停止在一张狭长的小纸条上。透明胶带将它连同字迹一起牢牢贴在蓝色的地球仪上。那上面字迹清晰：“You are my whole world .”
（五）
案前烛影不分明，浮茶淡水渐清泠，执笔无言思难行。
披衣独向帘外去，不识积雪已三层，入径推门被雪惊。

   圣诞节来临前纷扬而至一场大雪，伫立在北风呼啸的窗口，望着西南边积了落雪的嶙峋枝杈，黑白分明。树林边的西湖冻结的湖面被雪覆盖，四野里入眼皆白，干净清冷，那是属于冬的理性与清洁。
   去岁此时，常思和我在西湖旁滚雪球堆雪人，包裹得像两只熊一样相拥取暖。踏着铃声赶回教室，双手冻得通红拈不住笔却笑靥依然。
   想着这些，口里呼出团团哈气，心上觉得温暖。分科后我们相隔变远，高考日近时间变得紧迫，相见的日子渐少，书信也愈来愈少。可我们皆知彼此相念，话语无多但心中圆满。我们各自在自己独立的空间，活得平淡而美好。高三这样炙热的时光，我们依然携手并肩，在对彼此的牵念中安然共度。
    我以为的，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在知道一切之前我一直是如此以为着。
    那天，我还记得那天日光明媚，桃李园角落里那株老梅树都开了花，瓣蕊清美，梅香扑鼻，仿若多少年前我看见的温润樱花，花香似极了常思抱着我时鼻息满盈的，她的味道。
    “小音，对不起，别怪我这么久没告诉你。你知道的，我不想你心伤。”这个对我最好的姑娘对我说，“我生病了，不能参加高考了。我不想通过别人告诉你什么。你要好好的，不要分心。我很好，你放心。只是遗憾不能像以前一样陪着你一同奋斗，可是我希望明年你还会笑得明朗。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你永远在我的心里……”“小音，我现在还在北京的医院里，病房里另一个女孩笑起来像你一样温柔善良。可是昨天她病发被送去急诊室，我很难过。这里总有人死去，我渐渐淡然。我不惧怕死亡，只是心疼父母急白了的发，心疼你皱起的眉。”“我愈发觉得青涩年纪的叛逆乖戾是多么可笑幼稚，唯一庆幸的是遇见了你。如果没有你，便没有‘重生’的我。”我会努力配合治疗的，我要笑着看着你的笑……
    我站在通往餐厅的路上被人群推搡着前行，耳旁“嗡嗡”的声响混着各式各样的嬉笑声、怒骂声、叫喊声、低语声……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步紊乱，帆布鞋头像两个白色的圆球，一下，一下，一下地跳动，仿佛常思太阳底下的两只小辫子，闪着白亮亮的光，她一个人在前边行走，恍惚里转头不知对着谁轻微地笑了下。我倏然抬首想去捕捉那个一闪即逝的笑容，却在如梭的人来人往中迷失了踪迹……
（六）
杯盏半茶凉，床晓透尘霏。
晨光初临处，恍若故人归。

    蝉鸣喧嚣，日光繁盛的七月，窗台上攀上来一枝爬山虎，鲜亮的绿色如同跃动的生命。清晨的微光穿过窗柩，落在红木的矮几上。那里，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反射起炫目的光。
    我缓缓推开窗，清风微拂，眸光落在马路边等车的娇小身影上。她细细的两条辫子跳动在耳侧，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车来，女孩跳上车，车开过，一片尘埃飞舞。渐次沉寂，如同静默的诉说。
    “我叫常思，我觉得你很漂亮。”
    “小音，我们的时间，太短了。”
    “小音，小音，要不要一起看书？”
    “小音，小音，他们都走了，只有你在我身边，我只剩下你了……”
    “小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一个就够了。”
    “亲爱的，生日快乐！”
    “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你永远在我心里。”

    “You are my whole world .”
    “缘分皆朝生暮死清凉如露水，唯独与你，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作者：乔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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