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情感故事征文)

　　一

　　他是班上新转来的学生。

　　她坐在讲台下，认真地做作业。他在台上做自我介绍，很害羞的样子，磕磕巴巴。她抬起头，刚好看到他涨得通红的脸，扑哧，笑了。

　　然后，她和他戏剧性地成了同桌。

　　他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冲她微笑：“你好。”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一点不复刚才讲台上的局促。她礼貌性地点点头，继续做她的作业。再没有别的话了。

　　时间是个最好的场景。她和他慢慢熟稔起来。她是班上的班长，是大家公认的乖乖女，活泼，独立，成绩好，有一切可以骄傲的资本。他是老师眼里典型的问题少年，翘课，叛逆，压马路，有一大帮狐朋狗友，但他不抽烟。她一直觉得，不抽烟的少年，要么过于木讷不开窍，要么就有一颗纯真的心。他明显属于后者。

　　他们经常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说。她有时候捉弄他，故意提及他一个一个的女朋友：“哎，是不是又换了一个啊？”促狭地看他。他大大方方地任她看，微笑着抿嘴不答，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不再问了。

　　她知道他爱篮球，他知道她爱书，他们共同爱着音乐。每次出新歌，他总是第一时间跑去听，然后下进MP3，和她分享。她和他一人一只耳塞，趴在课桌上，相对而眠。一种微妙的气息悄悄渗进周遭的空气里，带着浅浅的青草香，像他衣服上散发出的味道。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所在的小城，永远是潮流的跟踪器。林俊杰那一首《一千年以后》红遍了大江南北，红透了他们的小城。大街小巷，无论是高品质的音响，还是破烂的收音机，总会萦绕着林俊杰带感的尾音。她也异常的喜欢，他知道。那天傍晚，他突然递给她一张CD：“给你。”。她惊愕地看他，迟疑地接过。或许是被他握在手里久了，包装纸上有微微地汗渍，应该是摸上去滑滑的，她觉得自己有一点握不住这张CD了。她开玩笑让自己镇定：“真是受之有愧啊，要不，你再唱唱让我愧疚更多一点。”他居然真的点头，就随意哼唱起来。他的声音微微的嘶哑，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味。她陷在他的歌声里，窗外的斜阳晕开淡淡的光圈，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像桃树下扶花而立的少年。后来，无论她怎么努力回想，都只记起他模糊的笑脸，和那唱歌时露出的那一排整齐的白牙，晃荡着。

　　她发现，她爱上他了。

　　少女的情动，往往就在一瞬间，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或者，单单一种感觉。

　　他们再说话的时候，她会小心地注意自己的措辞，她对着镜子梳最适合自己的发型，她努力的温柔，温柔，她想把自己最美好的部分，层层剖析，展现在他面前。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一遍一遍地放着他送的cd，她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系在包装盒上，跟她最爱的书一样，压在箱底。

　　她将自己的感情打成镣铐，沉重地奔跑，夜以继日，捕捉那风一样的少年。

　　十四五岁的爱恋，就像春天里初生的青梅，有诱人的扮相，而嚼起来的时候却总有那么一股恼人的涩味。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看着他抚着一个女孩子的发，肆意调笑着。她立马跑向垃圾桶，将刚买好的篮球“碰”的一声扔了，转身回了教室。他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笑着伸出手，想去抚她的额头，她蹙眉避开，带着冷漠的眼神，在心里低咒着：“真脏！”他尴尬地收回手，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他们再也没话说了。偶尔眼神碰撞到，也会立马避开。她有她的骄傲和矜持，她不像他，不是谁都可以。

　　后来，他们不再是同桌。

　　调位置的那天，她将cd放回包装盒里，打包还给了他。

　　后来，他们再没有见过。

　　他就像她少年时做过的一场最绮丽的梦，美得她差点就要当真。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我们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那一年，她初三。

　　二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刘海齐眉，白衣长裙，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观音手持的净瓶，清新如水，神圣不可亵渎。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站起来，向她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悄悄使力，撞向她。书掉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站起来，捡起书，脸红红的，低着头递给他，格外的紧张。他大方地接过书，轻轻的笑：“没事。”想了想，又靠近她，压低声音：“不要怕，妖怪晚上才吃人，白天只喝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愣，抬头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随后，她的嘴角微微上翘，抿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她真美。他在心里感叹。

　　少男和少女，作为两种对立存在的群体，带着对彼此天生的感知，排斥又吸引，靠近又远离。就好像被锁在密室里的潘多拉魔盒，你明明被告知了打开后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尝试开启的过程。

　　他不断地找她搭话，跟她说今天天气很好，你头上的蝴蝶结真漂亮，春天来了去踏青吧。絮絮叨叨，她总是安静地听着，却很少发表意见。他倒也不觉得挫败，偶尔，他的一些话逗得她吃吃发笑，他便像上了发条一样，也跟着傻笑，停不下来。

　　坠入情网的少年，总是混沌的，爱得痴了，便会发傻。

　　他们一起去踏青。草长莺飞的二月，处处是美景。他们这座江南的小城，因了春意的点燃，在那浓重古朴的氛围里，生生漾出一股快意来，沁人心脾。他们行走在古街上，她如飞出的笼中鸟，在自然里，肆意穿梭，拥抱那久违的自由。他跟在她后面，风轻轻拂起她的裙摆，她闭上眼，张开双臂，似乎要将自己埋葬在风里。

　　追风景的人，她真是个妙想家。他由衷地赞叹着。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陌生，又欢喜。

　　他们走进一间书店，他飞快地将书架上最高那层的书递给她，《聂鲁达的诗》，这一直是她的最爱。“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消失了一样。”这是她摘抄在日记扉页上的诗，被他不小心撞见，然后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他等着有一天，能有一个好的契机，将他刻在心底的那些诗，一古脑地耳语给她。

　　她微笑着接过书，随便坐下，进入自己的阅读状态。他在书店里随意走着，盼着能找到一本合心意的书。《追风筝的人》，他一眼看到，立马拿下来。“为你，千千万万遍。”打开，便是这句醒目的话语，他顿时觉得心里生出万丈豪情，想要抒发，却又不得其所。他看向她，一如以往地安静，认真看着书，他的心安宁下来了。他笑了笑，到柜台找老板借了纸笔，他写着：“为你，千千万万遍。”折叠，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将纸条传递到她手心里。她的手。潮湿而温暖，像玉的质地。而他的，干燥而清冷，似器皿带来的感觉。

　　他握住她的手。

　　她将手抽出来，打开手中的纸条，飞快地看完。抿嘴一笑：“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不带这么开玩笑的。”他愣住了，随后飞快地借口：“怎么不可以，跟我在一起，每天都能让你过愚人节。”

　　然后，他们都陷入沉默。她继续读着她手里的诗歌，他也没有再开口。

　　后来的日子，他还是会时不时地跟他说些煽情但意义含糊不清的诗句，她总是笑而不语，不回应，他也不气恼。他们一如既往，一起看书，出游，交谈。而他对她的感情，经过千千日的修炼，堆成一方矮矮的坟墓，将他们隔开，他在里头，她在外头。其实他们本可以更近一点的。

　　少年的悸动啊，就好像阴天的月亮，阴晴圆缺，无法把握。

　　他带着对她的意动，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然后，步入大学。她如女神般，进驻在他心里，日日参拜，不愿惊动，只为敬仰。

　　他慢慢的在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从少年。

　　而成长，总是兼顾得与失，我们在这个人身上失去的幸福，总会在另一个身上得到。

　　一年后，他喜欢上了一个完全跟她不一样的女孩子，然后幸福地在一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他只知道她去了另一个城市，有了男朋友，他真心地跟她道了祝福，没有任何芥蒂。他终于知道，她于他，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指引，他如找爱的小王子，她是路过他生命的狐狸。驯养他的爱情，是她路过的使命，而不是目的。

　　他们的幸福，就好像两条平行线，互相观望，却无法交叉。

　　三

　　他们在一起十五年了。

　　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城，总是格外的宁静，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仿佛不具有任何城市应有的热闹与人气。夏天的早上，天亮得格外早。她总是飞快地起床，随意地洗漱，经年重复的动作已经让她失去了认真地耐心。收拾完毕，然后挎着篮子，外出买早点，下午要吃的菜，她随手关上门，“碰——”强烈的震动，挂在门两边的艾叶也随着晃动了几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有迷迭的味道，他还睡在床上，没有醒。她临出门的时候喵了一眼。

　　她沿着石阶走着，他睁开眼，刚刚从梦中醒来。摸摸旁边，只有她留下的体温。他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有点晃眼，他还没有适应过来。他点燃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他想起了刚才的梦，他走在故乡的青石街道上，他的旁边，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那种感觉格外熟悉。他们愉快地交谈着，路过杏花树的时候，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她为他轻轻拂去，温柔地注视着他，他伸出手，想捧住她的笑脸，却触碰到一大把一大把稀薄的空气，这样，便醒了，格外的惆怅。他掐灭烟头，快步走进书房，将以前的相册、日记、书本，一个个的找，却没有任何熟悉的痕迹。已经回不去了，岁月打磨了感情，沉默扼杀着眷恋。新的生活里，往往不能有旧的任何一席之地。

　　她买菜回来。他坐在餐桌上，他们互道早安，然后各自吃完早餐，他去上班，她做家务。长久的共同生活已经磨灭了所有交流的需要，因为太了解，所以，连开口，都是一种浪费。这便是生活最终的面貌，各取所需，搭伙过日而已。维系他们的，是一种已经改不了的习惯和相互适应的存在。

　　他去上班了。她有条不紊地做着家务。卧室，客厅，厨房，她一遍一遍地拖地，她一直觉得，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它整洁干净的样子，能让人有放松的感觉和回归的欲望。她为她的家工作着，很卖力。

　　她走进书房，整理书架上被他打乱了的书。她将自己压在箱底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搁在书架里。她的手停了下来，在翻到一本日记的时候。日记里夹着很多的照片，她把它们一张张拿出来，罗列在桌上。时光漫漫，她再也不是那个拈花微笑的少女，她的额角已经爬上了一丝一丝的细纹。她拿起这些照片，那些几近被忘却的回忆慢慢的复生。她想起了那个瘦高的少年，他羞涩地跟她说我喜欢你，他们的第一次牵手，拥抱，他们在日出时刻的拥吻。她曾经在闹市之中，疯狂地奔跑，追逐。她觉得她的生活就像一杯水，在火热的沸腾过后，到达沸点，然后开始冷却。她现在的生活，就像一杯冷却过后的温开水，即使再以新的火候加热，她也无法再攀登到之前的沸点。生活的冷酷，不在于生老病死，而是即使你再重现之前的场景，也还是无法拥有之前的感觉。

　　她想起她送给他的诗：芳是香所为，冶容自难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她再次诵读出来，泪眼朦胧。却已不复当年，细致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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