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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如期归来(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6-25 21:38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张楷桐
  听见外公去世的那一刻,时间僵硬地停留在傍晚时分,我坐在归家的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乘客:归家的游子,向着远方独行的旅人······。
 
  我正在读着北岛的一首小诗《白日梦》: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旅行的意义/一次爱的旅行/有时便像抽烟一样简单/书页翻开/所有的文字四散/我的座位号码/靠近窗户/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这首诗在这一刻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像是审判之神在末日来临之时的判决书,拉近外公与死神的距离,而我,却是这庄重肃穆时刻的唯一见证者。
 
  我紧闭眼睛,像个拙劣的猎人,想要捕捉这首诗。追随着它的意义与脚印,走了很远很远,它却消失了,而我渐渐迷路。
 
  对面座位上的小男孩,哼着一首格外熟悉的儿歌,这种遥远而恍惚的声音,以势不可挡的气焰挤进我的耳朵,单薄而机械地重复。记忆像被打翻了的水杯,忘却了是遥远童年的哪一次流动。
 
  外公走了,这个事实冲我走来,我接受了它,就像从一盆温水里捞上来洗净的碗。我没有悲伤,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亦明白生死有命,想到外公不用受这罪了,我莫名的在心里感到一丝安稳,但没敢和别人讲。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完成和外公最后的约定,我对他说过,放假回家我第一时间去看望他,然而他等不及了。
 
  车上人声喧哗,我贴着玻璃窗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的时候,透过方形的玻璃窗,一轮人脸似的太阳黯下来,夕阳还在燃着火,一棵老树用一根枝条量出了枯萎的时间,被我的沉默一点一点蚕食。
 
  记得外公家院子里有一棵海棠花,夜晚寂寥地盘在枝头,死寂般沉默。外公总是喜欢坐在院落里的石阶上,月光总是那么清冷,包裹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将白色撒满每个长满蔓草的墙角。院落里,外公坐在这些寂寞的最中间,表情呆滞而又专注。但却总是会发觉悄悄溜到他身后的我,用烟斗敲敲身旁的一小段石阶,示意我坐下。
 
  外公喜欢抽旱烟,每天傍晚从庄稼地里归来,习惯性地坐在石阶上,开始卷土烟,然后沉默地抽着,烟灰随着晚风垂头丧气地飘落在石阶上,堆积成一小团灰尘。那根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烟杆被外公像宝贝一样呵护着,每次抽完烟总要拭擦一下,尽管它已经被磨的细腻光滑,陪着外公度过了15个春秋。
 
  堂屋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一身绿色军大衣,雄姿英发,朝气蓬勃,年轻的脉络清晰地印记在额头上。外公年轻时当过兵,身材高大,参加过越南战争,额头上曾被子弹擦伤,顽强地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直到后来腿部受伤,左腿失去知觉,不得不退役回乡。从此外公走路吃力,一瘸一拐地度日,但拒绝任何人的搀扶。
 
  小时候对外公当兵的光辉历史相当好奇,总是缠着他谈谈当年的经历,但外公从来没有认真的对任何人谈过那段岁月,只是偶尔从外婆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并想象着年轻的外公在战场上杀敌的场景。后来知道,这也许是外公心里无法抹去的伤疤,总在不经意的瞬间挫伤心底最软处。像一滩腐臭的死水,惶恐地在光明中被嗅觉放大,被名正言顺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沉默寡言,这是我对外公最深刻的印象。外婆说,其实外公年轻时很健谈,从不认输,喜欢喝酒,酒醉之后有说不完的话,总是和外婆吵架,吵急之后就大打出手,很暴力。据母亲说外婆脊背上有几道伤疤,是外公醉酒后打的,差一点丢了性命。
 
  最后一次见外公,他缩水的身躯从一双起了毛的布鞋里长出来,如此生硬,像是初学走路的婴儿,无法掌控自己脚下的路标。枯萎的手指指这里,又缓缓指向那里,如同最后审判日里创世之神的判决书。外公头上只剩下稀疏的三两根头发在拼命挣扎,用最后的生命翕动不止,与死神作最后的抗衡。
 
  “我老了!”
 
  第一次听到从那倔强的唇齿间无奈地发出向生命示弱的宣告,我看到外公的眼帘有些湿润。急促的鼻息向外界昭示着某种难以预料的衰老,像是个被命运追杀过很久的逃犯,辗转在岁月里,最后跑不动了,向命运缴械投降,伏在自己的心脏上向时光作最后的交待。
 
  “不!外公,您没有老!您年轻着呢。”
 
  他没有回答我,吃力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踱回屋子里去,我竟呆愣了许久,也忘了去扶他。
 
  “外公,等放假了,我马上就回来见您,”我跟进了屋里。
 
  外公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床前的烟杆,又看了看我。
 
  “可能我不能等你回来了!”这是外公最后对我说的话。
 
  比死亡更可怕地是被时间宣判了死刑,而对于一个倔强的灵魂来说,最绝望而致命的摧毁,就是清醒地发觉自己的衰老。
 
  经过两天的火车回到家,看到的除了停放在堂屋中央冷冰冰的棺材,只有那双最后陪伴外公的布鞋,和那根陪伴了老人一辈子的烟杆,它们在某个光明的角落向世间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棺材的前头挂着一张黑白遗相,我不喜欢这张相片,相片里的外公弓着背坐在椅子上,没有笑容,已经藏不住逼仄的苍老。我想外公在九泉下知道也不会喜欢的,他从来拒绝承认自己老了。
 
  在外公入土的前一天,我看到许多老人被一波又一波的喧哗包围着,密不透风。他们没有像年轻人一样送来花圈,带来的只有一根拐杖。有的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事,拄着拐杖走了。有的步履蹒跚地左右走走,在外公的遗相前默默站一会儿,然后走开了。有的左右环顾,找到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两个老人坐在椅子上聊天,掏出笔互相记下联系方式。时过境迁,人们的话语都已沧海桑田,彼此都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那个遥远的声音,寻找当年清晰的纹路,才发现来时的路已被年龄覆盖。我想起以前看过得一句话:人到生命的某一时刻,他认识的人当中死去的会多过活着的。这时,你会拒绝接受其他面孔和其他表情:你遇见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印着旧模子的痕迹。
 
  “周忠文今年80了吧?”一个老人问。
 
  “81了,也算活够数了,可以走了!”另一个老人说。
 
  我恍然间明白,岁数长得快,是被人问的,是在他们一遍遍的询问里,蹭蹭地长起来的。是时间流得快,载着子丑寅卯,载着申酉戌亥,载着日渐粗糙的声音和皮肤上的纹路。命运攥着答案,却不能任你摘取,一晃而去,晃你个措手不及。
 
  外公入土的那天早上,没有下雨,天空格外明朗,我跟在所有送葬的人后面。阳光和风晃着我的耳尖,温柔的惦念化成了几片阴影,正好漫过我的眼睛。我没有悲伤,我凝视着晨曦的朝阳,这是最美的景色。
 
  那天早上,外婆哭了,她没有去送葬,一个人藏在屋里,抱着外公的烟杆,默默地流泪。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泪光反射的皱纹,但没有人去劝外婆,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才是世间最珍贵的雨露。
 
  太阳已经升上来,明朗的天空里浮现出那张外公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相片,我无数次地凝视过这种景象,每一次都为这样的美和尊严折服。
 
  外公,在你奔赴生命殿堂的道路上,我来迟了,原谅我没有如期归来。
 
  姓名:张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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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腾梅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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