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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的短片(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9-11 06:0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六便士

  1.

  那时候,她已经消瘦了。卧在那张老旧软椅上,眼睛里没有了年轻时因为盲目而自信的光彩,她问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爱的。我赤脚踩在木地板,循午后阳光的足迹,脚掌来回挪动。窗帘拉了一半,我听到这样的话,抬头望向她。您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爱的。

  您这样以为?

  我要你说。

  我不知道。

  她突然笑了,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依旧专注看着她。她随即抬起头,动作稍带粗鲁,指着我说,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喘口气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也笑了。因为喜欢她自然笨拙的样子,头发不必高高束起,珍珠耳环,项链,手镯,闪着钻的精美表带,都不必佩戴,没有堆砌装饰的优雅。我喜欢她因为简单而自然笨拙的样子,头发乱糟糟,裹在夕阳的余晖里,柔软得像一片毛绒绒的羽毛,一阵难以感知的风就将她轻轻从我身边带走。

  她病了。

  一小时后,她提出到外面走走。我走出卧房,到客厅去推轮椅,回来时她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倚着墙,腿微微颤抖,背着光,我知道她要自己走过来。一路都有她可以搀扶的东西,CD架,电视机,然后是衣橱。于是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经过我的时候,她不客气推开我伸出的手,径直走出去,留下急促厚重的喘息声。然后我听见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回头,是餐桌上那只塑料花瓶。

  没关系的,妈妈。我快步走过去,将它拾起,趁瓶子里水还没有完全流出来。

  我说要出去走走。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

  我知道,妈妈。这就带您出去。

  她一手紧紧抓着桌子边缘,手掌都因此泛白起来,一手将我重新摆好的花瓶,再一次抹到地上。瓶子重重弹了一下,滚出很远。我说要走走!她视线看向我身后,门边的轮椅。

  知道了,妈妈。不用轮椅,我扶您走走。

  等电梯的时候,她突然要上厕所,于是我们又走回去,她坚持不要我帮忙,自己扶着墙,蹭了一手的白粉灰。我站在门口等她,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盛夏的夜还没来临,但风的温度已经不同。我突然感到不安,快步走到洗手间门前,迟疑一下,还是敲门。没有任何回应。我又敲几下,索性拧开门锁。

  她坐在马桶上,颓然望着我,眼神空洞,像个死人。我眼睛突然湿润起来,紧着眉头不让自己慌张。没事的,妈妈,我扶您起来。说着我紧紧抓住她的双手,使劲想要将她从马桶上拉起来,失败了。

  又试一次,还是失败。那双腿,因为病症而过度消瘦,没有一点可以支撑她站起来的力量。不一会儿,我额头渗出了汗。

  第四次努力失败后,她摆了摆手,示意我停下休息。我没说话,靠墙站着,不知怎么心里的焦急和困窘瞬间消失无踪了,索性盘腿坐在地面的瓷砖上,也不顾及那些未干的水渍,只是抬头看着她。

  你小时候,一直学不会坐马桶。她开口说话,语气出奇平静。总是我给你把尿,很大了都不会坐马桶。

  您没教会我吗?我笑着问。

  教了。你不是不会,是不敢。说到这她似乎也想笑,却忍住了。你是怕掉进去。

  我笑。听她继续说。我很高兴她突然想说话了。

  是不是有种说法,子女长大了都要偿还父母的债?小时候我给你把尿,所以现在轮到你弄我上厕所。

  这不是债,我说。

  那是什么?

  我没做声,手撑着从地上起来,那一刻,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凌乱散落两颊,有很重的黑眼圈,表情漠然。我想象母亲整日面对这样的我,她什么都没有说起过。我们几乎不说什么话,我猜是因为面对这样的我,所以没有话说。

  您扶着,我将左手臂递给她,试试能不能用上点劲儿。她照做了,却只是抬了抬屁股,又重重跌下去。您再试一次,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一次她将双手全部搭在我的那只手臂上,似乎要将整个人全部压在上面,我趁她稍稍起身的瞬间,伸出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部,咬牙一使劲,终于她颤巍巍站住了。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充溢着整个狭小空间,似要将每一处罅隙全部填满。我没敢抽出手,好一阵她才将紧紧抓住我手臂的手松开。我半蹲下身,为她提上裤子。

  那个闷雷阵阵的傍晚,我们没有能去外面走走。我对她说,暴风雨就要来了,妈妈,我们可以下次再去。

  她还是躺在那张老旧软椅上,看着我关窗户,好久才开口说话。她说,你记不记得上次出去我们走到了超市……太多人,我不愿意坐电梯,要你托着我走了好长好长的楼梯。

  ……23级,那时候你的脸比我的还要红。

  我迟滞一下,将阳台最后一扇窗户关好,回过身看着她。

  我以为她还要说什么。结果她什么都没说。

  2.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没在场。有一个考验人记性的方法,提出问题,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几时几分你在做什么?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母亲去世的那个时刻我在做什么。我给不出任何回答。我只知道那天我没在场。

  父亲找见我时,那个时刻,是大三开学的第三个星期六,我在上英美文学,已经一年没有见他。

  墓地选在了比较高的地方。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挺好的。

  是在路上走的。他保持与我相同的步调,但还是时不时走到了我的前面。救护车上,正往北京赶的时候,从哈尔滨的医院。话说不出了,吞咽也不能,最后死于呼吸衰竭。没留下什么话。

  嗯。我应道。

  然后沉默,从路的这头,到尽头。我们没说一句话。天色渐暗,学生开始往食堂赶,我知道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就提出随便走走。走到图书馆前面的花坛,我们找了椅子坐下。初秋的季节,北方的树已经开始落叶,我叫不出那些树的名字,只觉得它们落叶的样子很好看。

  可能从你记事起,我们的关系就不好。他突然说。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因为听得太清楚,总觉得那是故意叹给我听的。

  你妈妈当初离婚的时候,只向我要求一样东西。就是你。是她提的离婚,说就要你。留你独自照顾她一个暑假,也是因为最后的时间她只想你一起度过,我想她……他停顿一下,应该比我爱你。

  我没说话。大概一分钟的间隙,我听见他的声音重新响起,你大概不想谈这些。不想谈她,对吗?我还是没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他僵硬的没有表情的脸,然后我说,我从不后悔自己说了那样一句话。

  你应该跟我谈谈抚养费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但我知道,每个人一生中都有一个与自己父亲相像的时刻。我知道就是此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只是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我也一样。可是他走的时候我哭了。眼泪真的流下来,顺着脖子,滑进衣领里,像一滴雨,落在心上。

  我想起八月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父亲让我下楼,说在楼下等我,有话要说。整个夜晚,我都在想象楼下那个身影,是不是点了烟,是不是兀自站在风里,听了一夜的蝉鸣。后来我也有无数次猜想过,那晚他想对我说的话。看他离开时我想,如果我问他,他也许会告诉我。就像如果他问我那晚为什么不下楼,如果他问我,我也许也会告诉他。

  因为我会求你带我走。

  我一直看着他走出花坛,天快黑了。那天他穿一件黑色格子衬衣,扎在裤腰里,远远看,被风灌得鼓鼓的。我突然很害怕他会和天空融在一起,然后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往前小跑了几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出那样的话。但我知道,这一生我都追不上他了,这一生我都不能对他讲出心里的话。

  她一直想出去走走。我对着他的背影,在风里大喊。他似乎没有听见,径直往前走。可我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我因为觉得丢人,因为有一次真的很丢人,从那之后再也没带她出去走走。

  我知道他听见了,即便他不回头,什么也没有说。

  3.

  第一次对叶星辰说话,是在高二下了晚自习的夜里。那句话我现在都记得清楚,我只是走上前,拽了他书包带子一下,在他回过头的时候,我说,叶星辰,我注意你很久了。

  多久?我没想过他会这样反问我,所以愣了一下,十七天。我说的是实话。

  他坐在我斜对角的位置,靠窗,从不看黑板。

  那天我们避开人群,去了操场。那天他把什么都对我说了。但很久很久之后,我把那些都忘记了,谈话的大致内容还记得,但是具体的言语已经记不清。他有个很不爱说话的父亲,他说自己不记得他们都对彼此说些什么,他说他只记得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校园小径,他们永远走在只属于自己的那一边,隔着人群,像隔着星河。

  第二次交谈是在他家里。那时候我父亲有了外遇,我母亲请律师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他们没有争吵,生活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湖水。我和叶星辰躺在阁楼的地板上,阳光将空气烤得暖烘烘,那是十月过后的城市的秋天,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开始落下手掌形状的黄色树叶。

  他给我讲了一个从书里看来的故事。一个被父亲逼着学习滑雪而意外跛脚的女孩,和一个因为想要参加朋友生日聚会而故意弄丢自己智障妹妹的男孩,他们相遇了。然后呢?我问。

  他们变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质数。叶星辰说。

  作为交换,我给他讲了我心里的那栋别墅。破败,饱受炮火,刻满伤痕,每一道都是记忆,稍纵即逝却又永恒存在的记忆。人的一生就缩在一间破房子里,一张木板床上,我们躺在那里,躺在炮火里,躺在风雨里,躺在死亡里。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于是我对他说,叶星辰,有时候我也想要一场战争,我想要看着一切都在眼前毁灭,我们构筑的道德大厦,私心和欲望,爱。我想在战火中微不足道地死去。或者存活下来。

  我知道他没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他不会去细究那些。

  后来我给叶星辰打过一个越洋电话。我对他讲了我母亲去世的事,我说起那23级楼梯,我说后来我真的有再去那家超市数过。

  我会去找你,他听完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两天后他真的出现在我宿舍楼下。我空手下了楼,却发现他也没有带伞。那个雨夜。我们看着彼此,没有出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将母亲问我的那个问题,问他一遍。雨落得急了,我们面对面站在离湖很近的草地上。我看向他身后,远处深蓝色的湖面,雨无声无息,落于那样的湖面。

  可是最后他扑哧一声笑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

  于是我将那个问题问出口,因为那样的笑容,像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白色月光照进深秋的夜。我知道他是没有答案的,同我一样,他会说,不知道。但我还是问了,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爱的。

  雨安静落在我们头顶。

  他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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