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是清醒的梦人（情感故事征文）

　　【壹】

 

　　顾岸说，我要逃离。

 

　　然后，她就背上行装，毫无忌惮地坐上火车游览南下与北上的风光。

 

　　【贰】

 

　　黑夜犹豫地将墨水泼下，深沉而浓烈。我静静地蜷缩在床上，疲惫感和疼痛感席卷而来。下一刻，我便进入了沉重的睡眠。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我坐在一辆绿色的公交车上，车厢里除了我没有其他的乘客。窗外正不停地下着朦胧细雨，我把手轻轻地放在玻璃窗上，水汨汨地沿着玻璃滴落，错觉间，那似乎是从我手中穿过，有阵阵的酥痒和细微的疼痛感。在玻璃窗的影印下，我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容，没有水分的唇瓣出现干裂，只有那双不大的眼睛还时不时地泛些光彩。公车发出沉重的停滞声，我移开目光，定定地看向出现在车门的蓝色短靴，上来的是个女孩，卷曲头发披散在眼前。

 

　　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那双大眼睛的轮廓明朗着。她裹着一件及膝的风衣，风灌进来的时候，把她的风衣吹得鼓鼓的，她一副随风欲倒的模样，即使是偌大的风衣也无法掩藏她的干瘦。她的姿态优美如燕，慢慢地踱到我前面的位置，淡定地坐下。从她上车到她坐定，我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她，猜不透她是毫无知觉或视若无睹。她用手肘撑着自己的头，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已被轻拢到耳后。我注意到她耳朵的形状很小，侧脸苍白而干净。她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清，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许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

 

　　我没有抬头，静静地听着她逐渐湿润的声音在耳畔回旋。

 

　　“一清，你快点起床。要迟到了。”声音切换成中年妇女的声音。母亲在楼下以她的最强音把我从梦中唤醒，我如往常略带烦躁地敷衍允诺。

 

　　像每天所做的每件事一样，刷牙，洗脸，吃饭，背上书包，到门口时，她会在十秒内出来，然后兀自地将一瓶温温的牛奶塞入我手中。然后温情地在我耳旁说道，今天也要加油了。这个过程花了不到三十秒。

 

　　我看着手中的牛奶略微出神，若是以前我定会把它给顾岸喝。现在却不行了。

 

　　不用经过思考就本能地反应，她已经走了十五天了。

 

　　十五天了，顾岸你还好吗？

 

　　【叁】

 

　　“苏一清，放学后到我办公室一趟。”

 

　　顾岸，你看。你不在了，班主任就只能抓着我泄泄愤。

 

　　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人。我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找到了令我感兴趣的东西，一盆仙人掌。我还记得顾岸曾说过，我是可以放任生长的仙人掌。

 

　　“你来了。”他的声音目前还是温和的。

 

　　嗯。

 

　　“苏一清，顾岸最近有与你联系吗？”声音是满溢的担忧。

 

　　我一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欲言又止，“她的母亲很担心她呢。如果，你联系到她，我不逼她回来。你就让她给母亲打个电话就好，让她的家人安心。”

 

　　顾岸，其实我们一直鄙视，一直心怀憎恶的人，也是一个好人。我看见他那不浓密的头发，已经隐隐若现出银丝的痕迹。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躬，“郑老师，谢谢您。我会的。”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天已渐渐昏暗了，冬天真的是很容易就进入黑夜。于是，人也就容易进入低靡的状态。

 

　　我还是选择骗了他。两天前寄来的明信片证明着我与顾岸的联系。

 

　　彼时的我们一度迷恋过米兰昆德拉。但顾岸中的毒却比我深，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心里，是厚重的铠甲，不能被摧毁的城墙。她如此倔强，以至于一直期待着流浪。她固执而可爱。她给我寄了很多很多的明信片，但我却一封都回不了，因为我不知道她下一个辗转的城市将是哪里。明信片上是大不相同的地址，从南到北都是我们一起研究过的地方。懂事或懦弱让我只能期待着高考之后的旅行。顾岸的固执和倔强却驱使她先走一步，把我抛得很远很远。

 

　　顾岸，我和你相隔了几万里，我感觉不到你微笑时灼热的温度，我感受不到你难过时的轻微颤抖。我在想，经过一路的颠簸，你一定不会是那个因为小事而趴在我身上哭泣的女生。你一定成长了，有着脱落过的外表，如新生的婴儿。你的戾气一定收敛了，不再轻易动怒，学会安静地微笑。你的变化，会让全世界都欣喜。但我却难过了，因为这样的顾岸是我所不熟悉的。

 

　　顾岸，你是疯子吗？你现在要放弃高考去旅行。你疯了吗？

 

　　我说过我是可以放任生长的仙人掌。疯子是清醒的梦人。知道吗，一清？我只是遵循着我的心在行走。

 

　　【肆】

 

　　我铺展开手中写着一串数字的白纸，有一些数字被手心的汗渍模糊了，但还是能辨认出字迹。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话筒，不厌其烦地听着‘嘟嘟嘟’的声音。

 

　　“一清吗？”话筒的另一端响起了干涩的声音，同梦里的声音似是同一频率。

 

　　“嗯，是我。顾岸。很庆幸你还没离开那个旅馆。”我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似乎是感应般地词穷了。良久，我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她很担心你。”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好。那就这样，我挂了。”

 

　　话筒中又恢复到“嘟嘟嘟”的声音。我还有一句话没讲呢。“顾岸，我在等你回来。”我等你。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中，翻出那些明信片。海南岛蓝色的海，灼热的太阳，金黄色的沙滩；上海夜市的红灯酒绿，街上行走的表情冷漠的人们，磁悬浮列车印出你苍白的面容；我最喜欢的是，西藏的一条铁路，弯弯曲曲伸向无尽的远方。走到尽头，你的目光随着铁路消失的方向慢慢收敛了眼中的光泽，像一朵沉思静默的莲。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心里是在激动呢，还是悲伤，有没有想哭呢。你已经如此遥远，曾经，我只要一伸手便能牵住你细长而干净的手指，现在我却只能抓到一把空气。此刻，我拼命地想念你掌心的温度。

 

　　“一清，妈妈可以进来吗？”门外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我不忍拒绝。

 

　　“进来吧。”

 

　　母亲进来，抱住我的头，“一清，我不知道你现在在烦恼着什么。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猜不透你的心。你不需要害怕，不管什么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在你身边，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即使你高考失败也没事，我们也能养得起你。未来带着许多的不确定性，但妈妈只希望你能坚强地走过，不求什么，只求你快乐，开心就好。做出的决定，不要后悔，因为那是你心里所希望的，所梦想的。而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我的眼泪早已无声地湿漉了双眼，湿漉了内心。我紧紧拥住母亲。

 

　　我知道她在用丰满的羽翼保护着我未成长的脆弱的心灵。就算被全世界遗弃，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守护着她的决绝。不能单纯地用感动阐明的，是从她的温暖中获得的信心与鼓舞。

 

　　【伍】

 

　　梦里，我对顾岸说：“我不够勇敢，我还在努力。所以，暂时不能和你一起去旅行了。但，顾岸我会等你回来。”

 

　　顾岸说：“一清，疯子是清醒的梦人。我正在做一个梦人。你现在拥有了梦，那就去追吧。我祝福你。”

 

　　我们要做彼此的等候者。

 

　　公车发出沉重的停滞声，她起身离开。下车的那一刻，她对我微微一笑。

 

　　冬日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倾泻在身上，似乎要直达内心黑暗的角落。我吸着手中温温的牛奶，果然很温暖呢。看见班主任正捧着教科书走向我时，我恭敬地喊了一声，“郑老师早”。他一怔，然后露出笑容。

 

　　一清，其实我们都是好孩子呢。

 

　　嗯，我们都是追逐梦的好孩子，都是一群有梦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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