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花轿，颤颤巍巍的脚步（情感故事征文）

　　我时常在想，外婆是怎样度过那段一个人的岁月，我也时常在想，外婆是怎样走过那段凄清的岁月。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又是否可以改变什么，是否能留住什么。我也时常在想，如果外婆能稍微聪明点，是不是会有点不同……

　　外婆也是有过独属于她的灿烂的岁月的吧。

　　她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出生于地主之家。情窦初开的年纪，美貌的外婆也是有过那些憧憬的吧，我从来不得而知，因为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但是我却是实实在在地见过外婆的小脚和那些绣花鞋的。裹在那些外表轻巧美丽的绣花鞋中的心酸，又有多少人可以想到呢？

　　尽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附近却没有上门求亲的人。因为随同其富裕的家庭，美丽的容貌一起远传的还有她那不太好使的脑子。是的，外婆有点弱智。从我记事起，就没见外婆单独出过远门，也没见过她单独用过钱，这一切都是外公的职责。她不认识钱，也数不清楚十以内的数字，不认识路，稍远一点就会迷路。她知道的只有那些她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出嫁从夫，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的职责，生儿育女，操持着家里的家务活。忍耐，善良，任劳任怨……

　　外公和外婆之间的故事算不上惊心动魄，也称不上曲折离奇,我所知道的只是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中，头戴红盖头的外婆颤颤巍巍地嫁到了一贫如洗的外公家，开始了另一段时光和岁月。

　　外婆一共生过三个孩子，舅舅，妈妈和姨妈。我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外婆，不喜欢她洗的不算干净的衣服，不喜欢她做的不算好吃的饭菜，不喜欢她有点傻气的笑容，更不喜欢她那颤颤巍巍的小脚，出远门就得撑一根扁担。相反，我很喜欢外公。外公有永远讲不完的有趣的故事，外公会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外公还会拉咿呀咿呀的二胡……可是这些都不妨碍外婆将那些攒下来快要融化的糖给我吃，这些也不妨碍外婆将用手绢包了几层的零钱存下来给我做压岁钱，甚至也不妨碍外婆在最后神智不清的岁月里仍能叫出我的乳名。

　　我现在都想不明白，我那么那么崇敬的外公，在我心中就像神一样存在的外公，会用那根陪了他大半辈子的皮带结束了他的生命。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外公竟然是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外公和外婆之间是否有那种我们所说的爱情。我只知道在外公决定离开的那天，外婆像有感应似的，有点焦躁，有点不知所措，不管外公怎样劝说甚至恶言相向，就是不下地干活，印象中那是外公唯一一次骂外婆。可是，外婆还是没能留住去意已决的外公。当外婆看到外公吊在椽上的身体时，却变得非常平静，没有大吵大叫，也没有多流什么眼泪，甚至在外公出殡的日子里，外婆都没有流眼泪。大家都觉得傻傻的外婆不知道外公离开的含义，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我也不知道，外婆不哭不闹不流眼泪是不是真的不悲伤，我只知道外婆后来一直留着外公的那根皮带，因为忌讳，外公的东西当时都被烧了。可是却没人知道，外婆却偷偷地留着那根皮带。

　　外公考虑得非常周到，为外婆留下了两坛子的一元，贰元，五元，十元的散钱，那些坛底的钱，有的都已经起霉了，我不知道两个老人是怎样攒下那些钱，只知道妈妈和姨妈按照外公的遗言找到那两坛子钱时，两个人都是泪流满面的。外婆开始从头学起，开始学着认钱，开始学着用钱，开始学着一个人上街来我们家，开始学着一个人......可是她还是不会算账，十块钱买了五块的肉还是不知道应该找多少，那条来我们家的路，她还是会迷路......

　　舅舅和舅妈开始去外面开废品回收店，甚至还带走了外婆一手带大的孙子，几年都不回家一趟，姨妈一家也在外面打工。我们家光景也不好，一家六口挤在租住的房间里，妈妈好多次叫外婆来我们家，她只是重复着我在家就好，一个人就好。我想这个老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比谁都不愿意给子女带去麻烦。我去外面上大学，除了老妈时不时地送必需品去，这个孤独的老人开始逐渐地被我所遗忘。

　　后来，对外婆的印象就停留在那个瘦小的孤独的老人上。每次去拜年时，会看到一个瘦小的衣服有点脏的老人躺在或坐在门口的长板凳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别人家的鞭炮在噼噼啪啪的响着，门口都是落了厚厚的一层鞭炮屑，而外婆家门口只有我们遗留的鞭炮屑在孤独的张扬着......那年，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外婆在板凳上睡着了，妈妈叫了好几句都没有回应。那一刻，我看到不轻易流泪的妈妈眼泪夺眶而出，像断线的珠子。当外婆醒来的那一刻，她嗫嚅地重复着说：我晒太阳呢，我晒太阳呢......那一刻，只是觉得那鞭炮声太刺耳，那满地的鞭炮屑灼伤了我的眼睛，也灼伤了我的心。

　　后来的后来，外婆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妈妈三姊妹轮流照顾她。此时的外婆又是倔强的，怎样都不肯离开她的那方小天地。我想她是为了守住那一方她熟悉的天地，那一个充满她的过往和美好的一方天地。那一方虽然小，她却是连一草一木，一床一被都如数家珍的天地，她即使眼睛瞎了，仍能清楚地知道每件家具摆放的位置......

　　于是，老妈每天都去送饭，妈妈忙的时候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每次去给她送饭，外婆总是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呆滞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总要花较长的时间才能认出我来。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着她的能干，她煮的稀饭怎样怎样，又白又好吃，她煮的菜香喷喷的......我只是听着，然后看一眼冷冰冰的好久好久不曾生过火的灶膛。

　　记得有一次，我要给她生火烧水洗澡，她死活不肯，只推我出门叫我走：“你快走吧，我自己会生火烧水。”絮絮叨叨就是这两句。“你能烧火吗？你看见烧火吗？”“我看见呢，我昨天还烧了水呢！”可是当我找到那个烧水的大锅时，发现由于久未使用，里面浸死了很多的蜘蛛和蟑螂，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柴是湿的，很熏，我就那样让自己的眼泪尽情地流淌。妈妈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外婆总是喜欢唠叨自己的能干，而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外婆希望我们大家记住她能干的一面，而不是现在的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她；外婆内心里也是非常苦的，她希望自己是眼睛能看见的，希望自己能依靠自己生活，而不是处处需要人照顾，所以她总是幻想着，幻想着自己眼睛是好的时候；外婆内心其实是懂的，她宁肯自己苦着，所以当我们问她吃了没有时，她总是回答说吃了，回答说挺好，她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让我们内疚。我相信是这样的。

　　在外婆弥留的那段岁月里，她好像一下子完全清醒了，她能记起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于是总是絮絮叨叨着她怎样怎样，外公怎样怎样，她和外公怎样怎样......她甚至能完整地哼出那天她出嫁时唢呐吹出的音乐和那天外公对她说过的会照顾她一辈子的话。我也坚信，在最后的最后，她也一定看见了：她坐在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花轿中，胸前戴着红花的外公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唢呐声中微笑着向她伸出了双手......

　　我痴傻孤独的外婆，此刻的您是不是已经和外公在天堂相遇，从此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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