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母亲变老（情感故事征文）

　　父亲走了，走了整三年。那个开始长着野草的黄土垅里就静静地躺着我的父亲。那个一经我想起就会流泪的父亲呀，你何曾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去给梨子树修剪多余的枝桠的时候，当凛冽的空气里飘来浓郁而沁人心脾的黄腊梅的香味的时候，当茶花树结着过多的花骨朵以至于伤了茶花树的元气的时候……这么多的时候，都是父亲与我同呼吸共命运的时候。于是我知道了，肉体的生命是有止境的，肉体的休止符就是那座黄土陇。只是他的精神与我们无处不在。

　　父亲他的确是走了，但是老母亲还在，这是一种庆幸。真的是老母亲了，头发在这几年忽然间全白了。看着母亲那满头的白发，我想安慰年轻时看到一根白发就要拔掉的母亲：后脑勺的头发还是墨黑的……这话却说不出口，我不敢正视母亲的苍老的双眼。我哽咽难言，眼睛涩涩的。失去了父亲之后，对母亲的依恋似乎在滋生漫长。我真的想用尽一切的办法挽留母亲的苍老。于是我尽量呆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劳作，或是做饭，或是挑水，或是司弄猪和鸡群。我喜欢看着母亲做活的样子，那样专注，那样甘于承受。她从来不叫我和弟弟做这些。我们都三十岁了，她还是把我们当成没有长大的孩子，她包揽下所有的活计，让我们享受——看电视，或是看书。我真的不懂，母亲为什么要对子女这样疼爱着，养护着。我不懂，现在我的女儿都八岁了，为人妻母的我一直不懂这是为什么。

　　家里自有的木材除了修建新房子之外，还有好些十八锅子的杉树，母亲本来计划拿来出售卖得钱用来建房。但是房子建好之后她改变了初衷——她和我们姐弟商量着要把这些上等的杉木留给自己做寿木，还说等到下一个闰年就把棺材做好，说是免得到时候我们姐弟难得去准备。

　　看着那一大堆的杉木将要成为一口棺材，成为母亲最终安歇的地方，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不舍，一种无奈，更是对上苍这种对有限生命安排的一种愤怒！

　　但是，母亲曾经平静地为父亲操办过这些，父亲过世后母亲有过悲伤，但是更多的是将世事看得更开了，她说“活在世上一天就要活好一天”，于是母亲把我们一家子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父亲病故之后的第二年母亲维持新建了二百多平方米的新平房；今年她又劝说浪荡儿子找个堂客成个家。母亲在生活上也不似以前那么节俭，饮食上很讲究了，早上是豆浆，一天一个土鸡蛋两碗红薯，水是山泉水，蔬菜是菜园现摘的，我真的觉得我们过的是富足而时尚的环保生活。

　　在这样我认为很满足的日子里，母亲平静地接受了她一天一天老去的现实。但是母亲不服老，她深信自己可以掌控很多的事情。她早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起床后练功，这是母亲照顾生病的父亲时扭了腰落下腰疼的毛病，于是母亲就天天坚持练功，现在她的身体反而比以前硬朗了，能劳动，能吃喝，能睡觉。

　　即便如此，母亲也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于是她心平气和地筹备着她回去的事情，预备了寿木，打听好了做棺材的师傅，等待三年后那个闰年的到来之后做好那口体体面面的大棺材，之后静静地等待躺在她亲手准备好的棺材里的那一天……

　　说到母亲自己的死，她一点也不忌讳，也不害怕，更没有伤感。就像一片叶子经过了春天的萌芽，夏天的阴凉，秋天的斑斓，最终随风飘舞到地上，化为泥土。我也不知道母亲，一个农村妇女面对生命的终结怎么会这样淡定，如此开明。

　　人都要死一回，母亲总是这样说。于是母亲在她有限的晚年里做着她想做的事情。她操持着家里的劳务，让儿女享受，她知道，作为母亲，她为儿女做的这些毕竟会是有限的。母爱如春蚕吐的丝怎有个尽头？于是她就只有心甘情愿倾其所有心智了。人生在世，活着的时候为自己所爱的人倾其所有的时候，她还有什么遗憾呢？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于是在这个龙年的春节，我守候着花甲老母，第一次感到母亲的苍老，也第一次因为其苍老而不忍离她远去，就那样陪着她过了一天又一天平淡的日子。也是在这平淡的日子里，我感觉到苍老的母亲那颗火热的心。龙年的正月就这样悄然逝去，我放下一切的名利世俗，清心寡欲地伴着老母亲，母亲一天天变老，我的心一天天变得瓷实而朗润。我没有想到，我会在她的老年岁月里品味出平淡的幸福，感受生命的源泉：一个人可以坦然面对生命的终结，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不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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