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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蓝色的鱼(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10-19 07:2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花若雪尘

  三月的风还有些冷,但是爱美丽的人是不怕冷的。于是满大街的女人都是时兴的烫发,卷卷的,一个个妩媚着。在那一个个打着卷儿的发圈里,尽是飞扬的娇艳,满大街都是女人摇曳的腰肢,高跟鞋嗒嗒的响,撩起的裙摆里是数不尽的风流。

  但是我的姐姐蓝琪儿除外,她依旧是短短的刚刚到肩上的直发,校服套装上加一件厚厚的外套。每当在街上,碰见穿着旗袍,露着白手臂的同学,总要哼一声,眼睛往上瞥一下,嘴里再嗞嗞的响,仿佛特别冷一样。

  这天我下学了,坐在门口望着天空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蓝琪儿忽然串过来,在我脑门儿上一个爆栗,我疼得呲牙咧嘴,准备回身反击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窗边的书桌上。她打开手提袋,掏出一个本子一支笔,就开始趴在桌子上写起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才合上本子,小心地装到手袋里。

  父亲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上面有一粒饭粒,我盯着饭粒,眼睛也跟着胡子一上一下的。蓝琪儿大步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过来,刚刚坐下,忽然就张着嘴巴笑起来,我也跟着笑。父亲看见我们的眼神聚集在他身上,他低头一看,脸一下子就黑了。他嘴巴哆嗦着,胡子抖得更厉害,“女孩子家的,像什么样子!”父亲丢下碗筷,愤怒地离开,身后的辫子像个竖着的“一”字,摆来摆去。我和蓝琪儿相视一笑后安静的吃饭。

  我们家在上海一个普通的街道上,父亲是教书的先生,但是思想过于迂腐,在所有人都“割掉封建主义的尾巴”的时候,他依旧留着他的辫子穿着他的长衫。当年蓝琪儿闹着要去念书,父亲拿着他的戒尺硬生生地把蓝琪儿的手打得血肉模糊。但是蓝琪儿是那样倔强的一个人,她绝食了整整三天,让父亲不得不低下头。等到我读书的时候,上海的女孩儿甚至全国的女孩儿读书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我慢吞吞地吃着饭,蓝琪儿拿筷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说:“你个死丫头,赶紧吃,吃完了,把你的作业给我检查,别忘了,你快要进大学了。”我无奈地扒了口饭,就回房了。蓝琪儿跟过来,我把作业本拿给她看。她哗啦啦的翻着,嘴巴里噼里啪啦地对我一顿臭骂。我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只是比我大两岁,但是总是事事管着我,这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的架势,和她平时假小子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第二天是假期,我和蓝旗儿都不用去上学。我一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唰唰唰的写着。看见我醒来,她头也不抬地说:“赶紧洗脸,一会儿去街上买东西”。我胡乱地收拾好自己,就和蓝琪儿下楼了,在街上买了碗小面,慢慢走着,吸溜吸溜吃着,完全无视路人。蓝琪儿催我赶紧吃完,好买东西,我问她要什么,她只说是买衣服。在街上逛了一圈,蓝琪儿什么也没有买,我不满地拿眼睛瞪她,她微微有些窘迫。最后才磨磨蹭蹭地推着我进了一件卖旗袍的商店。商店里,绣花的,高腰开叉的,五颜六色的旗袍挂了满屋子。

  蓝琪儿随手指了一件旗袍就要买走,那是一件蓝色的绣着玉兰花的旗袍,她要我也买一件,我对旗袍没有什么概念,也跟着随手一指,拿了一件大红的绣着梅花的旗袍。蓝琪儿把两件旗袍包好,放进手提袋了,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我忽然想起,以前她看见别人穿旗袍斜瞟的眼神。

  回到家,蓝琪儿关上房门,把旗袍拿出来,把红色的丢给我,就自己开始穿起来,等我穿好这奇怪的衣服的时候,蓝琪儿早就亭亭玉立在镜子前了,我转身望向她的那一秒,心想,啊,原来我的姐姐也是一个大美人!但是蓝琪儿一会儿就把旗袍脱下了,依然包好了放在手提袋里。我倒因为得了新衣服,欢喜得不得了,穿着屋前屋后地蹦跶来蹦跶去。

  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看见我的新衣裳,刚刚要训斥我,母亲走出来说这衣服挺好看呀,我也赶紧抢着说蓝琪儿也有一件,父亲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父亲年纪大了,老是忘东忘西的,甚至有时候讲课连讲两遍,于是他的工资就更加的少了。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是靠他养活,于是一分钱便要瓣作两半花。幸好买旗袍的第二天,姐姐说她找到工作了,起先她没有说是在哪里工作,后来在父亲的逼问下才说是给一个小孩子当家庭教师。

  我安安稳稳地到交通大学念书,蓝琪儿也在这里念书,而且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有一天我去自习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远远走来,我仔细一望,一个妙龄女子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穿着蓝色的旗袍,火红的唇分外动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蓝琪儿,我惊讶地长大嘴巴,她不是说她不喜欢么?

  “你个死丫头,嘴巴张那么大,是想干什么?”蓝旗儿一巴掌拍到我头上。

  穿得这么女人,动作还是这么男人,我撇撇嘴,说:“穿得真不像你。”

  蓝旗儿的脸上暗了一暗,似乎是自言自语:“不好看么?刚刚也有人和我说,这样的旗袍要配上长长的头发才好看。”

  我狐疑地看着蓝旗儿的脸,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落寞的神情。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学期几乎就要过完了,同学们说好不容易要放假了,放假后要到新式的洋舞厅里去潇洒一回,我也跟着兴冲冲的叫好。那时歌舞厅刚刚开始在上海办起,整个上海,歌舞厅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我们学校不远处就有一个很大的歌舞厅。有几次我从门口经过,里面传来《夜上海》软软的歌声,我好奇踮着脚尖看了一下,里面裙摆飘摇,人来人往。

  期末考试一落幕,我们便都约定第二天傍晚去歌舞厅。我早早地穿上大红的旗袍,准备叫蓝旗儿和我一起去,但是找遍整个屋子都看不见她,有同学在楼下喊我,我就只好披上大衣蹭蹭蹭的下楼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到歌舞厅,走在路上英姿飒爽,走到门口又都焉了。磨磨蹭蹭半天,我们才零零散散地走进那道门。舞厅里男的搂着女的腰肢合着歌女的《花好月圆》慢慢地摇着。

  我们都兴奋地叫着,学着身边的人迅速结成一对一对地跳起不伦不类的舞来。我跳了一会儿有些累,跑到位子上坐下休息。不在舞池里,空气都清新的许多。空气里飘来甜甜的歌声,渐渐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歌声给我的感觉是那样得熟悉,可是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谁有这样的甜声音。我被声音牵引着一步一步分开摇摆的人群向前走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舞台上那个扭着腰肢软软的唱着歌的女子就是蓝琪儿!我就呆呆地站在舞台的下面,望着似笑非笑的蓝琪儿,被身边的人踩到了,才不自觉地“哎哟”一声,心下暗叫不好,偷偷拿眼睛往舞台上瞟,正好对上蓝琪儿讶异的目光。我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就一直闷闷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同学的笑脸一张张地从人海里飘过。

  夜幕渐渐降临,同学们怕家里人担心,便吆喝着一起走,我期期艾艾地说,我有朋友在这里,一会儿再走。大概蓝琪儿也知道我在等她,不久便从舞厅里面走出来。出了歌舞厅,我们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家走,并没有叫黄包车。上海的冬天是有些冷的,夜风徐徐地吹来,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也凉凉的,顺着凉凉的月光,眼神落在蓝琪儿的脸上,她脸上白白净净的,眉清目秀。我忽然觉得蓝琪儿有些陌生,就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看,蓝琪儿也狐疑地看着我,伸手在脸上摸摸,问我:“你在看什么?脸上有什么?”

  有一缕头发穿过她白皙的手,在空中柔柔的飘着,我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叫道:“啊,头发,头发!”蓝琪儿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手在发间打了个圈圈,说:“不就长了些么?”我好奇地问:“为什么留长了?你不是顶喜欢短发的吗?”蓝琪儿看了我一下,才慢慢地说:“上次有人说,这件蓝旗袍要配上长长的头发才好看。”我眉头皱了皱,这句话好像什么时候听过,可不是嘛,上次姐姐就很落寞的说过。这个人是谁呢?竟然能改变蓝琪儿的喜好。我好奇地准备接着问,一抬头看见蓝琪儿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想了一想,也就没有问出口。

  街上安安静静的,蓝琪儿的高跟鞋踩在路面上,脆脆的响。她望了一回月亮,安静的声音从风里送过来。“嗯……那个,我在舞厅里唱歌的事情可不可以帮我保密?”我毫不思索地说:“嗯!”从很小的时候,我仿佛就习惯了答应蓝琪儿一切的事情。蓝琪儿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脚步也轻了起来。

  风更冷了,我不禁死劲地裹了裹大衣,搓搓手,呼出一口冷气,于是便从我的口中飘出一朵云。蓝琪儿看着那朵云,笑了起来,于是她嘴里也飘出了一朵小云。“家教的工作不好找,工资又低,我实在是不想看见老爷子天天苦着脸。”“嗯。”我又嗯了一声,除了嗯我还能干什么呢,从小到大,蓝琪儿都比我有主见比我勇敢,这样的事情打死我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做。似乎更冷了,好像冷的时候,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仿佛这样便可以把寒冷甩得远远的。

  我和蓝琪儿两个人手拉着手,脚步越走越快,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喊黄包车,这时候这样冷的天气,还去哪里找呢?“呀!”蓝琪儿低呼了一声,我转头一看,她盯着无边的黑暗,眼神闪闪烁烁。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什么也没有,好半天,才发现空中飘着白白的雪花儿。“啊,下雪啦,下雪啦!”我放开蓝琪儿的手,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小小的雪花儿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我想明天的上海就会是一个童话一样的世界,洁白的雪会将世界上所有的污垢掩藏起来,或许某一个角落里停着女王的雪橇,也或许哪个某一个屋子里厚厚的棉被上躺着豌豆公主。想到这些,我不禁高兴地在雪地里跑起来,蓝琪儿也很高兴跟着我跑,像个蓝色精灵一样飞舞在雪地里。

  圣诞节很快来了,新兴的洋节日很是流行,特别是大学生更是非过不可,一群一群的邀着出去玩。我倒是没有这样的情结,一个人在家看看书,逗逗猫,玩了一天,蓝琪儿却是一天都不见了人影。傍晚的时候蓝琪儿回来了,没有蹦蹦跳跳的进门,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说话。晚上我从梦中醒来,黑暗里传来轻轻的哭声,那是蓝琪儿的哭声,细细碎碎的,分外得伤心。我拉开灯,哭声便停止了,我又把灯关了,如果她想说,自然会同我说,如果她不愿说,我再问也是没有用的。

  春节很快就来了,家里有两件喜事,一是父亲竟然意外地得了奖金,于是办年货的时候,大包小包地往家提,二是蓝琪儿天天趴在桌子上写的文章被《红旗日报》连载,父亲不再整天看蓝琪儿不顺眼,家里乐呵呵的。蓝琪儿也回到了从前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做事,傻傻的笑,我也没有在半夜听到她的哭声。我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能高兴是那么快乐的事情。

  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飞快,一晃蓝琪儿就大学毕业了,而我也升到了二年级。蓝琪儿发表的文章越来越多,除了《红旗日报》还有其它的报纸采用,她渐渐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毕业的时候学校分配工作,是到工厂里当秘书,但是蓝琪儿不愿意,她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低声下气的还那么麻烦。

  父亲听说她放着这样吃铁饭碗的工作不做,气得险些昏倒,胡子一抖一抖的,手指哆嗦地指着蓝琪儿问:“说,那你想干嘛?你能干嘛!”“我要搞文学,我会搞文学,我要去北京!”蓝琪儿扭着头,毫不让步。“你以为发表了一些破烂的文字,就是搞文学了!我告诉你,你还远着,有本事你走啊,去啊,去北京啊,看你能搞出些什么名堂?”父亲用手撑着桌子,气喘吁吁,脸色通红。蓝琪儿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里提着平时提的小袋子就往门外跑。我看见了,赶紧跑过去拦住她,但是她的力气太多了也或许是决心太大了,一下子就推翻了我,跑到了门外。我急得赶紧叫母亲,在厨房洗碗的母亲赶紧跑出来,也拔腿就追,我们一起追到楼下,早就不见了蓝琪儿,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了。

  我沮丧地回头望,父亲也下楼了,满脸都是懊丧的神情。我们分成三路,在上海的各个火车站找人,几乎掘地三尺就是不见蓝琪儿的影子。一连找了三天都没有蓝琪儿的任何消息,从她的同学老师那里也问不出什么线索。北京那里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熟人,连打电话问人都不知道要问谁,蓝琪儿一下子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仿佛从没有来过。父亲在车站里,求那些去北京的人帮忙打听一下蓝琪儿的下落,还在上海的很多街道里贴上寻人启事,一律署上他的名字,他总是在家喃喃自语,那天不该说了那样的话,伤了她的心。

  一个月后,家里收到一张汇款单,汇款人那一栏里没有名字,汇款地址是北京,我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不管怎样,我们终于知道蓝琪儿在哪里。不比以前,心里总是有一个黑暗的角落,也许她在上海某一个地方流浪,也许她出了什么意外,也许她真去了北京,可是她会生活得好吗?现在她能寄钱回来,虽说是几十块,但是也能说明她能养活自己了。

  蓝琪儿在这半年里,月月寄几十块钱回来。这个汇款单,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春节又要到了,我们一家子嘴里都不说,但心里总是想着,她会不会回来?

  天气越来越寒冷,但是到了除夕的前一天,都没有下过雪,我忽然很怀念去年那一天,我和蓝琪儿走在黑色的夜里,漫天飘舞着雪花,我们手拉着手在雪地里跳舞,在雪地里蹦跑,而这样的时光何时才能出现呢?

  天渐渐的黑了,父亲坐在桌子前抽烟,是啊,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抽烟了呢?大概是在蓝琪儿走了之后吧,不然蓝琪儿肯定会管他的。想到蓝琪儿,我望向无边的黑暗里,今年,你当真不回来过年了么?你可知道半年来,父亲多了多少皱纹,母亲添了多少银丝?

  “吱呀”,门响了一下,难道是风吹的么,我拖着鞋子,走到门口准备关上门,但是我透过门缝望见了半边影子。“谁?”我把头伸出门外,门外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蓝琪儿!“蓝琪儿?”我惊讶得张大嘴巴。蓝琪儿扁扁嘴,提着行李,磨磨蹭蹭地进来。父亲的头微微转过来,瞟了一眼,又转过去了。蓝琪儿回到卧室,东西往床上一丢,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在灯光下,我仔细地望着蓝琪儿,她是越发的漂亮了,头发长得好快,快到腰上了,眼睛还是一样的炯炯有神,只是本来上海养育的白嫩的皮肤稍稍的有些干燥还有些泛黄。我似乎从未看见长发的蓝琪儿,一直张大着嘴巴,傻傻的望着。母亲来喊我吃饭,看见蓝琪儿,眼睛里溢出不进的欢喜,似乎想要冲过来用力拥抱她,但是又生生地压制了下来,明明是笑着,脸上却滚下两行泪珠。蓝琪儿看着母亲,嘴角笑起来,眼睛也湿湿的,我看着也不禁心里酸酸的,蓝琪儿从未离开过我们,这一次竟然能狠下心来丢下我们半年。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我们三个人都是心里热乎乎地吃着饭,但都拿眼偷偷的瞟父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上了高压线。直到父亲不经意间夹了一筷子菜给蓝琪儿,气氛才缓和下来。父亲依然板着脸吃饭,时不时地问一下蓝琪儿在北京的情况,到这时我才知道蓝琪儿在北京一个小报里当编辑,还出版了一本诗集。

  吃了饭,我就嚷嚷着要蓝琪儿把她的诗集给我看,我望着那些铅字,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蓝琪儿的佩服,那些诗句妙不可言,让人回味无穷,完全不同于这个时期愤怒青年们的不满,那里面都是满满的都是美好,满满的都是希望。过了春节,蓝琪儿依然坚持要去北京,父亲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在北京,在上海也不是很好吗?蓝琪儿坚持认为北京才是中国的文化中心,上海洋味儿太重,她不喜欢这里。父亲知道蓝琪儿的性子,知道越反对她越扭,只好同意她接着去,但是要经常给家里打电话,过节要知道回来,于是春节一过,蓝琪儿便同大雁一样飞到了北方。

  春天的脚步慢慢走近,江水化开,北燕南来,一切都欣欣向荣,就连蓝琪儿的那本诗集都在全国流传起来了,她给了这个黑色时期的青年们无限的希望,我们学校经常可以看到有学生大声的朗诵她的诗歌。我想春天真是个好时间,一切都是暂新的,一切都充满着希望,我喜欢这个季节。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经常走路没有力气,甚至有时候昏倒在路边。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注意,父母也没有注意,等到注意了,才发现事情严重了,本来只是在诊所里看了一下,但是吃药打针了好久,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重了,因为有时候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父亲和母亲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把我带到洋人开的医院里,经过全面的检查,病历单上写的是晚期,仿佛是六月的天下了一场暴雪,我整颗心都冷掉了,我希翼地看着医生,说是不是写错了啊,是不是写错了啊?医生怜悯地看着我,无奈的看着父母。我猛然站起来,往医院门口跑去,这一生我再也不要去医院了,再也不要去了,医院里都是骗子,但是我还没有到门口就忽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母亲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医生和我说,只要好好地配合治疗,还是有康复的可能,我沉默地说好,虽然我知道这个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几,可是谁愿意在这样如花的年纪失去了双腿,谁愿意失去飞翔的翅膀?

  家里为了让我治腿,砸锅卖铁,能卖的几乎都卖了。我的脾气开始变得很不好,常常像中了邪一样拿起身边的东西就砸,等回过神来,又悲伤得不能自已,抱头痛哭。我望着父母愈渐苍老的身影,哀求他们放弃治疗,可是就算我能放弃自己,他们又怎能放弃我呢?蓝琪儿在某一个深夜里,忽然回来了,我望着她,心里百种滋味交杂着。我和父母说过,我的事情不要告诉蓝琪儿,蓝琪儿是天上飞翔的小鸟,应该在更广阔的天空里飞翔,不应当回到这个笼子里,和我一起悲伤。我已经失去了翅膀,怎么可以也把蓝琪儿关起来。蓝琪儿走过来,抱着我,和我说:“我不是什么小鸟,我只是一条鱼,一条生活在水里的鱼,你让我离开了水要怎么活下去?”我们抱着痛哭,一夜未眠。

  蓝琪儿在家照顾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在上海找工作来给我治病。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刷刷地写东西了,她在家的时候不是给我熬药帮我洗衣服,就是推着我去散步,不在家的时候就不要命的拼命的工作。父母很快都老了,父亲也从学堂里退休了。我的腿似乎是已经完全坏死了,就像是凑在我身上的两根木头,我想大概治不好了,也就对治疗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了。但是蓝琪儿还是不死心,到处打听治病的方子,怎样都要想办法去试一试。时间长了,我的心开始安静,我经常坐在窗边,翻着蓝琪儿的诗集看,一遍又一遍的看,看了很久之后,我才在里面发现两篇很隐晦的爱情诗。我是没有碰过爱情的,但是女孩子的心是格外的敏感的,更何况我把这本诗集都快要翻烂了。我想或许蓝琪儿曾喜欢过一个人,也许就是让她留起长发的人,但是他是谁呢?还有蓝琪儿还喜欢他吗?我没有问蓝琪儿,蓝琪儿日日操心着我的腿,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我几次想问,但是还来不及开口她不是走了就是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蓝琪儿的头发已经齐腰了,她还稍稍的剪过两次。时间打个滚,几年就在瞬间流逝,蓝琪儿都二十四岁了,早就过了结婚的年纪,父亲和母亲总是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对象,她总是说不急。二十五岁转眼来了,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病倒了,他总是惦记着蓝琪儿的婚事和我的腿,时常默默的流泪。

  一天半夜里,我忽然又听见了蓝琪儿哭泣的声音,低低的,撕心裂肺的。我想要过去抱抱她,但是我又动弹不得,我实在是恨死了我这两条腿。第二天早上,我又看见蓝琪儿趴在窗边的桌子上,望着窗外出一会儿神,再低头写几个字。很快的,蓝琪儿要结婚了,是嫁给一个警察局局长的儿子,他上门的时候,穿着神气活现的制服,但是头发短短的,人有些胖,说起话来粗俗不堪,他总是傻傻的望着蓝琪儿,嘿嘿的笑。我总觉得他配不上蓝琪儿,我这样好的姐姐怎么可以嫁给他呢?于是我总是朝他吼叫,朝他发脾气,但是那个憨厚的人一点儿也不责怪我,反而每次来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我,对蓝琪儿也好得没话说,出门来接,回来送到门口。

  很快,蓝琪儿嫁过去了,家里收到了一份丰厚的聘礼,母亲便用这些钱给我和父亲看病。蓝琪儿嫁过去,是当全职太太的,警察局局长和他夫人都不愿意蓝琪儿出门工作,蓝琪儿日日坐在四角的天空里,从早到晚,从晚到早。蓝琪儿变得分外沉默,只是回家的时候偶尔才和我说一两句话。我看着她长长的,直到腰间的长发,悲伤滚滚而来。

  父亲终究还是去了,残破不堪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这世上的风霜,回到了没有忧愁的极乐世界,走的时候他的脸看着像是笑的,也像是哭的。送走了父亲,家里便只剩下我和母亲了,母亲头上的青丝更加的白了。蓝琪儿的身体也渐渐的不好了,但是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是一日日的拖着。

  某一天,我梦见一条蓝色的鱼,一个纵身,跃进无边的海里。早晨起来,刚刚吃过午饭,便传来噩耗,蓝琪儿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去蓝琪儿的新家,富丽堂皇的,但是空气里都是令人窒息的古怪的味道。来到她的房间,她穿着几年前买了那件蓝色的旗袍,安静地睡着了。我抱着她冰冷的身子,脸贴在她长长的整齐的头发上,洗发露香香的味道传来,仿佛她还在一样。我忽然很怀念当年那个男孩子一样的、头发短短的蓝琪儿来,怀念她无所顾忌的大笑。

  回到家,收拾蓝琪儿的遗物。我看到了那本她经常写写画画的本子来,前面都是她写的稿件,只有最后一页不一样,那是那天早晨她望着窗外,低下头静静写的。

  ##年##月##日上海##歌舞厅里,我第一次遇见了你,你说我这条蓝色的旗袍要配上长长的头发才好看。

  ##年##月##日上海,圣诞夜,你说,我们的距离这样的遥远。

  ##年##月##日北京,我来到你的城市,为了靠近我的梦想,同时也为了靠近你。

  ##年##月##日上海,永别了,我的爱人。

  我忽然想起,蓝旗儿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她不愿意的,即使她做了,她心里还是不愿意的。她是一条的蓝色的鱼,因为她是蓝色的,没有人看得见她的真身,因为她是鱼,她只有沉默。

  又是三月,我从窗台望下去,街上满满的都是飘摇的裙摆,满满都是青春的面孔,但是那些明媚的笑脸,没有一张是我的蓝旗儿。

湖北省恩施州恩施市学院路39号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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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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