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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往事情已殇(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10-20 08: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刺猬

  “你希望外公外婆活到多少岁?”若不是可爱的外甥俏皮的发问,我可能不会想到他们伴同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我家在村头学校的背面,生养过七个孩子的那户人家。父亲和母亲能走在一起不是偶然的,姑且算作是缘分吧。那时候的父母亲家里生活都有难处,姑姑为了父亲,母亲为了舅舅能讨个媳妇,就这样在两个女性的互换下,两家结成了亲,也就是我们说的‘兑亲’。可以说是亲上加亲了,却也受尽了‘亲’的苦。我常常羞于启齿,他们也不愿别人提及。

  父亲是个农民,在早年间学了门手艺,成了村子里稀罕的木匠,大家都叫他‘何师傅’。我还记得小时候隔三差五地有人找他,要办的事无非就是添置新家具,修理坏的桌椅,我小学时读的学校的破凳子、桌子就是他给修好的。至于酬劳,大家看着给。有的给他买包烟,有的让他吃顿便饭,还有的办喜事,请他喝两口小酒,热闹热闹,绝少数是直接给钱的。每当他干活的时候,我就喜欢站到他面前看着。一张长长的凳子,却又不是凳子,用他的话叫“桌凳”。不知是木材的问题还是本来就是那个样子,整个看上去呈弧形。至于这张“桌凳”是哪来的,怎么做的,我问过,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曾在上面摔过跤,是在父亲怕人的目光下自己爬起来的。上面是一把开角的老虎钳,两只脚钉到“桌凳”底下,许是起固定作用。他拿起木头,一头放在“桌凳”上,另一头,用手把握着。我看着他用力地闭着右眼,仿佛脸上的肌肉都要挪到右边般,起着褶子。这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眼。他对准握着的那端瞅了又瞅,然后拿木制的笔蘸点墨水在上面画些标记。画的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接着把它往中间一放,再往上一推,就夹进了钳子里。不一会儿,就能听见“唒唒”的刨子与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一溜儿就是一串刨花,有卷的,也有直的,那是我儿时珍贵的玩物。

  我欢喜樟木刨花的味道,因此有一段时光,我对香樟树情有独钟。母亲用蛇皮袋把它装起来用线绑好,等到冬天的时候当生火的宝贝。刨出来的木屑可以烘五花肉:一口不用的锅,下面生火,上面再洒些木屑把火盖住,就有熏人的烟了。这时,在锅上面放筛子(最好能盖住锅),把备好的肉沾些粉,一块块放在筛子里,中间留点空隙。快则三两个小时,慢则一整天,酥黄的肉就可以出锅了,我们把它叫做“粉焙肉”。我经常看见母亲被熏得流泪的眼。随着人们不再请人打家具,流行去家私店买的时候,父亲的‘活’就此宣告歇手了。后来他和我叔叔干起了工地建筑,还是和木材打交道,只是我很久没有闻见刨花的味道。

  我与父亲之间的情感并非多么深厚。我是父亲的第六个女儿,想生个崽子的父亲埋怨多了个负担,是在母亲极力劝阻下才没有将我送人。母亲回忆说当时我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似乎能听懂人话,交予他人,终究是舍不得。没有儿子就没有希望的观念促使他浑浑噩噩地过着,这番状态一直延续到弟弟的出世才得以告终。这样的一大家子,多少能得些别人的同情。在几个轮回的冬去春来,我常常冻坏了脚。幸是别人给的几件破旧衣裳,经母亲缝补,总算让我长大了。

  我家独姓,上小学的时候,全班乃至全校都只有我一个人姓何。正是这独姓,让我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我爱贪玩,常常跟在姐姐们的身后,认识了不少或大或小的朋友。玩闹中,哭鼻子是常有的事,可我不会和家里任何一个人说。有一次,一起玩的小男孩磕破了脚,大哭着回家告我们的状。我当时吓坏了,忘了是在什么情况下,他的父亲独独领着我直接找上了父亲。在父亲的抽打声中,在别人的理直气壮中,我恨恨地说不是我干的,那人却生生供出我的罪行:“几个当中就你最大,不是你还能是谁。”在这样一个理由下,我失去了与父亲解释的机会。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后来连几岁的小孩也学会了撒谎,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渐渐地,父亲不再让我出去玩。他白天要出去干活,格外嘱咐母亲、姐姐们看管我并给我找了个照顾弟弟的活计。那时候的弟弟还不会说话,谈不上照顾,且让我摇他睡的箩筐,生怕哭闹。可是玩是孩子的天性。我总能偷偷地溜出去,天黑了才晓得回家,也顾不上要遭受的皮肉苦。

  再大一些的时候,我没有再挨痛了。他总是趁着吃饭,看电视的当儿,和我好好地说理,诸如我已经长大,应该清楚家里的情况,多为家里着想之类。他的一本正经让我感到害怕,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他的面前,我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故而可以理解我与他往后愈生分的必然。

  活多久?这于我是多大一个难题。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既然有生的渴望,必定要有面对死的坦然。如果执意要一个答案,我们比谁都清楚,那个答案绝不是永远。

  我们做着各自的事,他是他,我是我,若没什么大事,我们似乎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

  那年九月,我被成功录取师范。这在乡下是极挣脸面的事,全家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父亲咧着嘴忙前忙后地张罗亲朋,那是一种自豪的,虚荣的,甚或我不理解的笑。这样的笑我只看过两次,一如弟弟出世那次。我看着他从这桌喝到那桌,最后倒在自家的床上,吐得满地都是。我一直憎恶他喝酒,正如我憎恶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天,隔壁家的大头邀父亲去他家撮两口酒。喝得正欢的时候,父亲摸了下姑娘的脸,她丈夫瞧见了,追着要打父亲。许是没追着,那人怒气冲冲地举着块砖头把我家的锅砸了个大窟窿。在房里喂奶的母亲出来一看,急得哭了,姐姐们也都吓哭了,就连还在箩筐里的弟弟也跟着哭起来。邻里听见哭声,纷纷跑出来看,我被看热闹的人流挤进去又挤出来……我踩着门槛上胶鞋底刮出的泥,第一次感受到了责任的重大。

  快毕业的那两年,我没再要他给生活费。他从他的小木匣子里拿些钱给我,我总是悄悄放回去,时间长了他也知道。他也为我不要他的钱生气过,就在我们为这样的事争吵的第二天,他的匣子被人偷了,里面还有我放回去的钱。我并没有因此感到歉疚,他的形象也没有因此在我的心里变得高大起来。我甚至认为那原本就是他的错,是他的疏忽,他的过分虚夸让别人有机可乘。

  他不在家的这几年,我们的生活过得并不容易。村里人对他流传着各种说法,让我们无地自容。尽管这样,我也一点儿都不希望他回家,我怕见到他。他不知道这期间母亲病倒过几次,做过一次手术。当然,我们也不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事。他不说,我们自然是不知道。

  有一年暑假,我去过他那里,住了十几天,工作了四十几天,他的流言也在我的见证下逐日澄清。其实住过的人都知道,七八月的工地在夜间勉强能睡人,日里几乎是不可能了。偏偏我又有午睡的习惯,待他们都走后,我就躺在父亲的床上,睡个天翻地覆。有一次,我睡到了晚上。屋里没开灯,他喊我吃饭时,我没留神地从床上跳下来,砸坏了他的电风扇,崭新的,骆驼牌的。我暗自思量莫名出现的这样一个物件,没有问他,问了他也不会说。那以后,我开始偷偷地看他。看他洗衣服沾了一身的泥,看他煎鱼,眼里溅了辣油……送我走的那天是个大中午,他挑着一大担东西,为了五块钱和司机嚷了许久。车开动后,我哭了,比任何一次都情不自禁。那天我没睡,因为热得。他或许都忘了,那是怎样热的天。

  我分配后,他回过一次家,过日子的杂碎使他变得瘦巴巴。我们喝着小米稀粥,小心地说着近日来的状况。他一面告诫我安下心把工作做好,一面又劝我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我只是随便附和了几句,我们始终不能像别的父女那样,我也不可能把他当朋友,当哥哥。他塞给我三千五百元,我说不需要。短短几个字,足以让他感受得到里面含的怨气有多重。他知道由于家庭的关系,我在工作上吃了很多亏,可他并不清楚这些年我做过的许多事情,直到已经成为往事。

  我一直与一位被我称为父亲的老人较量了这么多年。即使在这样一个颠簸不断,漫尘飞舞的山里,我仍旧硬气地不接受他的‘救济’。这么多年,我甚至都没有保存一张我和他的照片。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我总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原谅学生的屡教不改,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竟这般苛刻。我想答案只有一个:他不会成为我的学生。

  小外甥带着我未答的题在枕边沉沉睡去,许是日里闹腾得累了。站在楼窗前,举目望青山。我闭上眼假寐,念及此,竟落下几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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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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