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情感征文）

　　祖母终是离开了人世，在她78岁生日即将到来的时候。

　　这个孱弱的老人从40岁就与药罐子结下了不离不弃的缘分。窗台上、木柜边到处残留着各种药瓶。无数个算命先生在30年前就断言祖母不会活过50岁。可这个顽强的老人在每一次大病之后都像逢春的枯树，零星地长出了叶。于是我们都深信祖母命中定有福星相助，助她度过劫难。直到78岁那年。她在房间不知何故跌倒，发现后祖母就已口不能言语，身不能起弹。那浑浊的眼神中却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清澈。我们陪伴她三天三夜。在第三晚，祖父告诉我们：“老婆子，今晚恐怕熬不过去了。”当我们慌神地问明原因。祖父说：“前两晚，她还能用左边能活动的手捏捏我的腿，今晚她似乎没意识了。”

　　还记得那夜漫长得就像几个世纪似的，父辈和我们一步不敢走开，谁都不愿因不能为祖母送终而留下遗憾。凌晨两点，祖母喘息得异常厉害，似乎有一双无形之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痛苦将原本瘦弱不堪的脸庞变得更加扭曲。全身不能动弹，但却听见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在床单上留下凄厉的声音。我们呼唤着祖母，想在她远离人世的最后一刻听见我们的呼喊。这般折磨持续了十来分钟，喘息的声音渐次平息，祖母的眼神却永远定格在正前方45度的方向。那里悬挂着她和祖父的画像。

　　祖母就这样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像一个久租他人房屋的租客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一般，留下的只有墙上依然慈祥的笑脸。祖母的离开彻底改变了祖父的生活。在父辈们成家后，两个老人选择了不和三个儿子住一起，独自开启了自己的小灶。这样的日子倒也祥和，三个儿子每月供给所需，生病的费用也由三个儿子共同承担。随着祖母身体的变化，祖父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印象中，半百之年的祖父和祖母常常发生口角。其原因大都与祖父的嗜好有关。祖父忠厚，正直，人缘颇好。祖父极爱喝酒，三餐从不间断。还有一个爱好便是赌博。经常将这两个爱好同时践行，结果便不容乐观。虽赌注不大，但赌时明显超过了祖母容忍的限度。于是每次祖父夜不归宿后的第二天清晨归家后，两位老人便会爆发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祖母的数落让祖父在众多儿孙面前实在有些下不了台，于是祖父会双手一拢，用异常生气的态度回敬祖母的琐碎。而我们经常分成两派，一派在祖母面前说尽祖父的优点，想让祖母知道“人无完人”并就此原谅祖父；一派及其委婉地批评祖父的不应该，并暗示祖父应该“识时务”勇于承认错误。结果便是两人不知何时和好如初。

　　六十岁左右的祖父不常外出串门，即使串门，必定当日归家。因为祖母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她一改先前的凌厉之势，每次祖父外出，祖母总苦口婆心的说：“老头子，今天一定要回来哦，我一个人在家不行的。”

　　时间像极了弦上的箭，一旦射出，便以不可收拾的姿态朝向人生终点的靶心飞去。两位老人已是古稀之年，祖父的剑眉也变得稀落花白起来。这一年祖母在门前的青苔处摔了一跤，历时三个月，疼痛才慢慢远离，自此两条嶙峋的腿便长短不一，一根拐杖成了祖母不能离弃的伙伴。爷爷很少外出，因为祖母对他的依赖变得越发明显。每每祖父外出，祖母便会在太阳尚在头顶之时催促我们联系祖父，让他早些归家。祖父也在这一年执拗地学会了烧饭、洗衣服等家务。还记得第一次祖父早早起床，系上围裙，生火烧饭时，灶台下的祖父被烟熏得老泪纵横，而锅里的菜已然成了枯黄。我们劝祖父和祖母放弃单过，祖父只一句：“我们这样自在些。”此后，尤其在冬日，我便经常看到祖父烧了两三样菜肴，用专用的托盘端到卧室，祖母靠在床头，两位老人浅笑着用餐。

　　祖母的离开，让祖父手足无措。一时间，祖父似乎失去了所有劳动的权利。因为父辈们坚决不让祖父单过。祖父笑着答应，眼里却噙满泪花。祖母离开时，祖父异乎寻常得平静，祖父无意中对我说：“你奶奶先我之前走，这是好事，至少我能自理。不会拖累你们。只是她在那边孤单了。”

　　回望祖辈的一生，眼前呈现的是一副淡然的山水画，却让观者越久弥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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