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却依然活着（情感故事征文）

　　暑期回家的时候，我有几个晚上都梦到了爷爷和奶奶。只是每次我都在惊吓中醒来。在梦中，我害怕看见爷爷和奶奶，我总是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我了。我也时常在梦醒时为自己感到愧疚。其实，能在梦中再一遍和过世的爷爷奶奶交谈，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和不可求的事情。遗憾的是，我在害怕些什么呢？

　　去年夏天，对我而言意味着很多。当然，如果它仅仅是作为自然科学的时间分界，那么或许我会同很多人一样有着同样的情绪，因为它与任何一年的夏天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但我明白，在季节被注入了情感后，很多东西都显得与众不同。在生命的终点之际，酷暑的夏天夺走了很多老人的最后一次呼吸。而我的爷爷就是在去年的盛夏于病痛的挣扎中离开了我们。在那个有阳光的季节里，我却少了一个亲人。

　　爷爷告别这个世界的方式和奶奶很相似，同样是在夏天，同样是在病痛的折磨中告别。或许夏天对于爷爷和奶奶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特殊联系。但我同时也明白，有阳光的日子不一定总是意味着快乐和幸福。因为总会有人需要在这个本应该微笑的季节里以哭泣的方式告别自己的亲人。

　　奶奶离世的那一年，我在读初中。记得那天中午，爸爸在电话里告诉了我这个噩耗，我坐车赶到了家里。村里的乡亲们早已经都来到我家帮忙。家人凝重的表情让一到家里的我就哭了，只是那也是我为奶奶的离世而流过的唯一的一次眼泪。后来我常常在想，奶奶的离世我只流过一次眼泪，是因为我对奶奶的离世不难过吗？我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即使后来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回答，那么这种回答还有它的什么意义么？

　　和这种情况很像的是，在爷爷最后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同样也只流过一次眼泪。我也为此而时常在责问自己，是因为我不孝顺吗？在这过程中，让我唯一感觉欣慰的，是在爷爷最后一次合上眼睛的时候，我和家人都守候在身边。或许在这个意义上，爷爷的离开不像奶奶一样孤单。那时候我常听姑姑们说起这件事，她们说爷爷真有福气，在一个好日子里并且在这么多亲人的陪伴下离开。这话带着一股无奈的欣慰和难以言表的忧伤。

　　爷爷和奶奶有很多孩子。奶奶在世时曾和我提起过这件事情，说原本我还会多一个姑姑和叔叔的，只是年代的饥荒和家庭的穷困，让瘦小的生命最终还是夭折了。我记得在这件事情上奶奶总是不愿提太多，那时候她以沉默的方式回应了调皮的我的很多问题。她那皱纹丛中盛开的眼睛，像一汪即将枯涸的老井的水。现在我明白了，对于做父母的他们，这是一个在心里永远也无法解开的结。

　　爷爷和奶奶年轻时候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小时候爷爷和奶奶很少向我说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没有为此而问过爸爸。爸爸和伯伯是家里的男子。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奶奶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爷爷则跟伯伯和伯母一起生活。在农村的传统观念里，以这种方式来负责老人的养老问题，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的法则。但我自始至终觉得，这样的做法存在着很大的弊病。人老了，孩子是依靠，只是在老年人生命的秋天，人生伴侣又怎能够因为赡养的问题而分居，然后在这种无意识的行为中疏远了关系呢？那时候，我还小，没有问及这方面的问题，因为我不太懂。但当我长大以后回眸这些往事的时候，我总会产生某种程度上的悲伤。我自始至终都相信，人老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思想和担忧是不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去言明的，或出于关怀或出于人人都会拥有的精神上的羞耻感。而这种急需表达的东西则是需要要那个同自己一起白了头发涨了皱纹的人来倾听的，只是当这种交流消失了，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被空间或时间上的隔阂所限制的时候，他们会倍感孤独。然而我从未问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在我小的时候，像每家每户都会有的情况一样，婆媳间的不和谐，也时常在我们家里出现。妈妈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要强的人，并且她有点小洁癖。对于当时年迈的奶奶，她时常会有些意见。奶奶的脾气很好，总是不出声，但我明白她心底里的委屈。因为我们时常交流起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听到奶奶那让人心疼的叹息。只是一个完整和谐的家的维系需要彼此的妥协，在这点上，我一直觉得奶奶做的比妈妈好。当然也由于有奶奶的这种方式，我们家里也总可以过得安静。

　　奶奶的个子很瘦小，那双阅尽世事沧桑的眼睛深陷着，但却很有神。她总是习惯了穿着塑料拖鞋到田里劳作，也为此，她的脚总是很粗糙。每每冬天的时候，她的脚总会像那双辛劳的长满茧子的手一样出现不同程度上的开裂。她时常难受得需要用热水敷，然后涂上药。在奶奶还在世时，她时常在清晨阳光逗留在院子的时候，开始梳理着自己因年迈而逐渐稀疏和斑白了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戴上我们自己的民族头饰，精致而干练。

　　奶奶的一生是操劳的一生。乡亲们总是夸奶奶很能干，但同时也为她的辛劳而感到心酸。小时候家里穷，爸爸妈妈要忙的事情很多，需要每天为我和哥哥妹妹的生活奔波。奶奶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四季总可以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家里养了兔子和猪崽，这些事情一并由奶奶自己处理，她也总是打理仅仅有条。我们时常劝她多休息，她总是说，你爸爸妈妈辛苦，我能帮一点是一点，现在还能帮得上，等以后老了，想帮忙也帮不了了。直到离世前那场折磨她的病痛之前，她的身体一直很硬朗。

　　奶奶是一个心肠好的善良老人，她总是在村子里的一些老人过世时默默地掉眼泪。那年夏天，我的一个阿姨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人世的时候，我看见奶奶哭得很伤心。她总是时常念叨，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说没就没了呢？老年人的眼泪总是叫人心酸。

　　然而不幸的是，病魔也被奶奶撞上了。当生命的节点来临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突然。那年奶奶忽然觉得身体很痛，然后肿瘤就一个接一个的从她的身体的骨骼边长出来。她疼得夜夜难以入眠，甚至连吃饭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是一段痛苦而煎熬的时光。在那段时间里，或许还可以有些许安慰的是爷爷时常陪在奶奶身边。老年人间的交流或许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都足给对方力量。我相信那时候奶奶一定感受到了这股力量。而作为问候者，我同样相信爷爷的心一定如刀绞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和自己一起变老的人忍受着病魔的折磨，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而这种揪心的难过，对于不善言辞的爷爷而言，又将如何独自承受呢？

　　奶奶离世后不久，我们就搬家了。但爷爷仍然和伯伯一起生活在老宅里。节假日回老家看望的时候，我能看到的也只能是白发苍苍的爷爷和村落里那些孤寡老人。还有什么呢？后来我常听人说，奶奶离世后，每到深夜的时候，总会有一团绿色的火焰移动到我家，然后到爷爷的房间里去。乡亲们说，那是奶奶回来看望爷爷了，我自然保留着我的怀疑态度。但我那时却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至少诠释了一份不因生和死的距离而中断的夫妻情谊。

　　爷爷离世后，我就很少回那个生我和养我村落了。因为爷爷和奶奶都已经不在了。而对于我，或许唯一值得留恋的就是那一段段已经逝去但却从未失去的故事。

　　我想再次梦见爷爷和奶奶，然后幸福地笑着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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