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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10-31 10:1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卓善

  他姓孔,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包括他的名字,包括他的年龄,大家都喊他孔妹,于是我就跟着喊他妹叔。妹叔是奶奶那一辈的人,但听说他年龄要比奶奶小点,年轻的时候和奶奶一起摆摊做生意,然后这样一直做了十几年,两人有了非常深厚的友谊,成了好朋友。

  妹叔个子不高,很瘦并且很黑,因此我小时候总认为他是非洲人,并且一直被他是如何渡过远洋来到这偏野地区的问题而困惑,后来才知道他家乡就在我们小镇附近,半个小时的车程,连河都不用跨一条。我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面前了,好像当脑中有了记忆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天天都能看见他,小孩子对太过熟悉的事物反而失去了一切好奇心,然后我就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包括他对我的好。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时,父母都忙着工作没空管我,妹叔就担起了这份任务,每天上学放学都来接我,骑着他那三轮车,风雨不改,有时放学我说饿了他还会买面包给我吃,后来我才知道他家里很穷,但他一直都对我很慷慨,经常偷偷地给我零花钱,过年红包也是封给我最大的。我上了几年幼儿园,他就送了我几年,一直到读了二年级我搬到了离学校近的地方居住,他才不再接送我上下学了,以至于后天跟同学聊天,那人还说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来接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妹叔曾在我人生里占据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所有的童真快乐都在他这里得到完满。可惜的是,我认识他的时候太年轻,年轻得让我的眼只能看见前面的风景如画,却不曾回头穿透背后那深厚如海的情。

  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用来怀旧的手段,一辆通体灰黑的自行车,一个散发着青葱气息的少年,风吹起他的黑发,把他的声音带向远方。妹叔的那辆三轮车,是我的专属架座,无论如今现实把我打磨得有多成熟,那段他在前面骑着车,我坐在后面摇摇晃晃的时光永远让我一想起便有满心的温暖。记得有一回我调皮,坐上了车身的边沿,还一路哼起了歌,深以为自己扎了根与车子连为一体,结果在车子拐弯时身体与经过的摩托车擦了擦,一阵天旋地转后就头朝下以自由落体的方式给大地一个拥抱了。事后我痛得只顾着哭,妹叔也被吓着了,手忙脚乱地一边抱起我一边打电话给我姑妈,接着他们就匆匆忙忙地把我送往医院检查。我记得当时检查完显示没事,我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却发现只有父母在,不见了他。也许他是在的,只是一时间没法面对我和我的家人。他很内疚,我知道,因为他送我去医院的时候一直问我痛不痛,感觉整个人找不着重心,慌乱无比。这件事过去以后谁也不再提起,因为那时摔跤跌倒简直成我每日必做一事,是以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小时候老像只停不下来的兔子,爱闹爱玩,自己也没有性别意识,老和男孩子混一堆,打架互相咬手臂都是经常发生的,咬得对方奔出了眼泪就各自找父母哭诉。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于是我总免不了要挨打,每当父亲或者奶奶拿起掸子要打我时,妹叔就会像个超人一样很适时地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说小孩子不懂事,打她干嘛。这时我就会躲在他后面擦一擦眼泪偷着乐。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他总是无限度地包容我宽恕我,张开手臂护我一方晴空,就像浩瀚的大海,不管风雨有多大,总能给夜归人提供温暖的港湾,一直到离开,他都没骂过我一句。

  十岁以后,见他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周末是最多的,因为那天晚上我都会在妹叔和奶奶摆摊的店里等母亲下了班来接我,夏天的时候母亲一般十一点左右才会来,而我又不敢一个人回房间里睡,于是经常就在店里的长椅上睡着,蚊子总会咬我一身包,妹叔空闲的时候就会燃起蚊香,拿把扇子坐在身侧给我乘凉,煽动的风清凉了我整个夏天的梦。

  妹叔对奶奶是极好的,这一点我是在长大以后才意识到的,我读初中时奶奶身体已大不如前,经常要去医院打针,妹叔每天都来陪她,午饭晚饭都是他一手包办,但他从来不在这里吃饭,有时候我们大家族聚餐喊他一起他也不去,他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虽然家里穷,但身有铮铮骨气,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姑妈们见他待奶奶这么好,提出要给他添点衣服也被他拒绝,夏天他就穿白背心军裤凉鞋,冬天顶多外面套一件大衣穿军鞋,我不清楚他以前是否参过军,但他一生都是这样的装束,从没变过。奶奶身体好的时候妹叔就陪着她看粤剧,听她唠叨,我以前是很怕听奶奶说话的,因为老人家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但是妹叔从不会厌烦,他日复一日地听,奶奶住的地方离他家约半小时路程,妹叔每天就这样来回五六次,陪着奶奶,粗重活都是他干,买菜、洗碗、拖地,甚至奶奶搬家时也是他用那辆用了多年的三轮车一车车把东西运走的。可以说,在奶奶的最后几年里一直都是他在陪伴着她,老人如小孩般变得笨拙变得喋喋不休的岁月里,也只有共经多年风雨的老伙伴才能懂。

  中国举办奥运那一年,我初二,这一年年初,奶奶还是撑不过病魔的折磨在一个晚上去世了。请来喇嘛念颂的头一天,我又看见了妹叔,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苍老了好多,命运看不惯他过于挺直的腰背,于是就压了一点力量使之变成令它满意的弧度。他进了门连站立都不能,脚步踉跄,只能由人搀扶着,脸上满是泪水,声音哽咽地对着红漆棺木一遍遍喊奶奶的别名,阿三,阿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泪,也是第一次我喊他名字他没理我,在那一刻人和人的距离竟那么远,隔绝了千万寸目光。从哭泣到离开,他都没看我一眼,或者说除了那个超然的灵魂他谁都看不见,我看着他穿过长长的巷子,一直走了出去,然后那个颤抖的背影被潮湿和暗黑慢慢吞噬,我眼睛所及之处一片漆黑。

  奶奶走了以后,妹叔就再也不来了,我有一次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他,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后来听说他病得很重,又不愿意去看医生,直到暑假某一天母亲突然告诉我,你知道吗,妹叔去世了。

  我从来没想过。他身体一向很强壮,平时很少生病,冬天还能洗冷水澡,可是在奶奶去世仅仅几个月后,他也跟着走了,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顿时想起了汤显祖的那句诗:一生痴绝处。

  以前有一年和父亲经过一处偏僻的地方,父亲指着一间房屋对我说,那是妹叔的家。他的家,是仅有一层的瓦房,门前堆着木柴,里面只亮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看起来那么孤寂,地方不大,也就二十来平方米,从外面看起来破败不堪。我只看过一眼,便这辈子都忘不了。不是因为房屋有多破旧,而是因为这是他的家,我从没了解过的另一个他。妹叔还有个女儿,和我同龄,听说学习不太好,又不听话,但是他从没带我去见过她。

  他的一生对我来说都像一个谜,他没给我留下一句话,也没留下一张照片,就这样凭空消失,就像他当初突然出现在我生命里一样,自始至终,他都没留下哪怕一点东西。

  他走得太快,年幼时奶奶开玩笑对我说以后要好好报答妹叔,我当时很认真地承诺,等我长大后一定会对你们好好的。这个承诺早已成为我不断向前的动力,但如今回首才惊觉人最经不起年月的等待,因为时间会一点点把你剥落催老,直至推上死亡的轨道。这么多年里,只有我才明白他对我究竟有多重要,可是他来不及等我。我长大了,他早已走远。妹叔的一生受苦受累,没享过福,从来都是像一头老黄牛在默默耕耘,偶尔会因现实而喘不过气来,但也只是抬头望望天而已。

  时间慢慢流走,身边的人再也没有提起他,我也没向他们说起。

  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总有一天我会踏过每一步石阶,穿越风的哀鸣,洁净一身来到他的灵牌前,为他点火,燃起一炷香。袅袅烟雾中或许他会看见,当年那个缠了他半辈子的小女孩在今天也终于长大了。

  我还是会梦见他,有一次梦见他回来了,并没有离去,还是像以前一样喊我名字,对我微笑,那时他还是黝黑黝黑的,穿着白背心,我没长大,他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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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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