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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花(情感故事正文)

发布于:2013-10-31 17:5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柳梦徒

  双生花

  一

  暮色四合的天空颇有些彩绣织锦的意蕴,流光溢彩的万丈彩霞层层迭迭的渐染过去,消失在远处那一大抹晕开的墨色里。

  站在九重高台上的空寂宫殿前,抚着青白玉雕琢着祥云纹饰的栏,冷意丝丝缕缕的透过掌心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蔓延着,长出一枝冰雪铸造的藤蔓,紧紧地缠住清冷而寂然的心,一圈一圈。

  柳似伊只是静默的站着,站着,似要站成个地老天荒般。

  遥遥的望着前方,只有那层层如山峦的宫殿现在眼眸。在霞光的辉映下,那本该阴沉死寂的殿宇竟也透出些多姿的生机来。

  “这便是困了我一生的皇城啊”,漠然垂眸,清清浅浅的声音里透着若有似无的悲凉,“至死,我也无法再回去了吧。也好。终究,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如此,便也如同我得到一般了。”

  抬眼远望,红墙金瓦的宫墙牢笼般困住了她的人、她的眼,耳边却飘飘渺渺的传来女子娇脆的笑声,音线里的欢喜让她忍不住的将嘴角弯出一个柔柔的弧度。

  忆起与似云的曾经,也曾是那么的欢喜,只是现在想起画面已斑斑驳驳的,如同一场隔世经年的旧梦一般,不甚真实。

  倘若此时有宫女从此经过,必然会惊异万分。她们那向来沉寂冷漠,面上从来不起波澜的太后娘娘,竟也会露出这等凄婉哀伤的神情,让人不由得心下微疑,究竟是何等的伤心之事,才能让之如此动容。

  毕竟,在这些宫女的心中,太后几乎是个不可战胜的神一般的存在。先帝驾崩之后,以雷霆手段除去先帝宠妃湘妃,夺了兵权,镇压了亲王之乱,这才带着小皇帝登上宝座。皇帝登基之日的太后一身火红凤袍,竟硬生生的比小皇帝的明黄龙袍还要耀目几分,那睥睨天下的凤姿也不知晕了多少人的眼,震撼了多少人的心,连向来沉稳持重的史官也以浓墨重笔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直至十几年后的今日,宫人们谈起时依旧满腹尊崇。

  若是柳似伊知道这些宫人心中所想,想必是会哑然失笑的。她的所谓雷霆手段,不过是出于一些私心罢了。

  只是柳似伊并不曾有机会知道。

  她只是静静地陷在回忆里,任凭初秋的风朔朔的吹起衣角。

  浩大而繁复的皇城宫阙下,她的身影纤纤小小,远远望去,渺小如斯,并不甚清晰。

  二

  天空澄蓝如玉,极是晴好,隐隐有细风吹过,带来些浅浅淡淡的清香,浸润进心脾,心中也不由得清甜起来。

  柳似伊没睡醒的郁结被抚平,乖乖的任人服侍着穿上了衣衫。一袭鹅黄色柳纹衣衫,绣着银丝暗纹芙蕖,头上只斜斜的簪着一只碧玉芙蓉簪,有细细的流苏坠下,端的是清丽娇俏,颜色无双。

  紫堇步上前来,柔柔道:“小姐,老爷传人来问小姐是否打理妥帖了,若是妥帖了,请小姐速去轩阁。”

  柳似伊应一声,又觉奇怪,这轩阁是家中宴客之所,平日里并不甚用,何以大清早巴巴的令自己前去,便问道:“通传的人可有说是何事?”

  紫堇恭谨地回到:“通传之人也不清楚,只说老爷夫人似是领了个女子已在阁中等着了。”

  柳似伊便也不再多问,带上两个侍女往轩阁走去。

  刚入阁门,拐过山水纹镶着山居图的屏风,便看到父母身旁站着名女子,看身量年岁应该和自己相似,一时拿不定该怎样称呼,歪头想了想,便干脆不管,只向父母服了服身,念道:“父亲母亲安好。”

  被母亲嗔怪着拉起,柳似伊娇娇的笑着,冲父母撒着娇,“女儿还没睡醒呢便被叫来,这是有什么大事啊,若不是大事,扰了女儿的美梦,女儿可是不依的哦。”

  母亲忍俊,捏捏柳似伊的鼻头,说道:“伊伊呀,你这懒散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呢,虽则你天性聪慧,可也挡不住这般的万事不上心啊。”话里虽透着责怪,却还是把女儿搂进怀里,叹一声,“也还好是出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若不是,你可怎么办哟。”

  似伊扭扭小身子,在母亲怀里舒服的窝着,只偷偷笑着并不答言,一旁的父亲斜倚在楠木云纹镂空方椅上,宠溺的看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闲话几句,父亲指着一旁一直低头站着的女孩,对伊伊说道,“这孩子是父亲恩人之女,可怜早早便没了母亲,去年恩人又不幸染病去世,独留下她这么个弱女子在世,父亲偶然得到消息,忙命人去找寻,她没什么亲戚,父亲便想着收她为义女在府中养着,也算报答恩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了。”父亲似是想起往事,声音极是感慨。

  停了一会,复又说道:“因着这孩子比你略长,从此你便叫她一声姐姐,你看可好?”

  柳似伊这才细细的瞧了女孩几眼。身材很是纤弱,许是无人照顾的关系。一身素色常服,并无装饰,看着很是沉静。似是觉出柳似伊打量的目光,女孩略略抬了抬头,一缕碎发滑落,贴在白皙细腻的脖颈,面容极是浅淡,似是一副晕染开的水墨画般,如水的眼眸中闪着温和的光,朝柳似伊微笑笑,暖暖的似温水般沁润心脾。

  只一瞬,柳似伊便对这个宁和似水的女孩生出了无限的喜欢与亲近来。

  走至女孩近前,柳似伊执起女孩的手,声如莺啭,“姐姐从此便安心住在这里吧,父亲既说要认姐姐为义女,便绝不会短了姐姐的,往后这府中,姐姐便是大小姐了,妹妹一切全听姐姐的。”

  那女孩仿佛有些讶异,愣愣的看着柳似伊,半晌才蓦地弯起眉眼,这笑容,似是千万树梨花盛开般,清浅却热烈。

  柳似伊很是欢喜,热切的挽着女孩的手便想出去,“姐姐刚至府中,想必还不甚熟悉,左右无事,不如让妹妹带姐姐在府中转转。”

  猛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不知姐姐闺名是?”

  “宋姓,单名云。”宋云柔缓的回到。

  父亲却不知想到什么,蹙起了眉峰。叫住似伊两人,语气颇为踌躇,“云儿,你也知你父亲的情况,若是再叫宋云,未免…未免…”后半句终究没能说出口,只絮絮的继续说着,“既认了我做义父,不若改姓柳,再从了似字,便叫柳似云吧,你可愿意?”

  宋云久久的沉默着,柳似伊只觉得手中的指尖轻颤着,不复最初的温暖,透着森然的冷意,似伊心中不忍,正待开口,却听到身旁那温柔的声音轻轻道:“女儿知道了,父亲考虑的是,似云莫敢不从。”

  掌心的温度在慢慢的回复。柳似伊握紧了那纤细的指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她的人生已经这样苦了,我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好到足以抵消她所受的苦难才好。”

  朝阳缓缓地升起,将并排走着的两人身上撒上一层耀目的金粉,带着些恍惚的炫影,身后的人影依偎着,被拉的很长很长……

  三

  碧空如洗的蓝天没有一丝遮蔽,透明的如一块巨大的宝玉,璀璨的阳光映的万物生辉,腾腾然有热气涌动。

  “似云,快些,快些。”柳似伊忙忙的在莲花池边挥着手,激动地脸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似云只不紧不慢的走着,打着扇,七宝玲珑的耳环随着步子摇晃着,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来,淡笑着道:“又是什么新鲜事,非得在这中午日头最毒的时辰出来。若是被父亲知晓,合该你又被训了。”

  似伊哀哀的求着,“好姐姐,你可千万莫让爹爹知晓,我可不愿再被禁足了。”

  转而又语调微扬,满溢着欣喜,“姐姐你快来瞧瞧,这池中竟生出了一朵并蒂莲呢,难得的是两朵似还不是同样的品种。”

  说话间,似云已走到池边,果看到两朵莲花并蒂而盛放,一朵雪白,凝脂般悠悠然浮于水塘之上,近旁一朵倒是透着些粉,含羞带怯的微微藏于白莲之后,日光辉映下当真是娇艳的紧。

  柳似伊望着,霎时想到什么,不由的“哧”一声轻笑出来,话语里也透着漫漫的笑意,“姐姐你看,这并蒂莲不正像你我一般嘛。”

  似云听得这话转头打量,柳似伊恰巧穿着一袭薄纱粉白抹裙,外罩着一件蝉翼纱的月白长衫,难得的是竟用双面绣的手艺在这轻薄如翼的衣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粉莲,平添了许多的妖娆之感,而自己则是一袭雪白褶裙,只淡淡的在裙边以银线勾挑的绣着几朵白梅,倒真真是应着眼前的美景呢。

  却也不由得轻掩双唇,“哧”笑出声,“果是有些相似的,只是……”

  故意拉长了声音停顿着,待柳似伊好奇的催促时才说道,“只是似伊你,何曾有过这般羞答答、娇怯怯的模样啊,故而,只是形似罢了,罢了。”

  柳似伊听得姐姐的打趣,一时很是羞窘,娇声道,“姐姐只知笑我,却不晓得妹妹何曾遇见什么能让妹妹羞怯的事来,难道在这闺阁之中妹妹也得娇怯不成,姐姐这话未免没有道理了些。”

  柳似云闻言,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先前还好好地站着,现下竟是倚着身旁的侍女,勉强压抑住笑意才开口道:“怎么,妹妹竟是这般焦急的想要遇到能令妹妹娇羞的良人了,看来这府中不久便要有喜事了啊”,又促狭的眨眨眼,“只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般好的福气,能抱得美人归啊。”

  柳似伊羞的脸上似有红云烧起,灿若朝霞,贝齿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愤愤的跺了跺脚,“姐姐你这般沉静的人儿,不想也这样坏,只管取笑妹妹”,转身急急地迈着步子要离开,头上珠翠有轻脆的碰撞声,煞是好听。

  这般情态,自然引得众人又是大笑。

  有男子温润的声音传来,“何事令妹妹如此开怀,不知在下能否略知一二?”

  乍闻得男子的声音,似伊更是羞恼,也不管对方是自己从小便熟识的裴哥哥,步子越发急促的离开了,徒留下身后一地清脆的笑声。

  裴书涌唤了几声,见似伊只若不闻,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自己何时得罪了妹妹而不自知,和似云见完礼,问道:“云妹妹,伊伊可是恼了我了,左右我也并未做什么事,妹妹可否告知一二?”

  似云只微垂眼眸,脸上看不清是何情绪,“裴哥哥说笑了,伊伊并未恼,只是有些羞臊罢了。”

  裴书涌闻言,心底浮起一丝笑意,朗声笑道,“伊伊这么个性子,也会羞吗,哈哈,还真是难得呢。”顿一顿,又道:“从前日日在一处玩闹,也不见伊伊羞怯,怎的今日这般情状?”

  “其中缘由,闺阁戏言而已,似云着实不便告知,还请哥哥莫要恼了妹妹”,说罢服一服身。

  裴书涌也不觉有甚,便道:“妹妹说笑了,书涌何曾是这般不讲理之人了。”

  远处,放慢了脚步的似伊遥遥听得姐姐并未说出去,一颗心着实安定了不少,便仍旧回房去。

  徒留满池田田荷叶和那阵阵的馥郁清香在风中摇曳,远处楼阁飞檐下的珠串只玲玲的脆响。清漆刷成的还隐着木头纹理的围栏边,一对人儿细细说着什么,女子飞扬的雪色裙摆不时触到男子天蓝的锦袍边,只瞧到女子低垂的颊上似有红晕蔓延,天色晴好,白日还长……

  四

  初秋的日光总是带着些慵懒的意味,斜斜的透过茜纱窗被割碎成丝丝缕缕的明亮。朦朦胧胧的照在两张姣好的容颜上,纤毫毕现的脸庞若春晓之花,正是饱满而明媚的样子。

  沉静的睡颜似是被晃人的日光惊扰,嘟嘟囔囔的侧过身子,抱紧身旁女子的臂弯,头也悉悉索索的靠到女子的颈窝,复又沉沉睡去了。

  身旁的女子被扰醒,却也不见丝毫不耐,只柔柔的捻起被女子蹭下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又垂下银钩挂着的幔帘,见得女子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才又闭眼。

  午后斜阳的光影拉的愈发的长,微凉的玉枕上,发丝纠纠缠缠,如同双生之花般次第绽放。

  五

  柳似伊散漫的倚坐在水阁之中,闲闲的撒着鱼食,引得一群锦鲤翻腾跳跃着争食,溅起的水珠映出一个个小小的太阳,金色的鱼鳞也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的倒煞是好看。

  似云纤纤细步至亭中,施施然自斟了一杯茶水,饮尽后望见自家妹妹嘟着唇百无聊赖的模样,不觉好笑,“怎的就这般无聊了?”

  柳似伊声线低低的,满是懊恼,“爹爹又不许我出门了,府中有什么好玩的,住了十几年了哪还有什么意思。”

  柳似云行至似伊身旁,轻抚着妹妹的手,正色道:“父亲也是好意,如今你已及豆蔻,再贸贸然出门游玩,未免不像样,怕是会坏了闺阁女儿的清誉。”

  似伊幽幽叹一声,绞着手中的锦帕,“我也知爹爹意思,不然哪会安分的呆在府中,只是日日不得出门,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似云听得这话,放下心来,娴雅的笑笑,“女子哪有你这般贪玩的,只恨不得天天流连在外面才好,倒跟个男子似得。若不是这张脸生的这般标致,我倒真是疑窦丛生呢。”

  柳似伊“忽”的抬头,眼底满是清澈的艳羡,“若为男儿身该多好啊,像裴哥哥一样日日与人吟诗作对,游玩赏乐,好不自在啊。”

  想一想,又糯糯的呢哝,“先几日,裴哥哥还来陪我玩,带那么些新奇的玩意,怎的这都多少日了连人影也不见。”

  附着的手似乎愣了愣,顿了会,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这才几日不见,就这般想了?伊伊,你可是喜欢你裴哥哥?”

  柳似伊茫然了一小会,这才觉出话中的意思,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觉绯红了面颊,只不依不饶的要拧似云的嘴,“姐姐又取笑我。”

  似云拉住似伊的手,郑重道:“伊伊,如今你也大了,若是你愿意,家中也未必不肯,横竖这两年我们姐妹都是会嫁出去的,倒不如你先跟姐姐交句心里话,可好?”

  似伊止住动作,细细的盯着姐姐,见似云神色非往日可比,才道:“姐姐,我只当裴哥哥是兄长而已,若是可以选择,我倒是宁愿终身不嫁,一个人自在的活着,”缓缓地起身。

  似云只觉惊诧,“怎么,你不是一向欢喜‘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怎的今日又说这样荒诞的话。”

  转过身,抬首眺望着远方,似伊轻缓的出声,“出嫁从夫的女子哪有现今这般自在,何况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与其整日与人争风吃醋,盼着夫君的垂怜,倒不如不嫁。一心人,哪里那么容易了。”语气中似有说不尽,道不清的惆怅。

  似云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气氛倒堪堪静谧下来,只听得残荷簌簌之声异常悠远。

  “只是我也知晓,我们这样的家世,断容不得我不嫁的,享了常人享不到的福,就该付出些东西的,”柳似伊笑笑,“姐姐放心吧,左不过是嫁人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伊伊遵从就是。”

  目光落在池中一点,“姐姐可还记得那株并蒂莲,”语调一转,满是陈恳的雀跃,“夫君之心伊伊已是不想了,此生能和姐姐一直这样下去,伊伊便也满足了,此生所愿,惟愿姐姐能觅得良人,扶持终老罢了。”

  对上似伊诚挚的清澈目光,似云只觉的心头酸楚,模糊中似有泪珠跌出眼眶,先前那一丝的忧虑消失无踪。泪眼朦胧中只觉得似伊似是笼着一层流光轻纱,散出彩霞般的光晕。

  六

  元宵佳节之夜,一条街被各式的灯盏映得煌煌如白日,那一轮圆月洒出的清辉竟也抵不过人间热闹的元宵,悄悄不知所踪。

  柳似伊随着人群四处瞧瞧望望,娇脆的笑声溢满了整条街道,看着无奈的裴书涌和姐姐,露出顽皮的笑意,转身便往人群深处钻去。裴书涌与似云苦笑着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又认命的往前追去。

  灯市的人实在太多,竟硬生生的将三人冲散开来,好在身边都有侍从跟着,便也并不着急。

  柳似伊窃窃的笑着,正要往前,却被一只宽厚而熟悉的手拉住,转身,是书涌挑起嘴角的揶揄笑意,“怎么,又想偷偷跑去哪喝酒,明明是名门闺秀,怎么跟个醉猫似的,这次看你还怎么偷溜。”

  似伊被戳穿,柳眉一挑正要着恼,“嘭”的一声闷响,是礼花绽开的声音,裴书涌眼疾手快的捂上似伊的耳朵。

  似伊只恍若未觉,痴痴的望着那盛放的烟花璀璨夺目,重重迭迭的绽开,一时之间,满目绚烂,只觉得熠熠生辉,蓦地如摇落一树繁花般坠落。

  裴书涌凝视着身边乖巧的人儿,晶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整个世界的璀璨,纯真的眸子清澈见底,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阴霾。

  裴书涌只觉得心头凌乱,惶然似压抑不住涌动的暖流,手下一动,便将似伊拥入怀中。

  似伊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一惊,待闻到熟悉的清凉香味才安定下来。听着耳边纷乱而激烈的心跳声,触着手下温热异常的宽阔胸膛,心下却又茫然起来。

  似伊本就聪慧,这么一来,裴书涌的心思虽不算明明白白,却也昭然若揭了。心下微微一沉,推开裴书涌的怀抱,正色道:“伊伊如今也大了,不若以前小时和哥哥随意玩闹,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哥哥莫要再如此随性,免得看在外人眼中,倒白白毁了妹妹清誉”,心下不耐,出口之语难免有些重。

  裴书涌微微窘迫,张张嘴只说不出话来。

  柳似伊到底不忍,放缓了语气柔柔说道:“伊伊没有怪责哥哥的意思,只是到底男女有别,还是避嫌的好,哥哥你说可是?”

  裴书涌却并不答话,只死死地盯着似伊,直盯的似伊全身都焦躁起来,微微有了些怒意,面上不觉现了出来。裴书涌却沉静了下来,只略带期待的望着似伊,“若是书涌前去求娶妹妹,不知妹妹可愿意?”

  似伊气的满脸臊红不已,哪有人在这般时间情状谈论婚嫁之事,再不愿多说,只冷冷的抛下一句,“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哪有伊伊愿不愿意之说,哥哥谬误了。”转身便走。

  裴书涌似是此时才觉出唐突来,不觉也仓皇起来,一叠声的叫着“伊伊”。柳似伊只是不理,一味的走着。

  才越过几个人便看到似云呆呆的站着,脸色灰暗,隐隐有些凄切之意流露。似伊心头烦闷,浑然不觉,牵起姐姐的手便想回家,一触之下却是一惊。

  似云的手冰凉冰凉的,半分血色也无。似伊不免焦急,“姐姐怎么这般凉”,又唤道,“紫堇,快把汤婆子拿来”,一把将汤婆子塞进姐姐手中,这才感觉出些许暖意来。

  似云勉力一笑,“许是站了这么久累了,你不必担心。”

  似伊正不愿多呆,便道:“如此,那边回去吧。”似云也不说话,只点点头。

  似伊心事如潮,也无暇多管,只静静的挽着姐姐慢慢走着,似云本就是静雅的性子,就这样,一路无话。

  墨黑的天空中,纷纷乱乱的烟花还在绽放,似一张巨大的溢彩之网,笼罩着地上惊叹的人们,铺天盖地落下的网,世间无人可以逃开。

  七

  这日的风狂乱而刺骨,紫堇笼着衣袖进至屋内,忙命人关紧门窗,别让冷风灌了进来。

  转头看见自家小姐还站在窗边任由风一下一下的割在脸上,脸早已冻得青白,不复往日的娇嫩颜色,却还只未觉一般,不由得急声道:“小姐,这么大的风,可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吧,别又染上风寒,奴婢们担待不起啊。”

  柳似伊只是默默,“紫堇,你看这狂风,似是无物,为平日所不见,却又这般强悍,一旦发威,连府中这株百年老树也生生的被折下那么多枝条来,竟是横冲直撞,纵横天地,无人可挡,这一宿,不知又要摧残多少生灵了。”

  寒冬本就万物凋零,被这狂风一扰,硬生生造出个灰蒙蒙的世界,飞沙走石,尘土满面,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树上灰黄的枝条簌簌的落下,一片颓败之象。

  紫堇只挂念着小姐的身体,“小姐,你快离那窗子远些吧,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的风吹啊”,又抬头望望低暗阴沉的云,“这天气,怕是一会还有雪呢。”

  关上窗,柳似伊沉郁的斜躺在紫金楠木雕花搭着藏青碎花椅搭的躺椅上,心中闷闷,身子便也乏乏的。

  过不一会,果然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来,隐隐有着遮蔽天地的气势。

  外头狂风大雪,烧着地龙的屋里却仿若另一个世界似得,带着微醺的暖意。柳似伊倚着倚着便昏昏欲睡起来。

  府中似乎有事发生,下人急急地穿梭着。

  柳似伊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耳边呼啸的狂风已经息了,只白茫茫的雪花还在摇摆着静静地飘着,天色已是泼墨一般,屋里掌上了灯,明明灭灭的烛火跳跃着。

  一睁眼便对上父母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的眼神。

  看到似伊醒了,母亲扯出一个笑来,将似伊拥入怀中,温柔地摩挲着似伊满头的青丝,“伊伊,睡得可好?”

  柳似伊微微的点点头。“爹爹娘亲这么晚来可是有事要同女儿讲?”

  似是掩着巨大的无措,父亲的嗓音带着些冷硬的坚定,“伊伊,爹娘想同你说说你的亲事,若是……若是……”父亲似有些说不下去。

  似伊却已心下了然,从午后听闻爹爹请了裴家一家前来商谈了许久,似伊便知道,自己的亲事怕是已经定下了。

  父亲终于说出了口,“若是嫁于你裴哥哥,你可愿意?”

  虽早已知晓,一朝听闻却仍有掩不住的落寞,“自己,终是要嫁为人妇了吗”,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淡淡的,“女儿听爹娘的”。

  “伊伊,你裴哥哥对你的心意我们都已经知晓,你放心,嫁过去你绝不会受任何委屈的,绝不会!”

  不知怎的,柳似伊总觉得父母的神色里掩着悲怆的坚定,却完全不晓得这浓烈的悲怆究竟是何原因,只清楚明白的晓得,自己的婚事定下了。

  三人默默再无言语,只静静的坐着,偶尔有烛火噼啪的炸开,冒出一缕深青的烟来。

  八

  初春的暖风拂着才吐露的嫩芽,枯藤也长出了嫩黄的枝桠,少了暮冬的萧索,一派勃勃的生机,柳似伊的亲事便在这几日了。

  初时见日子这般仓促还吃了一惊,心下略一思索,便又不说什么了,想是裴家的意思吧。

  两家的下人忙的脚不沾地,柳似伊倒是清闲,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只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性子也没了以往的明媚,看什么都淡淡的。

  紫堇不知小姐的心思,只劝道:“小姐不必担心,裴少爷知根知底,两家又这般交好,必不会亏待了小姐的。”柳似伊只应一声,并不多说。

  这些日子里,柳似伊总见不着姐姐的面,让人去请时总是回说忙着,偶尔阖家吃饭时见到,却也说不了几句话便又回房了。

  柳似伊只茫然于爹娘与姐姐间那奇怪的气氛,偶然看见爹爹看向姐姐的神色很是复杂,夹杂着不舍,歉意,畏惧,感激……还有那许多莫名的情绪。

  直至姐姐站至身前,柳似伊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愈发沉静雍容的姐姐,似伊只觉得心头似有千言沉甸甸的压着,直压得人心口微疼。

  许久未好好说过话,柳似伊浮起一丝欣然,“姐姐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看着愈加雅致了。竟也不来看妹妹几眼。”

  “忙着准备你的嫁妆呗,哪比得上你这新娘子清闲,当真是一刻也不得歇息呢”,似云打趣道,眼里却不见多少笑意。

  似伊脸微微一红,只一笑了之。

  两人相对,竟是无言。

  良久,紫堇奉上茶来。

  似云令服侍之人都退下。这才斟斟酌酌的开了口,“伊伊,嫁给裴哥哥,你的日子是不用担心的”略想一想,“先前你同我说的话,我也同书涌说了,他起誓道今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大可安心”。声音似有些急切,说罢,只死死盯着似伊的神色。

  似伊只不置可否,嗓音微凉,“姐姐一番心意,伊伊心中感激”。

  微抬首,“只是伊伊愚见,此时新人嫁娶,自然万事皆可。可年岁日长,沧海亦会成桑田,何况人心。伊伊自诩不算绝色,亦不算柔婉,实在无甚信心可以与夫君举案齐眉。”

  平复一下心绪,复又开口,“退一步讲,即使裴哥哥真的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他家的门第,又怎可能容忍呢。伊伊已无所求,只求与夫君相敬如宾也就罢了。”

  似云的声音似有些压抑,“你就这般对裴哥哥没有信心吗?”

  似伊叹一声,“倒不是单单对他,只就是没有信心罢了,我所相信的感情,除了爹娘,便只有姐姐了”。

  似云周身似有冷意涌出,险险压抑不住怒气。

  “够了。”似云低低喝道。

  “你可知,为了替你安排一个安稳的生活,裴哥哥煞费苦心,连床褥都不辞劳苦的亲自挑来,唯恐你不如意,日日欢欢喜喜的盼着你出嫁入门的日子,那傻傻的样子连平日里的半分睿智也无,不知被那些公子哥们私下笑成什么样子,”似云的声音带着些薄怒和深深地凄凉,“他的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便是这样无视的吗。”

  似伊心头猛地一跳,愣愣的望着似云凄楚的神色,脑中一幕幕的划过。

  花园池边佳偶天成般的两人谈笑,似云颊畔晕开的微红。

  水阁中似云声线颤抖着问她是否喜欢裴哥哥。

  元宵节似云那灰暗的面容和冰冷的手。

  ……

  心头豁然一亮,原来竟是这样。

  柳似伊只怪自己笨,这般有迹可循的事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白白弄成现在的局面,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着似云的脸色轻声说道:“姐姐,我,我原不知,不知……”

  话未出口,已被打断,似云全身都透着凄然的冷意,“你不知,你不知的事情还多着呢”,似是压抑不住积蓄已久的怒火,似云的声音带着些歇斯底里的愤恨,“你可知为何爹娘会这般着急的将你嫁出去?不是你以为的裴哥哥求来的,而是爹娘煞费苦心的结果……”

  从似云的口中,似伊惊诧的知晓了整个事情的因果。

  原来,因着爹爹功高,当今皇上隐约透露出要纳柳家女儿为妃的意思。放在别家或许是荣耀满门的好事,于柳家上下却是避之不得的噩耗。

  一如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那森严的皇宫。

  况且自家女儿的性子自己最是了解,若真是送入那步步为营的后宫,怕是赔上满门荣耀不说,还得将女儿如花的生命断送。

  柳家夫妇毕生只得这一女,因而爱如瑰宝,真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好容易养大了,长得娇俏可人,性子也极是乖巧活泼惹人怜爱,怎舍得送入那处吃人的所在,因而是日愁夜愁,一日忽听得下人报告说起裴家公子的心思,这才生出一个想法来。

  柳家夫妇唤来似云,原原本本的说了整件事情,最后哭倒在似云面前,只苦苦求着,要似云体谅,伊伊的性子怕是无法在宫中生存,似云也是柳家的女儿,要似云代伊伊入宫,似云无法,只得含泪应了。

  次日,柳家便急急地邀来裴家父子,心急火燎的定下亲事,只盼着能在皇上把话说明之前将伊伊嫁出去,那时尘埃落定,就是皇上也无法。

  裴书涌本正因为元宵那日唐突,惹怒了伊伊而懊恼,蓦地听闻这个消息,兴奋溢于言表,自然无何不可。

  两下一商议,选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便忙忙的准备开了。

  柳似伊蓦地闻得,不由得愣着,心头似有千万根针般一下一下钝钝的疼。

  似云早已是满面泪珠,眸中一片通红,“你可知我有时是多恨你这样的漫不经心吗。父母的疼爱,裴哥哥的怜惜,凭什么我怎样努力也无法拥有的,到你这里竟变成了并不应值得在意的物件吗?你只知自苦,却又怎么知晓你的所谓苦楚已是别人求而不得的。”

  情绪很是激动,似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因为你,母亲一把年纪了竟跪在我的面前泪眼纵横的求我,因为你,裴哥哥冷然的拒绝了我的心意,只盼着与你执手偕老。你可知,你的婚事是柳裴两家赌上满门荣耀在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抗争啊,只为了给你一个安稳合意的未来,”愤然盯着似伊,似云的眼神冰冷如雪,“而你,真的值得他们这般相待吗?”

  似伊心头冰冷,只觉承受不住似云冷然的质问,气血翻涌,眼前一黑,便跌坐在地。

  九

  已是太后的柳似伊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繁复华丽的雕梁画栋,只觉得冰冷。

  忆起梦中的岁月,如一场闹剧一般,喧嚣而美好,剧终落幕,便只余下半生的冷寂。

  那日似云走后,似伊极是苦痛了许久,紧闭房门谁都不见,却在第二日悄悄出去,设计巧遇了微服出宫的皇上,当即被带入宫中。

  消息传入两府中已是次日晌午,众人再无力抗拒,只得凄然接了圣旨,惴惴之心再不曾安定。

  不久,已为静妃的似伊传出口谕,赐婚于裴柳二府,一时之间荣宠无限,却只是如人饮水。

  正当柳似伊觉得自家已是安稳,想要无波无浪了此一生时,却在偶然间得知似云父亲之死的真相,自此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权利的漩涡中心,再也没能出去,还好最终还是除掉了已是位极尊荣的南王,也算是不负了。

  似伊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欢喜都葬在了与似云的那些年岁里,从那之后只是冷然为柳氏一族活着。

  翻出用细绢层层包好的信纸,柳似伊眼中总算有了些暖意。那是不久前似云托人递进宫里来的,寥寥只几言,“往昔如烟散。前尘往事,不复多言。有妹如斯,姊之所幸。万望珍重,姊所惟愿。似云阖家敬上。”

  似伊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光,轻盍双眼。

  岁月似是回到那个午后,发丝纠缠的女孩们似是一株溶血入骨的双生之花,时光翩然,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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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祁桂平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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