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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彦文杯)

发布于:2013-11-15 06:2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箫笛
  一
  我所就读的那所初中,就在我们村西头。
  学校后面有一片桑树地,桑树地里长眠着两个烈士,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全校学生在老师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过来扫过墓,学生代表还发了言,提到其中一位烈士的名字“李秀春”,是个通讯员,牺牲时才十九岁,至于另一位,是个无名氏,没人弄清楚他的身份,后来,我叔叔跟我说,他读书那会儿,这个烈士的坟从别处移过来的,大概是怕他们一个人太寂寞了,移到一起,可以做个伴。
  我们上学、放学经过这片桑树地的时候,大老远就可以看到学校围墙外面的那个杨树了,尤其显眼的是树上有一个很大的喜鹊窝。冬天的早晨,空气冷得发脆,我们迎着冷风赶往学校,喜鹊窝就在风中摇摆,一个一个的小树枝参差不齐地交叉、编织在一起,这让我浮想联翩,仿佛自己穿着的,就是这样一件透风的衣服,身上的凉意顿时增加了。
  后来初中的语文书里,学到鲁迅先生的小说《药》,坟地、枯枝、衰草、乌鸦、老太太,我就把这学校后面的桑树地和这杨树、喜鹊窝联系到了一起。
  那会儿,偶然读了一本残缺不全的小说,第一次获悉武则天时期,还有一位断案如神的神探——狄仁杰,深宫大院、迷宫、扑朔迷离的案件等等,我的想象力又发挥了作用,把那片桑树地作为了故事发生的背景,高大、幽深的桑树丛,让人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玄机?
  与我们学校一墙之隔的是个大院落,青砖、青瓦砌成的的房子,院墙很高,原来是大地主殷家的,解放后被没收了,成了收公粮的粮库。小学到初中,我常常跟母亲拉着平板车去那儿交公粮。
  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后来我跟母亲去镇上的粮库见过这种树,在镇政府的院子里,也有这种树,于是在我无意识的感觉当中,这种树代表着庄严和庄重。大了以后,我念书的大学宿舍窗外,有一棵这种树,看到它在四季中的变化,让我思乡;再后来,工作了,去南京进修,在繁华都市的霓虹灯下,我看到这种树,它让我怀念,怀念那美好的大学生活,怀念那已经逝去的青春。
  
  二
  那个高墙大院,在我读书那会儿,已经显现出了颓败的气息。不知道谁在墙上掏了一个大洞,我们没事就会钻过去玩耍。里面杂草丛生,凄凉、破落,让人生畏。
  初三那会儿,有一个同学住校,他住的小屋就跟那个大院一墙之隔,我很佩服他的胆量。
  我到了初二,忽然有一种“末世之说”,世界都要灭亡了,还学习干什么?我就不学了,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成绩上每况愈下,跟不上了。更要命的是,我遇到了一生中最不负责任的老师。农村中学的学生不好管,多说了几句,他们就会跟老师对着干,甚至会找来几个地痞、流氓打老师,所以,老师就能横下心来,不管了,随我们去吧。
  记得初二的那个英语老师,是个男的,高中毕业,代课老师,姓马,那时候马景涛很红,演过《梅花三弄》、《春去春又回》、《倚天屠龙记》等,他的演技夸张、做作,但是,那时候,电视剧不多,出来一部,大家都去看。《春去春又回》是下午放的,所以大家都盼望着赶紧放学,回去看电视剧。村上有电视机的没几家,只能聚集到别人家去看。
  英语马老师的名字,跟马景涛只差中间一个字,他的英语发音,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比如,苹果这个词,他只是发很重的“安”,让人很别扭。他讲课,不管学生听不听,“唰唰唰”写一黑板,剩下的时间自己看书,他自己则凑到几个漂亮的女生跟前,跟人家闲聊。记得有一次,他跟一个女生开玩笑开过火了,差点吵起来。
  看到他闲聊,我们也闲聊,反正课堂闹哄哄的,不像课堂。结果期中考试了,我只考了六十几分,很失落,再看看周围的人,三十几,二十几,十几,听说,在两个班中,我是第二名,另一个考了八十几,是校长的侄女,留级不知留了几年了。
  初三的课更是可想而知了,晚上看热播的武侠电视剧,白天上课的时候打瞌睡,没人会管我们。上了一个学期的化学课,老师让我写一个最基本的水的分子式,我都写不出来。教化学的杨老师,初二的时候,兼任我们物理老师,对我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教语文的老师姓刘,有一点愤世嫉俗的味道,看到我们的学习状态,也拿我们没办法。他的语文课常常会扯很多题外话。那时候,改革开放的风潮,好像刚刚在我们那里掀动起来,大家一切“向钱看”,一些不好的社会风气渐渐蔓延开来。
  讲着讲着,他会讲到一些干部子弟,晚上开车去某学校里,拉一个女学生上车,玩够了,再送回来。某地,漂亮的女演员下乡演出,地痞流氓惹是生非,一个老家伙英雄救美,然后拜干爹,结果晚上却成了“干丈夫”。
  女生听了都红着脸,低着头。
  
  地主大院的西面,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春天里,油菜花开得满眼都是,到处是惹眼的绿色,麦苗、小草、抽绿的杨柳,耳边响彻的是各种鸟的鸣叫,学校前后住家户里传出的鸡鸣狗叫声,孩子的哭声,大人的争吵声,小商贩的吆喝声。
  对于我,一个没有了目标,精神世界极度无聊空虚的孩子来说,灿烂的春光,更让人百无聊赖。
  中午休息的一段时间很长,我常常和叶建新、王虎一起玩,有时候我们来到池塘边,坐在草地上,谈不上聊理想和志向,也就是漫无目的地瞎聊。我们想起很流氓的刘老师的那些故事,我们聊女人,男人和女人之间就那么点事情,聊着聊着也没劲了,我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发呆,痴想着那未知的遥远的将来。
  池塘边,在我们不远处,有个坟,墓碑上的时间是光绪年间。这是在我们村子的最西头。
  叶建新家在我们邻村,他都是骑自行车来上学。某一次,我们正在做早操,一大群人推搡着几个学生进了学校,来找我们校长,原来是在上学的路上,他们偷人家的桃子,被抓住了。这里面就有叶建新,他一直低着头。
  其实,这事在我们农村孩子当中,再正常不过了,那时候乡下孩子穷,没啥零食吃,更不要说零花钱了,嘴馋,没办法。
  叶建新跟我们聊天,聊到女人,他说到二丫,他们小孩子一起玩的时候,那种对异性的好奇,让那些小孩子对二丫动手动脚,他说,二丫那个时候,首先护住的是裆部。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是殷娜娜,她长得虽然不是太漂亮,但是属于那种清清爽爽型的,为人大大方方。她的祖上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老殷家。
  
  三
  地主老殷家,在这个村上赫赫有名,家境殷实。
  以前我爷爷家条件也还可以,有几十倾地,后来,太爷爷被土匪瞄上了,土匪打死了我太爷爷,那时候我爷爷才八岁,听说是躲在床底下才幸免于难的。太奶奶一个妇道人家不会持家,然后开始卖地。后来就败落了。
  我爷爷大一点就去给老殷家看家护院,拿着土枪。他的左手的中指,一直呈半弯曲的状态,据说是,遭遇了土匪,被子弹打中了,然后,他去找一个老伙计,把子弹取出来,在弄点火药在上面,用火燃了,算是消炎。从那以后,那个手指伸不直了。
  老殷家又分为老二房、小二房。最早的殷家,兄弟两个来到此地,好不容易买上了几百顷地。后来哥哥大殷死了,两个儿子也成年了,年轻人嘛,持家过日子不行,接着染上了大烟,家底子就败光了。兄弟两个,向叔叔借钱、借粮,但总是有借无还,然后,再去借,叔叔不答应了。兄弟两个怀恨在心,勾结了马子(土匪)把叔叔抢了,据说,还伤了人命。
  沂河距离我们村上不远,过了河,到了河东沿,有我们本家在那边,以前,河东沿有结婚或者其它事情,爷爷都会带我们步行过去。有时候,乘木船,水浅的时候,沂河已经被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块,东一处水洼,西一处水洼,芦苇、水草、杨柳,甚至靠近岸边的地方,还会有人种几块田地,还有一些坟堆,经常有一些水鸟翩翩起舞。
  有时候,我们只要卷起裤管,就可以趟过水去。最干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沂河就像一个大沙漠,满眼都是沙子。
  我们要过沂河,就要经过东洼地。东洼地在我们村的最东面,这一大块田里埋的大多数是夭折的孩子、年轻人、中年人,这片地,大白天,也鲜有人去,更不要说晚上了。
  过了东洼地,要经过一个叫“小李汪”的地方。为什么我对“小李汪”能够记的如此清晰呢?因为我们小时候,看的最多的就是图画书,比如电视剧放了《霍元甲》,就会有同步的图画书印出了,人物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电视剧的人物印出来的。那时候,我看过《烈火金刚》,里面有一个地名叫“小李庄”。
  一大片的玉米地,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我们走在田野中的小路上,有一种孤寂和渺小的感觉。
  一到小李汪,爷爷就加快了脚步,他说这个地方不干净。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仔仔细细地把小李汪看得个清清楚楚,不就是一个小洼地嘛!小李汪南面靠着小路,北面是田地,边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柳树有些年头了,疤痕累累,乡下老人去世了,孝子们要做哭丧棍,我们叫“爱棍”,都是柳树枝干做成的。每次我们经过,小李汪要么是有水,基本上是雨水,要么是湿润的,但是从未干枯过。
  后来祖母告诉我,小李汪北侧,柳树下面埋着六个人头,还有小孩子的,是殷家老二房中,二房的人。但是,二房现在好像人丁很兴旺,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因祸得福,后来解放后,没受到批斗。
  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没有哪个地方没去过,我经过老二房中二房的殷二爷家门口的时候,常常看见老爷子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帽,傍晚的余晖有些刺人的眼,他把几张纸塞在帽子边上,当做帽檐,或坐或蹲,看报纸。以前他们是地主家庭嘛,上过几年私塾的。
  后来破落了以后,他给长房家里放猪,你能够想象得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在池塘边的柳树下,捉衣服上的虱子,那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他们与我爷爷的关系不错,家中不管有什么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都来通信,我小的时候,还跟爷爷去吃过喜酒。
  有一回,我在学校西边的池塘边钓鱼,他在马路对过的树荫下乘凉,突然,他叫我:“那个钓鱼的小孩!”我过去了,他跟我说,有一只粪猪在土里,这种东西对庄稼的危害很大,在土里钻来钻去,庄稼的根受影响,甚至死掉。我把那只粪猪掏出来,回去在火上烤了吃,味道果然不错。
  后来这殷家老兄弟两个相继去世以后,与我们的关系就渐渐淡了。我与父亲出去,他们的后辈,见到我们,仍然还是很客气的。
  
  四
  殷娜娜家在村头,我家在村里,但是,她常常带着她弟弟过来跟我们玩。
  秋收前后,她在家里做饭、烧菜、喂猪等等,忙完之后,出来玩一会儿,跟我们跳绳,这个时候,刚收完山芋,山芋秧子到处都是,我们就用来作跳绳。冬天,周末或者假期,就在我家门口的空地上,我们扔沙包,跳橡皮筋,晚上,在月光下,我们捉迷藏、丢手绢等等,欢笑声,把夜晚的宁静生生地打破了。
  殷娜娜像是会变戏法,常常会把锅子底下烤熟的山芋、玉米,或者一把干炒的黄豆,一些干瘪的花生,带给我们吃,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她是有着博大胸怀的女孩,是一个称职的姐姐,她的那种温柔和体贴,常常让我产生一些幻想:我长大以后,要娶她!
  有时候,我们调皮的男孩子也会惹她生气,把她气哭。有一回,她的裤子裆部坏了,我们蹲下来,看着那个破缝,嘻嘻地朝她笑,她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们玩了!”但是,没过聊天,那张清秀的脸又出现在我家门口了。
  那帮调皮鬼,还叫她“地主羔子”,“我们不跟地主羔子玩!”,又把她气跑了。但是,“地主”这个词,我感觉应该已经是个过时的词了。奶奶听了我们小孩子说的话,一下子乐了,“你们这些孩子,哪里见过真正的地主?……娜娜她们家以前可是大地主。”
  我爷爷给他们看家护院,也帮着带人打短工,短工们干活前,老头说:“好好干,回来喝鱼汤!”我爷爷眼光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果然看见一个铁盆里养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鱼。
  大家忙了一个上午,把小麦收的差不多了,兴冲冲地回来喝鱼汤。一大桌子人围在那里,结果端上来的真是一大盆鱼汤,半条鱼也没有。地主婆——也就是殷娜娜的太奶奶,把鱼全捞了出来,准备晚上给老头子一个人吃独食。把老头子气得破口大骂。
  我爷爷一看地主婆做出这样的缺德事,心里很恼火,他饭量特别大,刚巧地主闺女——也就是殷娜娜的奶奶,正在烙煎饼,我爷爷蹲在烙煎饼的鏊子旁边,一口气吃了二十五张煎饼,吃得人家来不及烙。
  殷娜娜的奶奶,我称二姑,有时她来我们家串门,谈到我爷爷,说他饭量真大,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给我们听。
  当年老二房中的长房,兄弟两个带人抢自己的叔叔,这个老头就是那个哥哥,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解放后,老头在批斗中被活活打死,然后,家里人过去用白布蒙上,拉回来就埋掉了。地主婆很害怕,托人给二女儿介绍了一个对象,入赘过来。听说,老地主婆让他们两个人跪下来磕了两个头,就算结了婚,然后,就让他们睡在一起了。这就是殷娜娜的爷爷奶奶。
  殷娜娜的爷爷,我们叫做二大爷。后来,我出去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抑郁而死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一个人去镇上取钱,取了八千块钱,谁知他在银行里就被骗子给盯上了,他们一路尾随,演了一出丢钱、分赃的骗局,娜娜的爷爷上了当,八千块钱全被骗了去,回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整天心里面想的就是:“我怎么能被人骗了呢?要是我……,要是我……,就不会……”。
  五
  我小的时候,因为母亲生了我弟弟,我就住到爷爷奶奶的院子里。每到冬天,家里有很多人过来串门,围着火炉,侃大山,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我在旁边做作业,时而会听到几句,有时候,我老早爬上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他们说到老殷家的事情。
  老地主的弟弟,后来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地主看上弟弟的那份家业了,找我爷爷来,让他带几个人把弟媳跟侄子埋了。
  我爷爷拧不过人家,再说了,我爷爷不埋,老地主还可以找别人做这件事情。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爷爷带着两个人,背着枪,翻进了殷二地主的大院,把殷二奶奶,还有她儿子殷香川,带到了野地里,另外两个人忙活半天,挖了一个大坑,把这娘儿俩弄进去,然后,开始往里面填土,殷香川那时候只有几岁,跟她娘说:“娘,土碍眼了!”他娘把大襟褂子往儿子头上一蒙,说:“这样就不碍眼了。”
  另外两个人接着往里面埋土,殷二奶奶说:“他殷老大心狠手辣,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爷爷那时候,蹲在一边端着烟袋吸烟,但是,脑子却没闲着,殷二地主坏归坏,但是这娘儿俩平日里对他不错,为人处世,人家没有不说好的。
  眼看着,土要埋到胸口了,我爷爷让他们停下来,跟他们说:“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咱们不能做!”那两个人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都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愁苦相,“大哥,你说这怎么办呢?”我爷爷把眼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说:“把她们放了!”然后,把那娘儿俩拉上来,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爷爷说,殷二奶奶让她儿子殷香川,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我爷爷跟那两个短工,把坑填上,堆一个坟堆出来,回去报告老地主,说人埋了。爷爷叮嘱那两个短工,千万别漏了嘴了,否则,小命难保。
  老殷家对我爷爷还是很信任的,并没有去挖坟验尸,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说老殷家对我爷爷的信任,还得从另外一件事情说起。
  那是一个很乱的世道。镇上有一伙人,说匪不是匪,说黑社会,不是黑社会,说不是匪,又像匪,说不是黑社会,又是黑社会,打家劫舍,抢掳货物的事情也干。
  村上人,办酒席,没有人敢去镇上置办的,要被他们给抢去。老殷家也不例外。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总是要遇到的,这可咋办呢?凑巧的是,那伙人的头头,跟我爷爷一个姓,且是同辈份,估计往上数几代,应该是一个祖宗的。那就我爷爷带人去镇上办,他本家,不仅不打劫,还派人护送回来。有时候,我爷爷干脆一个人去办事情,人都不带,真是牛!
  后来,老一辈人唠嗑,谈及此事,都对我爷爷竖大拇指。那时候,我就想,这么好的底子,为啥不去干革命,当个红军、新四军之类的,还能为我们造福,积攒政治资本?但是,命运之类的东西,很难说。
  
  六
  王虎一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回去打工,然后,盖房子,结婚生孩子。叶建新跟我一直上到了高中,我们在高中里遇到了他村上的二丫。
  二丫初中在镇上中学里上的,那里教学成绩好,我和叶建新所考的那点分数,跟上高中的分数线差了一大截,没办法,托人找关系。我爸找到了他在县医院做副院长的姨表哥,他姨表哥有个战友,在高中学校的那个镇派出所里做指导员,由他出面,花了几千块钱,我进了高中。
  机缘巧合,我跟叶建新分在了一个班,殷娜娜成绩比我好,凭真本事考上的高中,分在我们隔壁班。
  叶建新跟我住一个宿舍,我们又可以形影不离了。
  他的家境比我好。我妈不想让我念书,他常拿我跟王虎比,说王虎在厂里干活,一个月能拿好几百块钱工资,而我却还要往外拿钱。我爸文化程度要高一点,高小毕业,他觉得不念书就没有出息,坚持让我们念书,为此,我爸妈常常吵架、打架。
  我们上学,都是带着煎饼和咸菜、盐豆,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再带干粮。食堂里有香喷喷的米饭、馒头和热炒的菜,但是,我兜里的那点钱,仅够打开水的。我常跟叶建新蹭饭、蹭菜吃。
  但是,叶建新的状态明显不在学习上面,没事就跟二丫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嘀咕了三年,啥学也没考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毕业回家,没两年,结婚了。后来,王虎说:“看看人家叶建新,高中真没白上!”
  高二,文理一分科,我就不跟叶建新一个班了,叶建新跟二丫是理科班。我理科不好,上了文科班,却跟殷娜娜一个班。
  每次周末,她都要等着跟我一起回家,然后,带上干粮,再一起返校。她爸爸在村上开厂,家里不差钱,她周末只是回家看看,干粮不用带,她妈妈给她钱,去学校食堂买饭、打菜吃。
  我很羡慕她,知道吗?学校食堂里,不管是馒头、米饭,还是菜,真的是太香了。
  我带的煎饼夏天就发霉,没办法,用水把霉斑刷掉,继续吃。
  我那时候,成绩不太好,也没兴趣。可是,到了高二,我突然发现,原来,有很多东西,我可以听懂,耐下心来慢慢学,会考科目一门门地通过了,成绩慢慢提高。
  殷娜娜的外婆家就在我们读高中的那个镇上,所以,她有时候,周末了,不回家,她妈妈到我家里来,让我给殷娜娜带件衣服,或者带点好吃的啥的,她问我:“小兄,娜娜的成绩怎么样?”我总是说:“不错!”事实的确如此,殷娜娜成绩是比我好。
  俗话说,人穷志短。我妈就有点贪心,殷娜娜妈妈,我称为二嫂子,她看到我家的贫穷之相,常常拿一点面粉,一点煎饼,或者其它的东西送给我妈,我妈高兴地要命,直夸人家:“你二嫂子那个人真的好!”
  每次我把殷娜娜妈要带的东西,送给殷娜娜的时候,她总是很大方,把那些东西分一点给我,这个时候,我离她最近,我发现,殷娜娜远看了不漂亮,近看了,除了几颗雀斑明显了一点以外,人还是蛮好看的。
  我把殷娜娜送我的东西跟叶建新分享的时候,叶建新说:“殷娜娜可能喜欢你!”我说:“省省吧!我们差着辈呢!她要叫我叔。”他说:“你们又不是同姓,没关系的!”
  
  七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常来一个贵客,穿着打扮上,明显比乡下人好很多,而且,每次都给爷爷奶奶带很多吃的东西,像麦乳精、罐头之类的东西,我们小孩子也有份,像糖果一类的东西。
  这个就是殷香川,后来当了兵,转了业,在县城里做个小干部。他也把他娘殷二奶奶带来,殷二奶奶进了门就喊我爷爷“老哥”,喊我奶奶“老嫂子”,很是亲热。
  我爷爷、奶奶也被他们硬接到县城区小住一段时间,两家人当做亲戚一样走动。
  虽然殷娜娜他们与殷香川一个祖宗出来的,还没走多远,但是,殷香川却似乎并未从历史的仇恨当中走出来,不愿意去接近他们。
  殷香川当年的祖宅起先是被生产队占用了,后来被生产队卖给了私人,房顶已经多处有了窟窿,见了天,一棵杨树就倒在房子上,把后墙压出了一个豁口,但是,那棵杨树,生命力很强,趴在屋顶上,照样枝叶茂盛。
  这家人家,去了江南做生意,一去就是好几年,不常回来。
  殷娜娜爸爸开始在村上开办木材加工厂。我爸爸与王虎爸爸就在殷娜娜家的厂里上班。王虎爸爸是个很好的人,整天乐呵呵好的,不笑不说话,我爸爸常常跟他开玩笑,喊他“王老虎”,他从来都不生气。
  吃晚饭的时候,我爸爸说:“殷家的家底厚,不然殷娜娜爸爸哪里来的钱开厂子?”
  
  八
  殷娜娜考上了本科,我费了好多力气,才考了一个大专,上师范,以后做教师。
  殷娜娜后来跟我联系了,奶奶的,世界真小!她所在的学校跟我一个城市,国庆放假,她过来找我玩,我也去她的学校。
  我宿舍里的人跟我开玩笑:“有女朋友了?”我看着高楼林立的城市,突然发现自己很渺小,突然发现,这样一个很大的世界,可以有很多空间去翱翔,我心里想:“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其他女孩了吗?我要找一个江南女孩!殷娜娜,我太熟悉了,根本找不到恋爱的感觉。”
  殷娜娜一直跟我联系,我依然是不冷不热。
  寒假的时候,王虎说:“你、我,还有叶建新,咱们在一起玩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干脆拜把子吧!”我说:“好!”
  叶建新最大,我其次,王虎最小。叶建新的爸爸也很高心,叶建新只有一个妹妹,这样的话,多一个兄弟,会有些帮助。叶建新爸爸买来香,还办了一些酒菜。我们点上香,跪下来,磕三个头,就算举行了仪式了。
  等到暑假,王虎这小子竟然结婚了,对象是自己在厂里干活时,自己谈的,女孩也是那种清清爽爽,能够持家过日子的人。
  我大学还没毕业,叶建新、王虎纷纷养了孩子。
  叶建新在村上开超市,生意还不错。人养得又高又壮,真是富得流油。
  我的工作没花什么力气,那个时候,老师还是缺的,我就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做了老师。我跟我爸爸说,别去给殷家打工了。我爸爸不听,他说,还要供养我妹妹上学。我说,我来供养。父亲让我好好攒钱,以后谈对象等等,要花钱的。
  我不让父亲去殷娜娜家的厂里打工,目的还有一个,同样是爸爸,为什么我爸爸和她爸爸不一样呢?这让我好像比殷娜娜低一头似的。
  这个时候,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是我工作的小镇上的人,模样还可以,具有江南女孩的那份眉清目秀,我父母也说不错。然后,我们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假期我回来,殷娜娜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冰冰,且带有怨恨的,我装作不解。
  
  九
  王虎的第二个孩子两岁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殷娜娜也结婚了。
  寒假里,我们兄弟三个再次相聚,喝酒、吃饭,他们抽他们的烟,我看到我妻子不喜欢这样的的场合,一是语言不通,二是,文化层次的差异,我们的粗俗,让她厌恶。
  我的生活轨迹又从江北转到江南,刚刚从各个方面适应下来的时候,叶建新的一个电话,让我伤心了半天:王虎死了。
  王虎与王二虎开着机动三路车去收银杏树苗,回来的时候,在一个小饭馆喝了点酒,结果冲到了河里,王二虎倒是反应很快,逃脱了。
  我赶紧请了假,赶回去送兄弟一程。
  从那以后,父亲说,王虎他爸爸王老虎,见了谁,都耷拉着脑袋,脸上没有了笑容,我爸爸再也不敢跟他开玩笑了。
  又到了大年三十,叶建新骑着电动车来找我,他已经吃好了年夜饭,酒饱饭足,我这边带着老婆孩子,陪着父母亲刚刚把碗筷撂下。叶建新递给我爸一支烟,叫了一声:“叔,婶子!”然后,又扔一支给我,妻子盯着我,冷冷地说了一句:“他不抽烟!”其实,我想抽,我非常厌恶妻子对我的那种严管和瞧不起。
  叶建新说:“咱去看看老三,跟他说会儿话!”我起身跟叶建新出去,女儿缠着我,也要一起去,我说:“别去了,跟妈妈在家里!”女儿要哭,妻子不高兴了,冷冰冰地蹦出几个字:“不在家里呆着,哪里去?”叶建新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跟着他后面。
  远远地看到王虎的爸爸,拉着王虎两岁的儿子离开王虎的坟,一老一小,他们的身影在这冬天的田野里渐行渐远,看了让人心里发酸。
  皑皑白雪在我们的视野里延伸,星星点点,绿色的麦苗从雪缝里露出来,我们也能远远地看到殷娜娜家的厂子。
  王虎的坟前,一堆纸钱化成的灰烬,还冒着烟。
  叶建新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我也学他,猛抽了几口,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了。
  叶建新掏出两支烟,放在嘴里,点着了,插在坟头上,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嘴里面并没有闲着,“老三,我跟你二哥来看你了,你小子赶紧起来跟我们喝酒!”他打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我,我也喝了一口,然后倒拿着酒瓶,往地上挥洒了一下,“老三,兄弟们来看看你!”我们两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喝酒,一边哭,把想念王虎的话都说出来。
  “去咱们的中学校看看吧!”叶建新提议。
  中学校老早就被合并掉了,现在卖给了私人做厂房。
  大老远地,我就看见学校墙外面的那个杨树还在,鸟窝已经北风吹雨打日晒地不像个样子了。
  我们再来到当年经常玩的池塘边,池塘边几乎没有什么人来,积雪很平整、干净,塘边的那棵老柳树,在寒冷的气息当中,那些疤痕和疙疙瘩瘩,那么显眼,那么凄凉,我突然明白,这就是岁月的痕迹。岁月是无情的。
  
  
  十
  我与妻子,因为生活琐事闹得不可开交,她把撒泼、耍横、威逼都利用到了极点,弄得我身心俱惫,真的想赶紧分开了事。
  就在这个时候,我在老家遇到了殷娜娜,她也是一脸的疲惫相,脸庞已经不再清秀,而是变得那么粗糙,雀斑变得更加显眼。
  “你还好吗?”我问她。
  她淡淡地说:“离婚了!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有孩子跑过,嘴里吹着柳笛,她电动车后面的她的孩子,推推她:“妈妈,妈妈,我也想要一个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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