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爱 第二十一章 寂静的午餐

　　一直想说，白夜一直想对父亲说一句话，可是话到了舌头，又被唾沫咽回去了。就像一个涌上心头的活泉，被恐惧的大石头压住了。白夜想说什么呢？

　　白夜不想说什么，他只是在想，他能不能对父亲说，他回来了，他想看看爷爷，他还想说一下韩雪的事，可是白夜开不了口。

　　父亲好像知道了白夜的犹豫，他让白夜把话说出来。

　　“父亲，没有什么。”

　　“真的？”父亲的神态在笑着，像是一个滑稽的小品演员。

　　“真的，父亲，我只想，只想问问……”

　　“有啥话就说吧！”

　　白夜变得坚定了，说出了韩雪的名字，带着希望的憧憬。

　　可父亲的脸却变沉了，尤其在听到韩雪在发廊工作的时候。

　　“发廊女呀！”

　　一声太息，像是扼杀了白夜的梦。

　　“父亲，可以么？”

　　摸着椅子光滑冰凉的木料，父亲开了口，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和你母亲自有安排。”

　　“可是……”

　　“别说了，你爷爷现在要紧。”

　　白夜不说了，就像一只被禁了声的蝉，于寒夜发出沉默的呼喊。

　　白夜不能说了，突然看了看窗外，窗外的云暗了，就像白夜此时的心。一片纸飘在了窗外的空中，白夜闻到了一股煤焦油的味道，滑滑地沁进了他的皮肤，白夜能感到一条响尾蛇，响着簌簌的声音，裹住了他的生命。

　　母亲把饭端上来了，是一些小米和南瓜，白夜一直吃这些，他有些厌倦了，筷子才动了几下，白夜就不想吃了。母亲看到了，想去给白夜再做点饭，别的，比如说鸡蛋面，比如说挂面汤。父亲拦住了，瞅了白夜一眼，眼神里带着埋怨，责备，白夜又低下了头，听话地吃了，小米在体内里粘粘的聚到一起，梗在食道里，咽也咽不下。

　　父亲吃完了，他去另外一个屋子看爷爷了，走出门帘的时候还瞪了白夜一眼，像是在说，白夜必须把小米吃完。厚厚的帘子又被放下了，白夜佝偻着身子，没精打采地对着眼前的小米，母亲见了，不忍心地又在火上做了碗挂面。

　　面还在做的时候，父亲进来了，发现了白夜剩下的饭，拿起筷子来，把白夜的剩饭吃了。

　　母亲劝父亲别吃凉饭了，父亲不听，很有力的合着嘴巴，这情景，像是给白夜上课。“孩子。”父亲吃完了，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下去，“你得明白，小米是命根啊。”白夜看着家里被烟熏黑的挂画，没有说话。

　　父亲又出去了，听母亲说，他去找哥们打牌，忙了一年了，该歇息会儿了。

　　白夜靠在了火炉旁，傻傻地看着外面的山，看到天都黑了的时候，母亲来问白夜晚上想吃点什么，白夜说不知道，母亲就去做了。现在就白夜一个人，屋子里很黑，外面渗出一丝光，白夜低下头，拿手摸着后肩，想去抓抓后背痒的地方，怎么也抓不到，白夜放弃了，他伫在椅子上，几乎忘了要吃饭了。

　　母亲来喊白夜，她想让白夜去叫一下父亲，白夜去了。出了门，远处的山上很明，一户人家挂起了红灯笼，快过年了，白夜的家也要挂了。外面很冷，出来的时候白夜披上了棉大衣，戴上了帽子手套，沿着雪铺就的小径，白夜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是还是没有安稳的过了这段路，白夜滑了一跤，在他一个人的路上。月色照在了白夜的狼狈上，白夜的手划过了冰，停留在一个大大的雪堆里，就像一把剑，一下子刺进了雪堆，白夜并没有很快的拿出来，他望着天边的月亮，缓缓地把手拿了出来，手套湿了，结着白色的冰晶，闪着纯净的光。

　　他以前是无言，现在他却想说了。活在一个无比肮脏的环境里，白夜一直都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生的不好也算了，凭什么，凭什么还要他忍受这种肮脏，父亲母亲总是给他规划着一切，他受够了，他不想再这样了。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他还不知道么，哪里用得着父母，他想去看爷爷这不行么，还非得说这犯了忌。母亲迷信，父亲掌控，虽然他也理解他们的辛苦，可是白夜不想没有自己。

　　对着月光，白夜喊出了他想说的，“见鬼去吧，肮脏，世俗，我恶心的不行了。”山里传来了回音，白夜傻傻的大笑，狂笑，躺在雪地里笑，把雪涂在脸上笑，他笑自己，也笑这个世界，这世界的无知，麻木，混蛋。

　　低下了头，白夜颤抖着，几乎把头埋进了地平面，他想起了他所有的失败，想起了现在的彷徨，哽咽着，他想一个人在寒冷的雪地里待会儿。一块圆木躺在白夜的旁边，圆木的横截面上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脸，模糊的脸。脸冲着白夜……

　　呆了一会儿，白夜的心情舒坦了，他得去找父亲了，接着走了一段路，到了供销社，这是父亲经常来玩牌的地方，门关着，从里面锁上了，白夜敲了下门，等了一会，没有回应。白夜又用劲地敲了一下……

　　门上打开一个板子，板子里面是一个猥琐大叔的半张脸，他不耐烦的问白夜干嘛，白夜说找父亲，那人仔细看了，认出了白夜，和蔼地说：“你爹回去了。”

　　白夜是白跑了一趟了，这是白夜没有想到的，父亲很爱打牌的，往往别人来叫他也不会回的，怎么今天早早就回了，让白夜抓了个空。

　　回去的路上白夜又经过了幽暗的小径，在一片乱脚印里，白夜走上前，用带了手套的手抓了一把雪，握着这把雪，白夜回家。

　　家门口已挂上灯笼了，远远就见到了红色的光，白夜纳闷着，刚才还没有呢，怎么现在？

　　可能是父亲挂上去的吧，肚子已经就在叫了，午饭没吃好，白夜有点后悔了，他想进屋好好地吃上一顿。

　　母亲出现在了门檐下，白夜叫了声妈，母亲说饭做好了，赶紧进去吃吧，白夜问父亲回来了，母亲点了点头，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