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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之夏(彦文杯)

发布于:2013-12-15 11:3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荒岛拾梦

  —1—

  小良,过来吃西瓜吧。

  在一个蝉鸣聒噪的盛夏,哥哥坐在家门前干净的水泥台阶上举起手中切成片状的西瓜向我挥手示意。

  我随意地用手抹了抹在田野间和朋友玩时弄的一脸泥,然后看也没看哥哥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仿若没人坐在那里一样直接走过。

  小良,真那么讨厌我吗?

  在手已停在门把上时,突兀地听到哥哥的一声询问。

  啪。

  门关上了。

  我背对着门,头向上仰起,单手捂着眼睛,某些情感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

  对,我讨厌哥哥。

  讨厌他自作多情,讨厌他在我不加掩饰的厌恶目光下依然能对我温和微笑,讨厌他那满腔火热烫手的情感将我围绕在其中,讨厌他不自量力地为我打架,讨厌他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却逞强地保护我,讨厌他身上流淌着和我相似却又不相同的血液,以及那血液里不断奔涌滚动着的背叛。

  眼泪在无声滴落,顺着仰头的角度,擦过发丝,划过耳际,直直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了那段痛苦的时光……

  —2—

  你好,弟弟。

  当哥哥带带着温和的笑颜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惊愕地看着母亲,她手挽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那是个和父亲不一样的男人,没有父亲的斯文有礼,没有父亲的幽默言语,没有父亲的温暖阳光。

  以后这就是你哥哥了,他叫光言。

  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随即转身拉着男人离开这个气氛沉闷的家,随后在门口仿佛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你父亲,她指了指身边的男人。

  在毫不负责地将一个重量级地雷抛向一个原本被悲伤填满的心时,那颗心开始迅速膨胀。仿佛超出负荷般在身体里膨胀,膨胀,膨胀,爆炸。

  --父亲,这就是你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吗?

  --父亲,这就是那个在你尸骨未寒之际带回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的女人吗?

  --父亲,这就是那个在你生前对你千般好,在你死后淡漠如水,仿若与你从未有过任何关系的女人吗?

  我无神地看着墙角落桌子上摆着的那张全家福,那里面有温暖的阳光,父亲抱着婴儿的我坐在绿草如茵的草原上,母亲那故作幸福的笑仿佛在无声地讽刺着这虚假的幸福。

  弟弟?

  我停止思绪,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哥哥,他的存在不也正是证明父亲那毫无价值的死亡是多么可笑吗?

  呵呵。我自嘲地笑了笑。

  —3—

  滚!

  当我再一次将挡在我前面的哥哥推倒在地上时,他那双原本明亮澄澈的目光仿佛变得黯淡了许多。

  哈哈,光言,你弟弟都不领情你自作多情什么?

  周围围绕着许多带着看戏心态的高年级学生。

  哈哈,活该他妈找别的男人,肯定是这野种没教养惹的……

  闭嘴!

  哥哥猛地冲上前向正在说话的学生一拳挥过,可能是由于这拳来得过于突兀,那名学生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打倒在地。那名学生捂着被打的地方错鄂地看着哥哥,随后又愤怒地站起猛地冲向哥哥,随即两人撕打在一起。

  多管闲事。

  我冷漠地丢下一句话,随后捡起掉在地上被用剪刀恶意剪断背带的书包和散落的课本淡然离去。

  夕阳的光芒照射在远处喧闹的地方,我回过头目视着遍体鳞伤的哥哥。被打倒在地的哥哥正努力地爬起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斗殴,反反复复,直到双方都疲惫倒地,众人倍感无聊才作鸟兽散。我转回头,直直向前走去,脚步渐渐匆促,眼角渐渐湿润……

  —4—

  知道吗,夏天夜晚的萤火虫带着点点的亮光飞舞在空中时,是这个热得让人烦躁的季节里最美的风景。

  哥哥坐在草坪上一脸向往地看着天空对我说。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夜空里闪烁的星星。

  弟弟,知道萤火虫象征什么吗?

  哥哥偏过头看着我,目光中似乎夹杂着某些复杂的情感。

  我皱了皱眉,不满他的废话连篇自言自语。

  是希望,因为萤火虫是黑暗里的光。哥哥微微笑着,温柔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希望。

  够了!

  我烦躁地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不过希望你以后别再跟过来破坏我欣赏风景的兴致。

  我冷冷地抛下这段话便扬长而去,不理会一脸尴尬的哥哥。

  —5—

  小良,我知道你恨我。

  这是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对着刚进来的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沉默不语,看着眼前因为患病脸色渐渐苍白的母亲,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名为自责的情绪。

  不,我不该自责。这是她咎由自取的,她活该!

  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催眠。

  小良……母亲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带着一脸苦笑说出了我贴在她身上三年的标签。

  你在怪我薄情寡义吧。

  我故作冷漠地点了点头。

  呵呵,我就知道。母亲苦笑,随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

  我看着母亲虚弱的身体,病态的面容,心里开始涌起无法言喻的苦涩。

  过了三个月,母亲由于整日郁郁寡欢病情加重,最后离开了世界。

  那天葬礼我没有哭。我看着那个男人抱着母亲疯狂哭喊的模样,我不言不语地站在远处观望,身边站着早已哭得声嘶力竭的哥哥。

  那天回到家,那个男人狠狠地骂了我,这是这三年来他第一次骂我。他骂我不孝,骂我没良心,哥哥在一旁哭着。我故作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到那个男人骂够了我才回房。

  不能……哭。

  我仰起头,手捂住眼,一滴液体夺眶而出,我急忙拭去。

  --我没有哭,那只是沙子迷了眼……

  那天夜晚的田野里,有很多萤火虫闪着好看的光芒。我想,它们是来带走母亲的吧,在黑暗中用那微微的亮光指引母亲前进的方向……

  —6—

  弟弟,你为什么讨厌我和父亲呢?

  哥哥带着难过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穿着短袖T恤,右脸頬青肿,手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的哥哥顿时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反问。

  哥哥错鄂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没料到我会和他说话。

  啊,因为……我是你哥嘛。

  他憨厚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冷哼一声,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幻想着自己能有一个弟弟,一个可以和我交流谈心的弟弟,一个愿意依赖我被我保护的弟弟,一个喜欢我会和我玩游戏的弟弟。所以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才那么欣喜,因为,我终于有了个弟弟了。

  他不厌其烦地开始自说自话,目光停驻在我身上不愿离开。

  哥哥吗?

  这种半血缘相同的虚假东西,我才不需要。

  —7—

  那个男人对我还不错,哥哥有的东西我都有,就算母亲去世后也没有改变。

  我有时候会想,他和哥哥对我都这么好,我该不该放下隔阂与他们和睦相处呢?可是每当我这么想时,我就会想起父亲的死,以及对母亲的恨。

  那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父母出外郊游,我们愉快地吃着准备好的零食与点心,等到吃到一半才想起忘记带水了,于是母亲便过马路买水,父亲也跟着去。后来买完水的两人便迫不及待畅饮着水过马路,完全没有注意到疾驰而至的面包车,最后一道黑影闪过,父亲倒在了血泊当中。

  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看清楚了一切。

  父亲走在母亲的前边,可能是眼角余光督到了疾驰的车,然后猛地推开了母亲……

  我恨母亲。恨她竟然在外面都有了孩子。她这样怎么配得起父亲那全心全意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爱?

  —8—

  那个男人很好。

  这是渐渐长大,开始明白事理的我对他的评价。

  他没有再娶,而是一心一意地守着这个因为我而不算和睦的家庭。

  我嘲讽地看着母亲的照片笑了笑。

  你何德何能得到两个爱你如此之深的男人?

  现在的我已经十六岁,迈入了初三,不再需要那个一直站在我前头为我遮风挡雨的哥哥。而哥哥也去了城镇上了高中。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不,确切的说,是一直都疏远。

  我吃着昨天哥哥递给我,我却没有接过的西瓜,西瓜很清凉,带着一股暖暖的感觉侵入心间。

  哥哥每个双休日都回来,每次回来都会和我说一些他在学校遇到的趣事,我一如既往不理不睬,他也一如既往自说自话。

  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相处方式。

  —9—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

  当我去到父亲坟前时,看到了哥哥。

  谁让你来这里的?!我阴沉着脸询问。

  哥哥看到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白菊,正欲开口解释……

  你是来送花的?

  哥哥点了点头。

  滚,你不配来这里。我压低声音嘶吼。

  哥哥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看了看我阴沉的脸,试图安慰几句,但是最后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然后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走到一半仿佛想到了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东西跑了回来。

  小良,这是送你的。

  眼前的哥哥笑靥灿烂,目光清澈如水,一头利落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泽,在徐徐清风中如金黄的稻麦般轻轻摆动,他整个人笔直地站着,就好像融入风中般在飘动。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手上。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随身听,在落魄的乡下这算是奢侈的物品。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哥哥。

  啪。

  随身听碎裂在地面上,支离破碎的零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愣了楞,仿佛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随后目光黯淡地转身离开。

  —10—

  哥哥似乎并没有被那次随身听事件打击到,现在的他反而变本加厉地送我礼物。每次双休日回来他都会把礼物偷偷塞进我房间的抽屉里,像是避免我在他眼前砸烂的自我安慰。

  六月中旬。

  小良,下个周末学校组织出去游玩呢。

  哥哥坐在我的床边一脸兴奋地对着我说。

  我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本,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考试。

  —11—

  我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算了,出去吹吹风吧。

  夏季的夜晚听着蝉鸣鸟叫愈加显得闷热。

  我坐在家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心里仿佛有什么不适应般的莫名烦躁,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深呼吸,试图平复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

  叮叮叮叮……

  一阵清风吹过,门口哥哥前阵子买来的风铃伴着风浅吟低唱。

  --哥哥?

  心里的烦躁莫名缓解。对了,他去游玩了。

  听不到他每个周末自说自话的声音真是有些不习惯呢。当我冒出这个想法时瞬间就诧异了。不,不,为什么我会习惯了他的存在?我不敢想,随即转身准备回屋,眼角突兀地读到一抹绿光。

  萤火虫?

  我看着田野间飞舞的萤火虫,突然想起一个夜晚,哥哥说的那句话。

  弟弟,知道萤火虫象征着什么吗?是希望,因为萤火虫是黑暗里的光。

  黑暗里的光。我喃喃自语,心中冒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11—

  光言撞车死了。

  也就是,哥哥撞车死了。

  呵呵,这个本就不该活着的孽种终于死了吗?

  哥哥的葬礼上,我依旧没有哭。

  那个男人看了看我随即摇了摇头,苦涩地扯起一抹笑。

  那抹笑,意味深长……

  —12—

  夏末。

  男人留下了一笔钱和一封信走了。

  我带着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拆开了信封。

  —13—

  光言死了,所以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在我离开前必须向你澄清这件事。

  小良,你一定认为你母亲是个薄情寡义背叛了你父亲的女人吧。其实不然。

  我和你母亲的关系是在你父亲之前发展的,那时候你母亲还没有认识你父亲,我们关系发展得很迅速,很快你母亲就有了孩子,我欣喜若狂。

  孩子叫做光言。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我抛下你母亲带着光言离开了。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

  你母亲在伤心欲绝的时候认识了你的父亲,于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十一年后,我带着光言来找你母亲时,恰好是你父亲死后没多久的日子。于是我利用了光言要挟你母亲接受我,最后你母亲迫于无奈,于是就出现了接下来的事。

  你应该感谢你有个好母亲。

  她或许在你眼里是薄情寡义的,对父亲的死不留一滴泪的无情女人。

  但是在房间里,她日日夜夜看着你父亲的照片发呆,不言不语。

  因为是我拿光言要挟她的,所以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我个人的错,你错怪了你母亲,错怪了光言。

  —14—

  听说了吗,高一(二)班那个光言事件?

  听说了,貌似是在游玩即将结束时偷偷溜出返航车的,后来老师点名一直点不到才去就近的城镇寻找的。

  对啊对啊,后来老师看到光言从礼品店里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精致包装的礼盒向老师挥手,然后兴奋地向老师跑去,然后一辆车就这样撞了过来……

  我坐在公园长椅上,手里拿着哥哥高中班主任送来的一个礼物盒,我颤抖着手拆开了盒子。

  银白色的随身听。

  脑孩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午后的哥哥,哥哥笑靥灿烂,目光清澈如水,一头利落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泽,在徐徐清风中如金黄的稻麦般轻轻摆动,他整个人笔直的站着就好像融入风中般在飘动。

  小良,这是送你的。

  恍惚间听到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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