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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啊房子(房子)

发布于:2013-12-20 20:0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姜鸿

  房子,是栖身的地方,是歇息的地方,是安置一家老小的地方,有情有爱的房子更是灵魂的归宿。中国老百姓非常看重房子,特别是农民,有一所体面的房子甚至是一些人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红砖大瓦房是从前许多农民的梦想,可惜的是,许多人一生都住在低矮的茅屋里。这样的屋子至今已不多见了,偶有一两座,它那布满岁月沧桑的样子总会引人联想,关于岁月和生活的联想。

  父亲是一个农民,他的一生和房子有着牵扯不断的情缘。父亲如今已年近八十,他常常抽着他的旱烟袋蹲在村头看那一排排漂亮的瓦房前,瓦房里寻常的烟火在他一日日的凝望里生动起来,生活的酸甜苦辣就在父亲的胸口翻涌,一幕幕往事随着那缕缕的青烟在眼前缭绕。

  父亲曾经多么渴望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啊,哪怕是一所低矮的茅屋。

  父亲是在祖父那三间低矮的茅屋里迎娶了母亲的。茅屋有三间,中间是灶屋,烧火做饭的地方,祖父、祖母和叔叔住在东一间,父亲和母亲住在西一间。房子虽狭小,亲人们挤在一起的日子倒也热闹。我就降生在西间的茅屋里。我是祖父的长孙,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就在一家人为新生命到来、香火有继而欢喜的时候,家里又要添喜事了,叔叔要娶媳妇了。祖父却犯了愁,新媳妇娶在哪里呢?三间小茅屋已是挤得满满当当了。祖父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那辛辣的老烟,团团烟雾笼罩着他花白的头发。父亲看着烟雾中的祖父,心里如汤煮火烧。看看自己满身的腱子肉,他悄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咋这么没用呢?快到三十岁了,咋连一间房都挣不出来呢?自己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可那贫瘠的土壤再怎么翻腾它也长不出多少粮食,挣那几个公分实在值不了几个钱哪!

  当母亲把野菜团子的晚饭端上桌的时候,父亲闷闷地撂下一句“我不饿,不吃了!”就出去了。他沿着村里坑坑洼洼的小路走,一直走出村外。夜色浓重起来,回头看,村里一片漆黑。庄稼人是天黑就上炕睡觉的,他们不舍得点灯熬油。浓浓的黑暗如沉沉的磐石压在父亲胸口,他感觉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了。他来到庄稼地里,玉米棵子已长起来了,粗糙的叶子划着他的脸,他不觉得疼,心里反倒渐渐踏实下来。庄稼人,最亲近的还是庄稼,这庄稼的气息丝丝缕缕袭入他的肺腑,他得到了安慰。有庄稼就会有收成,有收成就会有房子。父亲转身走出了庄稼地,他进了村庄,来到村西的一户人家前,叩响了门扉,这同样是一户三间茅屋的人家,茅屋的主人是父亲的大爹也就是祖父的哥哥。

  夜深的时候,他披着一身雾水回来了,母亲正抱着我坐在黑暗中等他,父亲告诉了母亲一个重大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父亲把这个重大的决定告诉了祖父。祖父撂下饭碗,又拿起他的旱烟袋开始喷云吐雾了。一家人都不言语。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家里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祖父和父亲各干各的活,见面也没言语,好像不认识一样。父亲夜晚就在炕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到第三天的晚饭后,大家要各自回屋的时候,祖父撂下一句话:“就照你说的办吧。”祖父回屋了,父亲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也转身回屋,这一夜,父亲睡得很踏实。

  翌日,父亲和祖父分家了,分到了三副碗筷,一小袋玉米面。父亲携妻带子,还带着这三副碗筷和一小袋玉米面,去了村西他大爹家。大爷爷无儿无女,只和老伴两人过日子。老两口住在东间,我们一家来到后,他们把西间的杂物收拾出来,放到了院子里的草棚里,让我们住在西间屋。灶屋有东西两个灶,两家各开各的伙。

  一个月后,叔叔把新媳妇娶回了家,就住在我们住过的西间屋。

  没有儿女花销,大爷爷家的日子过得不算紧。老两口隔三岔五地擀顿面条吃。而以三副碗筷、一袋玉米面起家的父亲,哪里能让我们吃上面条。可是,孩子的眼睛不会说谎,当大奶奶用笊篱把热气腾腾的面条捞上来的时候,我趴在母亲的背上,眼睛里的馋虫直爬进了人家的碗里。为了回避双方的难堪,母亲总是等人家吃完了饭,才抱我回家生火做饭。为此,母亲不知偷偷抹过多少眼泪。“房子,什么时候能有一间自己的房呢!”母亲不知在心里叹了多少回气。

  到大爷爷家住下后,父亲在家呆的时间就更少了。傍晚散工后,他和他的朋友疙瘩叔叔就到东山上去采石。东山上的石硼又坚又硬,石头的质地细腻,是盖房的好材料。他俩一个抡锤,一个把钎,一锤一锤地敲击着有关房子的梦想。坚硬的石硼震得父亲膀子红肿,虎口出血,可父亲毫不气馁地在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

  在父亲有力的锤声中,几年过去了。

  这一晚,父亲早早地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小瓶烧酒,破例地向母亲讨要下酒菜。母亲在锅里给他炒了一小把花生米,盛在小碟子里端上来,父亲自斟自饮起来,显得很惬意。这是和祖父分家以后,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高兴。我乐得在炕上翻起跟头来。母亲试探地问:“有什么喜事儿?”父亲嘬了一小口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喜事,大喜事啊!”“啥喜事?”母亲也高兴起来,笑纹爬了满脸。“我采的石料够盖三间房了!”“真的?”母亲欢喜地叫了一声,随即落下泪来。

  自此,父亲和母亲一扫脸上的愁容,天天憧憬着自己住上新房的情景。进院建一个照壁,西墙搭一个草棚,三间青石壁红瓦覆顶的新房,这可是村里上等人家的住处呢!父亲开始准备木料和红瓦了。

  舒心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又是一个黄昏。父亲披着满天霞光回来,神情却很落寞。正在端饭的母亲看出异样,问:“咋了,你?”父亲嗫嚅道:“没事,有点儿累了。”母亲说:“那赶紧吃饭,吃完饭去睡觉。”这一晚,我们一家早早钻进了被窝,见父亲不高兴,已经初通人事的我转过身去,假装睡着了。父亲这时微微叹了口气,对母亲说:“跟你商量个事。”母亲说:“有事就快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父亲说:“把咱家石料让给二弟吧,弟媳和母亲过不到一处儿,嚷着要分家。”“可咱们自己还没房呢!”母亲有点儿着急。父亲安抚道:“别急,我再去打石头!”父亲和母亲没了声音,这一夜,我们一家人都没睡好。

  从第二天开始,父亲又早出晚归地去采石了。

  星转斗移,光阴如梭。父亲一直在为拥有一所房子而奋斗着,母亲一直在期盼着,我在父亲和母亲的奋斗与期盼中慢慢长大。其间,我的两个妹妹相继出世,我们一直住在大爷爷家的西间屋里。第二个妹妹出生后的第二年春天,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三间瓦房,有了自己的家。我已长成一个少年,而父亲已近不惑之年了。

  人间已是沧桑巨变,农民可以不仅仅守着那几亩薄田度日了,头脑活络的父亲不断倒腾着一些小买卖,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大爷爷老夫妻俩相继去世,父亲像亲儿子一样为他们养老送终,大爷爷在临终前把自己的这三间茅草房送给了父亲。父亲把这三间房租给从外地来此谋生的夫妻俩,家里又添了一笔小收入。

  这一年,村里实行承包制,父亲承包了村里的十亩滩涂。父亲在这里养鱼养虾,养鸡养鹅,几年的功夫,家里已有了可观的积蓄。父亲把大爷爷留给的三间茅草房翻盖成四间新瓦房,说是给我娶媳妇用的,又在承包的滩涂边盖起了七间瓦房。

  我没有住父亲给我准备的四间瓦房,我用父亲资助的钱买了辆卡车,去城里跑运输了。两年后,我在城里买了楼房,娶了媳妇,生了儿子。

  乡下那些房子大多空着,可是父亲喜欢。他常常抽着他的旱烟袋望着自己的房子出神,望着村里那些新房出神,我回家的时候,他就拉拉杂杂地给我讲这些我知道或不知道的故事。

  父亲老了,变得爱絮叨了,他讲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房子的故事。

  如今,我在城里安居乐业了,可是还有许多年轻人像当年的父亲一样,在为自己的房子拼搏着,不同的是,他们是在城市里流浪。房子啊,房子,其实是祖祖辈辈相承的一个落地生根的梦想,一份对生命归宿的渴望。

  通讯地址:265200山东莱阳一中语文组姜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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