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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粗瓷碗(彦文杯)

发布于:2013-12-19 09:4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姜鸿

  晓林是父母的独子。

  这是村东大枣树下的一户人家。

  每逢春天的时候,经冬的大枣树会重新披上美丽的雪,洁白的一树,成为村里的一道奇观。村里人会纷纷传语:“老孙家的大枣树又开花了!”有着嫩黄花蕊的白花密密层层地开满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半里地外的人都能闻到,引得蜂蝶成群,嘤嗡翩飞。枣树下三间瓦房里清寂的日子也显得格外滋润和安恬。可是户主老孙心里却并不舒坦:“枣树开花,到了秋日就能结出甘甜的大枣,可自己守着个如花的俊秀媳妇,咋就生不出一男半女呢?”

  这隐隐的心事像影子的阴暗跟随阳光的明亮一样伴随着老孙和他媳妇的恩爱日子。光阴似箭,一瞬千里。这一年秋天,大枣树结出了密密实实的红枣,一颗颗圆润通红,像一盏盏小灯笼挂满树。远远看去,披红挂彩的大枣树就像一位盛装的新娘。秋风微凉,枣子还没下树,老孙家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紧接着老孙家的门楣上挂上了红绸,老孙喜得贵子,有了子嗣!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老孙买回两挂鞭炮在门口噼噼啪啪地燃放。红红的大枣、飘拂的红绸、一地碎红的鞭炮残屑把老孙家映衬得喜气洋洋,老孙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一年,老孙刚好四十岁,老孙媳妇三十八岁。

  四十岁得子,老孙把儿子宝贝得不得了,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孩子取名叫“狗剩”。村里人说,名字起得越贱,孩子越好养。狗都不愿意吃了,真是低贱到了土里。当然,老孙是希望孩子会高贵到天上。

  落地的狗剩像一棵小树苗,噌噌地长。几番春风秋雨,狗剩就长成了一个顽皮小子。狗剩吃娘的奶吃到八岁,娘总是不舍得给他断奶。上了学的狗剩会在下课的时候跑回家吃奶。家里养了几只鸡,下的鸡蛋爹娘一个也舍不得吃,都留给狗剩。每天早晨,油香滋拉滋拉飘满屋的时候,狗剩就会从炕上爬起来窜到灶间,那一准是娘给他煎好鸡蛋了。吃得膘肥体壮的狗剩敢对爹呼来喝去。他喊一声“骑大马!”爹就会乖乖地趴在炕上任他骑到后背上。“驾!驾!”狗剩挥舞着扫炕的笤帚疙瘩,爹就会艰难地挪动着年近半百已不太灵便的身体。爹不敢不依着他,爹最看不得他哭。他哭起来就像夏天的雷声,迅猛而嗓门大。只要他这雷声一响,爹就算上天入地也想满足他的愿望。

  狗剩就在爹娘的蜜罐子里一路泡大了。并非如爹娘所愿,狗剩没有大福大贵、光宗耀祖,娇生惯养的狗剩读书读得一塌糊涂,初中没毕业就回乡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这并不影响爹娘对他一贯的宠爱。爹娘省吃俭用、拼死拼活给他盖好了四间瓦房。在狗剩二十五岁那年,爹娘给他把漂亮的媳妇娶进了窗明几净的高堂大屋。

  俊秀得枣花一般的新媳妇进门头一年就给老孙家添丁进口生了个大胖小子。那是春天时节,枣花又开了满树,一阵阵扑鼻的芳香使老孙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老孙心里觉得这日子格外香甜。老孙抽着旱烟袋,望着窗外的大枣树,给孙子起了个文绉绉的学名——晓林,老孙期盼着自家的日子能如枣树成林、硕果满枝般蒸蒸日上、清净殷实。老孙夫妻俩像得了宝贝一般,整日围着孙子转。

  晓林格外聪慧,也格外勤奋,从上学起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这着实让老孙家感到骄傲。在晓林十八岁那年,他考上了一所全国名牌大学,成了村里的头一个“状元”,老孙家的大枣树上飞出了金凤凰,飞向山外的广阔世界去了。

  人生几何,譬如朝露。老孙已走到了暮年。八十五岁的老孙早在五年前就失去了老伴,成了形单影只的老雁。老伴在世时,每顿饭热汤冷菜地伺候着他;老伴一去,不会做饭的老孙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着,他有时会坐在院子里望着前屋儿子家冒出的袅袅炊烟发呆。

  这一个炊烟四起的傍晚,狗剩媳妇在灶间做饭,狗剩闲来无聊,就踱到后屋爹爹屋里去。一进门狗剩感觉冷锅冷灶的,再往里走,狗剩吓了一跳:老爹躺在地上,疼得脸都扭曲了。一问才知道,老爹要下炕做饭,不小心摔倒了。人老骨头脆,老孙这一摔便从此躺在炕上了,躺在炕上的老孙需要人照料了。

  已是麦黄时节,田野间满是还未完全成熟的麦子的清香,晓林轻快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贪婪地呼吸着这乡野间充满芳香的空气。他的心兴奋地怦怦跳着,像有一头小鹿在撞。又放暑假了,又要看见半年未见的爷爷和爹娘了,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家门口。

  终于看到那棵大枣树了,它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葱茏着。晓林进门放下行李,照例跑到后屋爷爷家。一进门他觉得冷清清的,还闻到了难闻的气味。晓林走进里间,看到了卧病的爷爷,爷爷胡子拉茬、面容枯槁地躺在炕上,被褥已经很脏了。晓林说:“爷爷,你咋变成这样了?”爷爷昏花的老眼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微弱地说“是晓林回来了?爷爷摔坏了!”看着苍老憔悴的爷爷,一丝丝疼痛从晓林的心底悄悄蔓延上来,这疼痛像一根藤将他的心捆绑起来,他感到了窒息。刹那之间,童年时光响着满天鸽哨回到了他的脑海,那个健壮、慈爱而快乐的爷爷哪里去了呢?那些温暖而令人留恋的时光哪里去了呢?“晓林,来家吃饭了——”前屋传出母亲的呼唤声。晓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挂上了冰冷的泪滴。“爷爷,我回家给你端饭!”晓林说。

  家里已是酒菜满桌,晓林妈正喜滋滋地忙活着,见晓林回来,一迭声地说:“孩子,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快坐下,快坐下吃饭!”“妈,我先把爷爷的饭端过去吧!”晓林闷闷地说。“你坐下吃,妈给你爷爷送过去就行了!”晓林妈从灶台后拿出一个粗瓷碗就要往碗里夹菜。晓林看见那碗已经很脏了,似乎没有洗过,就说:“妈,那碗该洗了。”晓林妈说:“不用洗,就这样就行了,反正你爷爷也看不见。”说话间,晓林妈已盛好了饭菜往后院去了。

  晓林爸已从地里回来,看见了半年未见的儿子自是喜欢得不得了,洗洗手就招呼晓林一起吃饭。晓林看着满桌子的菜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撂下一句“我去看看爷爷!”就迈步走出家门,正遇上母亲,母亲说:“咋不吃饭呢?”晓林闷闷地说:“我不饿!”

  爷爷正侧身躺着,艰难地夹着菜,看见晓林,说:“林啊,吃了吗?”晓林没做声,从爷爷手里接过筷子喂爷爷吃。他发现这个粗瓷碗已破了一个缺口,晓林问:“爷爷,你一直用这个碗吃饭吗?”爷爷说:“是啊,自从我躺倒炕上,你妈就一直用这个碗给我送饭。”晓林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再言语。喂完爷爷,晓林忽然把旧瓷碗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爷爷吃了一惊:“林啊,咋把碗摔了呢?”正在这时,晓林妈一脚踏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正吃惊,晓林大声说:“爷爷,你咋这么不小心,我还准备将来用这碗给我爸妈送饭呢!”晓林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默默收拾了碎片出去了。

  盛夏的阳光明亮地普照万物,山野间一片葱翠,绿得逼人眼。在莽莽苍苍的绿海中,大枣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庇护着烈日下的老孙家。晓林爸照旧每日下地,晓林妈照旧在家管家务,爷爷还躺在炕上。不过爷爷的被褥已换洗一新,爷爷干净并红光满面,晓林每日陪着爷爷说说话,有时就在爷爷身边看看书。老孙家的日子在清凉、安静中从容地流淌着。

  春天的风,夏日的雨,秋天的霜,冬日的雪。日子有滋有味,浸润着烟火红尘的温暖,一岁又一岁,大枣树静默着……

  通讯地址:265200山东莱阳一中语文组姜鸿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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