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爱等了一个世纪（彦文杯）

　　一

　　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一群出生于九十年代的人，对于八十年代的怀旧情节好像比那个时代出生的人还要热衷和为之疯狂。复古情怀，文艺情调，纯真爱情，诗意年代，这些听起来还不错的代名词似乎就是整个八十年代的全部写照。可那个看似很近却又实际遥远的年代，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吗？妈妈口中的四妹，我口中从未见过的小姨，显然就不是属于这一类。

　　“死丫头，今天你敢跨出这个门槛，这辈子也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二十年前，一个身着灰绿色粗布上衣的中年男子正指着一个年轻姑娘，说着这番狠话。

　　姑娘二话没说，抹着眼泪，拎着一个破旧不堪的蛇皮手袋，毅然决然地就离开了这所老房子，离开了这座小城镇。整整二十年，真的一次也没回来过。

　　那个姑娘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小姨，在我出生前六年就已经离开了。

　　那个中年男子就是我的外公，如今早已皱纹密布，行动迟缓。

　　二

　　在那个信奉“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革命年代里，外公外婆一共养了6个孩子，夭折了两个，还剩三女一男。拉拉扯扯总算是给糊弄大了。

　　外公外婆是镇上棉纺生产队里的职工，一个月拿不到几十元钱，一家这么多口人，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挺拮据，但好在没出什么大篓子。

　　大家都知道文革那一会儿，死了好些人，稍一不注意，就有可能给你戴上高帽子，拖出去游街，进行集体批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也有好多人死了。

　　所幸，我的妈妈和舅舅阿姨们是属于幸运的那一拨人。听妈妈说：小姨小时候就好动，不爱学习，就爱鼓捣点新鲜玩意，经常被邻居称为疯丫头。

　　小姨十八岁那年，外公给她张罗了一桩亲事，男方是卖猪肉张老爹家的大儿子，那年21。

　　母亲当年就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我的父亲。这在当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本以为小姨也可以这样结束大姑娘之身，可偏偏小姨就天生不爱屈从，吵着闹着，说什么要追求自由恋爱，愣是把一桩大好婚事给搅黄了。

　　可是当年外公事先就收了张老爹家的一头大白猪和一百块的彩礼钱，出尔反尔在那个信义比钱还重的年代，显然自此两家便结了梁子，断了来往。

　　外公气红了脸，动手打了小姨，大声吵着：结婚这等大事，由不得你胡来，今天你是不结也得结。

　　小姨那会儿就是一头犟驴，死活都不愿，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就发生了开头所说的那一幕。

　　三

　　小姨拎着几件换洗衣服，身无分文就只身一人离开了。

　　妈妈告诉我：小姨当时在小饭馆里面端盘子，洗碗，什么杂活脏活都干，日子过得很辛苦。熬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攒了一点钱，就跟着同乡的几个姑娘下海去了广州那一块。

　　小姨从小嘴皮子就利落，到哪都不怕生人，在那一块倒腾外贸衣服，没到一年就成了万元户。自此之后，小姨每年都会寄一笔可观的数目回来，给外公外婆。

　　奇了怪，外公一分钱也没动。

　　小姨也在广州那边安了家，落了户，小表弟比我小八岁，今年刚刚念大班。

　　家里与小姨联系最多的就是我妈，外公虽然心里想着，但嘴上却始终说着气话。

　　我以前经常看到外公坐在摇椅上捧着那唯一一张黑白全家福，拿着放大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姨的相片。粗糙的手掌不停地擦拭着镜框，不忍落下半点灰尘。我问这是谁？外公总是笑着告诉我：这是你小姨。

　　那会儿，我就知道外公一定很爱这个小女儿。当年那一巴掌，再打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尽管他嘴上一直不承认。

　　四

　　二十年的光阴，把外公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将小姨变成了为人母的中年女子。

　　无数个日日夜夜，小姨忍受了多少风风雨雨，外公又看透了多少聚散离合。无论二十年前是谁对谁错，我们都经不起这样的等待。

　　一辈子又还能有几个这样的二十年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例子自古已有之，别以为你从远方寄回来的钱多么稀罕。当生命走到尽头，身体一半入了土的时候，钱不过一张张废纸而已。

　　五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外公外婆他们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是一大帮子聚在一起。虽说那时候吃的饭菜没有现在丰盛，但是会吃得很香。可现在呢？除了逢年过节，外公外婆基本上就成了电视上所说的空巢老人，孤独的时候就翻翻旧照片，听听老戏曲，在阳光下的摇椅上靠着，笑得就像个孩子。

　　老一辈人这一生经历的苦太多，等到享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走到按分钟计算了。回过头来，没什么感叹和辛酸可说，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过得很好，平平安安。

　　六

　　外公七十大寿的时候，母亲打了电话给小姨，叫小姨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小姨没说什么，在电话那一头“嗯”了一声。

　　外公过生日的那一天家里很热闹，所有的子女们都拖家带小的准点赶回来，除了小姨。

　　外公得知母亲通知了小姨回来，一大早就坐在门口那摇椅上，张望着小姨什么时候回来。仿佛一坐就是二十年。

　　可小姨没有准点赶上切蛋糕的时候，据小姨后来说，是因为飞机晚点。其实根本就不是，小姨是在忙着为外公选礼物，耽搁了时间。

　　我当时已经念初二，除了在照片上见过小姨，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看到小姨的本人。虽然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小姨就是外公最大的礼物，再多钱也买不到。其实，能够回来，就好。隔了一个世纪的礼物，还有什么比这更贵重的呢？

　　外公的大寿结束，老房子里面的热闹又归于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是一种释然过后的宁静。幸福来得并不突然，却来得十分及时。

　　病来如山倒，外公没过几年，就得了一场大病。虽说这样的重逢，一等就是一个世纪。所幸，外公是没有带着遗憾离开的。

　　如今老房子冷冷清清地只剩下外婆一个孤寡老人，摇椅上只剩下阳光，再也晃动不回过去的影子。所以，不论因为什么而去远游的人，请记住回家的路吧，别让真正爱你的人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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