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需要理由（彦文杯）

　　这是一个偏僻而落后的山村，村上只有一条凹凸不平的泥巴路。路的两旁是无尽的田地，每当春夏之际，一片绿荫的景象似是城里人的悠闲园地。其实他们哪知道这里的人们除了这些希望之物剩下的都是酸楚。

　　田地的确多，风景的确美，然而这个不足二十户的山村里的人们只靠一代又一代辛勤劳苦耕地为生。在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老老实实地种地才能过起好生活来，村里的孩子们大都读完小学、初中就走上了打工生涯，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便是村路口的一户人家的孩子。她叫艾菲，长得很瘦弱，一张黝黑的脸蛋是那么质朴而纯真。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大眼睛，这是一双看似普通却永远透着一个乡村女孩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的双眸。

　　艾菲本来不属于这个乡村，她原本是隔壁一个繁华乡镇富裕家庭的孩子，然而由于生下来就像包公一样，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不幸地被仍到这户艾家。这是一户全村最穷的家庭，本来家里就有二个男孩，负担已经够重了，然而老艾却特别喜欢这个女孩，不因为什么，就因为她那双不寻常的眼睛。

　　老艾对这个收养的女孩是特别的疼爱，甚至胜过爱两个儿子。

　　老艾是全村唯一一个不重男轻女的父亲，以至有时村上村下都对他议论纷纷。老艾的妻子身体不好，几乎一年到头都是躺在床上，艾菲对这位母亲是千般的照顾。十年来，只要她在家都会蹲在床的一旁替母亲按摩谈心，一日三顿还要煎药给母亲吃。第一次开始亲自煎药是在艾菲八岁那年，那一次经历将是艾菲最难忘的事，因为她不小心把煎好的药水全倒在自己的身上，害得还住院了几天，至今她身上还有药水烫的伤疤。艾菲是个孝顺的女孩，无论是读书还是干农活都得到村里人的赞扬。现在她在离家上百里的县城读高三，而她两个哥哥都早出去打工了，村里人都弄不明白老艾的心思。“有儿子不送却偏偏送一个捡来的女儿，就算是亲生的女儿我也不会送，女孩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到头来还不是劳累一辈子。”这些话老艾不知听了多少遍。然而他一直都是那样任劳任怨供艾菲读书，花在她身上的钱从不心疼，看到自己女儿成绩那么好，老艾的心里别说多高兴了，尤其是村里村外见到老艾就说：“老艾，你女儿真是天才，将来一定考上清华北大什么的。”

　　“是啊，有这么好的女儿即使不是亲生的也值了。”

　　“老艾，我看你下半辈子肯定要发福咯。”

　　对于邻居这些话，老艾只是付之一笑，在他心里，艾菲就是他的亲生女儿。老艾并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在这村里每个人都是势利眼，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除了老艾。由于他家穷，村里人都瞧不起他，然而老艾并没有抱怨，他也是一个勤奋上进的人，现在的家庭境况还可以勉强过个生活，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靠借高利贷过日子了。

　　又是半年过去了，艾菲很快就要高考了，这时候村里头又热闹起来了。几乎每个月艾菲都会拿一张奖状回家，而且都是特等奖，村里人对老艾的态度从之前的调讽到现在的拍捧，这倒让老艾很不自在。

　　“老艾，小菲又拿奖了，真是了不起。”

　　“是啊，是啊！将来生活好了可别忘了咱这帮苦乡亲啊。”

　　“那还用说，老艾是多老实的人，他发达了还会不帮我们这些穷苦民吗？”

　　“快别这么说，小菲考都没考，你们怎么就扯那么远了”老艾有些不自在地说。

　　“老艾，你也真是的，小菲会考不上？要是连她都考不上天底下还有谁去读书。”

　　老艾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个月，老艾天天晚上躺在床上跟妻子谈论小菲以及村里人的话，小菲的母亲每每听到这就会露出甜甜的笑容，笑是那么僵硬却又那么纯朴。

　　离高考最后一个月的日子了，老艾总觉得有什么不详的预感，所以特地去了一趟城里，去看看小菲的学习生活。因为听人说高考前的人精神很虚弱，需要补补身体，于是老艾把替妻子买药的钱买了些滋补的食物，这些钱老艾实在是不想拿的，是他妻子逼他拿去的。她妻子说：“我这还有药，都十几年了我还不是就这样过来了，只要小菲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看那孩子瘦的跟猴一样，高三学习那么繁重，人家的孩子都吃的好，咱们虽然穷可也不能在这方面省啊，不买点好东西吃怎么行。”老艾满脸无奈地还是拿了这些钱，这是家里最后的五百块钱。

　　这天中午，太阳很火辣，一个很朴素的满脸沧桑的男子正在校园蹒跚着，他一身土气的衣服和满头的白发顿时吸引了校园里学生的注目。大家都在猜这是谁，只见老艾来到教务处打听小菲上课的地方，便慢慢地走了去，一路上听见教室孩子们读书的声音，老艾笑了。爬上五楼老艾有些吃力，这是他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平时在田地看起来一身力气，今天没想到爬五楼倒把他累着了。老艾放眼一望，高三特一班，脸上便泛起几丝笑容，他轻轻地向窗户靠近，手里紧紧握着带来的美食，透过明亮的窗户，老艾第一眼便认出小菲

　　坐在第一排第五个座位，小菲的背影是那么显眼，那么亲切。

　　老艾足足在窗外站了二十分钟，等到下课后，靠窗户的一个男生眨眼瞧见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头站在门外，一脸的漠然，另一个女孩说：“同学们，这是谁的爷爷在外面啊？”

　　“是呀，这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看起来好土，一定是农村来的。”

　　这时小菲往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是父亲，赶紧跑了出来，这时同学们才恍然大悟：“怎么会是小菲的老爸呢？”

　　“爸，您怎么来了？”小菲很意外地问道。

　　“哦，我是给你送好吃的来的。”老艾笑着说。

　　同学们都围在窗户旁看着小菲和他爸爸，小菲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有些尴尬，于是拉着老艾往墙角边走去，老艾回头向高三特一班的同学们招了招手。

　　“爸，走了。”小菲拉着老艾的手急切地说。

　　“爸，不是说了叫您不要来我们学校吗？你看这样影响多不好。”小菲有些责备地说。

　　“不好影响？没有啊，我看同学们都挺热情的。”老艾笑着说。

　　“爸，您是真糊涂啊，您看不出来他们在讥笑您吗？”小菲说。

　　“对了，这是爸特地买给你吃的，听电视上说用脑的人要多吃这个，来，你看。”老艾一边打开布袋一边笑着说。顿时，五楼的长廊散溢着一股浓浓的香味，让人恨不得马上尝上一口。小菲望着老艾一双黑皱而慈祥的脸，她哭了，她忍不住抱着这位疼她爱她的父亲，同学们都向他们投来欣慰的目光。

　　随后，老艾离开学校了，一刻也没有多停留，因为家里还有个需要人照顾的妻子，同学们被这位纯朴而慈祥的父亲感动了，纷纷都出来道别。然而车行到半路坏了，足足等了二个小时车才修好，这时老艾的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会因为他的晚归妻子会发生什么事。车子终于到了村头的路口，他匆忙地行走在这条坑洼不平的泥巴路，一路上没有向周围看一眼，他只是一直朝前方走，慌乱而焦急的步子。

　　“老艾，你怎么才回来啊？”

　　老艾听到这么一句话，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艾，你也真是的，有个生病的老婆你还出去那么久。”

　　“是啊，出去也没关系，可你干嘛把大门锁着，这下可好了。”

　　“可不是，我说老艾，你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下闯祸了！”

　　老艾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珠周围早已溢满了滚烫的泪，他赶紧跑进屋子，看见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妻子的嘴角还有一丝微笑，手伸得很长，老艾闭上眼恸哭着，整个村子被哭声震动着，邻居也开始来安慰老艾，突然老艾站了起来，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各位乡亲，老艾现在什么也不牵挂，唯一挂念的是小菲，希望乡亲们不要让小菲知道这件事。”

　　“老艾，不是吧？”

　　“是啊，老艾，你别糊涂了，小菲是你的女儿，总得让她见上她妈一眼吧。”

　　“是啊，不然往后小菲会怎么想。”

　　老艾知道一时大家都难以接受，但为了小菲专心读书，老艾突然向乡亲们跪下了，乡亲们被老艾的坚决折服了。

　　第四天，老艾举行了妻子的葬礼，满身的白丧服只有几行痛苦的泪，整个村庄在此刻沉静，漫天的白纸花飞扬，哀鸣的哽咽声回荡在这个只足二十户的小村庄。毕竟老艾是坚强的人，在安葬妻子后的第二天，老艾又开始为生活而忙碌着，他家屋子后有一片山地，他就是靠种橘子为生的。

　　终于到了老艾期盼已久的高考，那几天老艾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急切，盼望却又有几分担心。高考结束后，当小菲从学校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安宁而温暖的乡村时，大家的目光都变了，村子沉默了许多，小菲感到很诧异，远远就看见父亲站在路口等她。

　　“爸，我回来了。”小菲笑着重重地叫了一声。

　　“回来就好，考的怎么样？”老艾急切地问。

　　“爸，您就放心吧，女儿绝不会让您失望的，对了，妈最近还好吧？”小菲自信地说。

　　顿时，老艾的脸沉闷了起来，眼眶涌出了几滴酸泪，小菲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这时隔壁的张大妈说：“小菲，你可回来了，你妈她走了。”

　　“走了？我妈去哪里了？”乡亲们听到小菲急切的声音都围了过来。

　　“爸，快告诉我，妈去哪里了？”

　　老艾红肿着眼，哽咽着说：“你妈，她……她去天堂了。”

　　小菲一下子蒙了，一双沉昏的眼睛失去了光芒，手里的书包扑通掉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一头栽进了那间熟悉却陌生的房间，里面再也没有了母亲那张慈祥的脸，只有一张冰冷的木床。小菲跪在地上恸哭着，哭着对这位母亲的思念，哭着母亲为什么仍下她不管，哭着全村的人一起合伙来骗她，哭着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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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下午三点，小菲拉着父亲的手来到母亲的坟前，小菲端着刚煎好的药，这样的药味她已经半年没有闻到了，小菲跪在母亲的坟前哭咽着说：“妈，小菲来看您了，您最近好吗？天堂很冷，您要多穿点，来妈，快趁热把药喝了，这是小菲今天亲自熬的，小菲还放了您最爱吃的莲子。”

　　老艾听着女儿的话不由地也哭了，今天的天空比以往来的昏沉，风也来的柔缓些，一切的一切都在对这对父女沉静。

　　这是一场痛心的对话。

　　这是一个撕心裂肺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