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累累（乡情）

　　不思量，自难忘，每每宁静与寂寞装满了整个小屋，我便开始怀念起在老家的日子。

　　宁静的夏日黄昏，蝉儿鸣叫了一整天的时间，疲惫的趴在虬干小憩。邻家婆婆与我的母亲搬出桌椅，再端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桌菜肴和啤酒。伴着阵阵蛙声，在到处是鸟语花香的场院里,为忙碌而充实的每一个劳动日开怀畅饮、欢喜庆功。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日偏西山的时候，风也变得清凉，它轻轻地掠过了浓郁葱茏的玉米地；掠过了一桌桌新鲜美味家乡菜；更掠过了每个人酣畅淋漓的心头。

　　憧憬着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悠闲自得的生活，但是时光它从不因偏爱某人而做片刻停歇，当一片深秋的枯黄挤满了我视线；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落一地；霜雪挂上了树丫，我知道寒冷、忧伤的季节来了，它终会替代美妙的夏日。

　　我在济南上了大学。每每有了假期，归家省亲之时，村口总会伫立着焦急等待我的母亲，与一位身材矮小却行动干练的婆婆。婆婆与我家是邻居，起初也同我的母亲一样，在村口等她离开家的儿子。可是山高水长、重重阻隔，婆婆从未能等到远方游子的归来。渐渐的，失落的婆婆干脆把我视作了她的亲生儿子。按辈分算来，婆婆长母亲一辈，我应该称呼她外婆。可是她也像母亲盼儿归家，陪伴我的母亲在村口等了整整我四个年头。

　　09年，外婆的儿子，也是我自幼的玩伴（我也称其小舅），踏上了东去征兵的列车，成为了一名哈尔滨驻守边疆的战士。从此，山重水复，阻隔了婆婆一家飘萍零散的骨肉，后来婆婆干脆和我家融合成一家，两家人也有了一个共同的儿子——那就是我。

　　小舅当兵走的当年，婆婆意外扭伤了腰。一到年根，家家户户都忙着杀猪宰羊准备年夜饭。外婆却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外公一个人忙里忙外。我的母亲与同村的几位妇人，早已心照不宣的聚齐，来到婆婆家，帮忙做压锅用的面食，璞玉般莹白的粉团，在她们灵巧的手里滚来滚去，模具在案板上扣出一阵阵的清脆声，顷刻间，一条条逼真、生动的小面鱼儿诞生了。外婆望着大伙，竟伤心的流起了眼泪。母亲没有去问，但心里却早已知道了缘由：“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个家家团聚、守岁拜年的日子，婆婆怎能不深切思念驻守在边疆的儿子呢？

　　“你小舅是去边疆保家卫国，过年才不能回家看望婆婆。我们要担当起这个责任，孝敬她老人家。知道吗？”这是母亲在家中反复叮嘱我的言语。可我还是由于天性羞怯，又是第一次在婆婆家过年，表现得不是很情愿。记得当时婆婆的老屋里，空气变得凝滞紧张，众人很拘束、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找不到太多的话题。偌大的房间里面，只有电视机里面，传出的晚会歌舞声和众明星纷纷的贺岁声。我的心头也生出几分乏味。

　　这时，婆婆端出了花生、糖果，满面喜悦的塞到我的手里。不谙世事的我，竟然礼貌的接过后，又放回茶几上。那一瞬间，我蓦地发现婆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失落，眼睛里也泛起了潮湿。我开始埋怨自己，婆婆她一定是又想起我那爱说爱笑的小舅了。无法预料的是：此后的几年时间，我竟然欣喜于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奔跑过那条10余米长的小路，为婆婆送去一份虽未有血脉，却胜似母子的依依乡亲之情。

　　农村人有早起的习惯，特别是在盛大的、被赋予祭祖祈愿、家庭团圆涵义的春节，天刚蒙蒙亮，村子里便热闹了起来。我也如同往年一样蹑手蹑脚的起床，摸出母亲夜间就已装进我口袋的一沓人民币，再分放回爸妈的兜里。自从小舅去了哈尔滨当兵，未见回来以后，我开始懂得不要“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道理，人生怎可留下遗憾？要每时每刻疼爱、报答我们的父母双亲！

　　院子里，母亲精心布置好了供桌，祈福活动即将开始。我却匆匆洗了把脸，伴着新年第一抹阳光，来到婆婆家中，扮演婆婆的亲生儿子了，也是替一位远在他乡当兵，过年都不能回家的小舅，尽一份做儿子的孝心。当我推开婆婆家虚掩的大门，她迫不及待、手舞足蹈的将我迎进屋里，桌子上摆设着各类茶果，我于是坐了下来，痛快得大吃大喝一番，再与“母亲”讨论下春晚上的小品哪个最精彩？过年的新衣是否合身？......“母与子”就这样享受着浓浓的年味。那时，我能感觉到婆婆的幸福，布满了屋子的每一处角落。

　　这些天没有课，空闲的很，便又回到老家。推开家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婆婆，她欣喜地打量着我，说我变胖了。但转过身后她又对母亲喃喃的说：“平时真没觉得什么，这小伟一回来，我就又想我那驻守边疆的儿子,都五年没见到了.....”只是以往此时，都会看到婆婆泪水划过脸庞，可那天，她竟然坚强的笑着。

　　对于少年游子来说，离家也许是不足挂怀的小事，甚至被新奇的兴致所吸引，对前路充满着期冀与憧憬。怎能了解饱尝了世事艰辛的母亲，惦记的是儿女的征路之苦与那份难舍的眷恋。更不会懂得，即将要踏上的是一条乡愁累累的想家思亲之路。

　　每当我驻足在济南繁华的街头，看着车辆穿梭，行人匆匆，没有人会投来哪怕只是关切的一瞥。而家乡的每一条小巷里，都流淌着古老的歌曲，它承载着我童稚天真的梦幻，飘过鲜碧的原野；飘过安静流淌小溪；飘进的葱茸的庭院。这里无处不辉映着婆婆和我相亲相携的身影，荡漾着乡亲邻里间的浓情厚义。不经意间，竟将我这饱含着游子的一腔激情，静静地融入了家乡那山山水水黛蓝色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