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米·红枣·水磨石（乡情）

　　母亲把被面用清水洗干净，在院子里晾干后，再用稠稠的、琥珀色的高粱米汤（那时吃的高粱米是红色的，白色品种的低产，很少能吃到）将被面揉透。被面与食物结合在一起，每一根布丝都浸进了高粱米的馨香。

　　接着，母亲把被面拿到外面继续晾晒。很快，这些被面在阳光下，变得坚挺起来，成了刀片一般的“厚布板”。母亲把厚布板铺在炕上，端着水瓢，含一口水，往厚布板上喷水。七彩的水雾带着母亲的体温，敷在被面上，厚布板渐渐摊软开，母亲就势向四外抻拉，保证每个边角都平整无皱。

　　到拽被子的环节时，我可以帮助母亲了。我和母亲将被面折叠成一个窄条，每人将一角卷起，向后倾，用力抻，直到抻平，以便去除褶皱。我努力配合母亲，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母亲拽倒，被子会脱手，落到地上弄脏。所以要有一股冲劲。看到母亲用力时扭曲变形的而又显得十分严肃的面孔，我忍俊不禁。每当我和母亲来拽被面时，都会哈哈大笑一阵子。母亲怕我笑时把被面弄到地面上，就让我站在炕沿上。整个炕就成了我的舞台，有时我会倒退到窗台的位置，有时我会让母亲给拽到地面上，有时我发力不匀，也会把母亲拽倒。

　　被面总算抻平整了，母亲趁它们还有些潮湿，一一叠起，摆放在捶衣板石上。被面与水磨石有了亲密抵触，被面濡染上了水磨石的气息。母亲用两根枣木棒槌有节奏地捶打着被单，被面又有浸染上大枣甜香。母亲一般是先敲打三下，然后两根棒槌匀速下落，举的高度都一样。只见棒槌在空中飞舞，被面延展开去，纹路清晰显现出来。母亲仿佛不是在劳动，而是在享受一种舞蹈。

　　母亲把这些捶好的家织布的被面，搭在院子里，进行第三次晾晒。被面在微风中摆动，引来蝴蝶上下翻飞——蝴蝶的嗅觉难道和我一样？蝴蝶的审美难道和我一样？难道我也是一只蝴蝶？

　　捶衣板石和棒槌是稀罕物，不是家家都有的。所以，要洗被面时，母亲就让我到村中人家去借。借来后，要小心地使用，不能乱磕乱碰，防止损坏，用完之后，要刷洗干净，好言好语给送回去。可我没听母亲的话，总会悄悄摆弄棒槌，感觉很好玩，光滑，轻巧，沾水又不易变形。用两根枣木棒槌空敲一下，或是直接敲击板石，木头与木头之间，木头与石头之间，木头与棉花之间，还能感受不同乐音的美妙。

　　在板石上捶打，是为了下次好洗，同时让被面更加光滑，禁磨，不易破损，而且在夏天盖时，非常清爽，不沾身子。这样的被子就是叠放在被垛上一年，也不会被形，拿出来给人盖，还是有棱有角的，虽然刚盖在身上有些不太舒服，盖不严，支楞八翘的，往被窝钻风，脖子处也露风，但过一阵子就会柔软起来，贴身，非常舒服，不仅有来自被面本身的质感，而且有残存的淡淡的高粱米汤、大枣和水磨石的气息。

　　除了浆洗被面，母亲还要浆洗被头。被头是绷在被面上端的一块长方形的花布。这块布作用可大哩，可以免得让头油沾在被面上，脏了也可以方便随时拆洗。我们同胞五个，母亲总是洗被子也洗不起，于是便想出这招，为五个孩子的被面缝上不同颜色的被头——桃红的、葱绿的、茄紫的、杏黄的、月白的。

　　彩色的被头为靛蓝的家织布被增添了新的色彩。母亲为五个孩子每人缝制了一套干净清爽的被子，为每人絮一个温暖的被窝。五个孩子的被子，加上父母的被子，就是七套，每晚这些被子从炕头一直铺到炕梢。我二姐怕凉，母亲就把炕头给我二姐留着。在寒冷的冬夜，父亲在接近炕梢的位置，烧起门灶子，免得炕梢太凉。

　　玉米秸热炕，那种温度是平和的，持久的。一捆玉米秸一直能暖到天亮。玉米秸的香味与被子散发出的高粱米汤、红枣与水磨石的香味，糅杂在一起，氤氲着，伴着一家人酣然入梦……

作者单位：辽宁省锦州市义县振兴路49号动物卫生监督管理局房永新邮编：121100
电话：0416－773227313840654239
电子信箱：56460713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