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彦文杯)

　    在浙赣交界处，有一条河自西向东缓缓的流过红土地，孕育了一个村庄。村人为了感谢河流孜孜不倦的养育之恩，遂以河名作为村名，是为明月村。

　　清晨的明月村，恬静而清新。初阳透过稀疏的绿叶照耀着红土地，清亮的露珠熠熠生辉，似落未落。随着“咯咯咯”的一声鸡鸣声，明月村便舒醒了。炊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便飘出了饭香。女人忙进忙出，趁着大好晴天拿出被褥，衣物曝晒，男人拿起锄头，扛在肩上，在女人的细细叮嘱中走出家门，走向那块叫做“希望"的土地。

 

　　一切都恬静而又温馨。突然，一声急促的声音不合时的响起，打破了这份寂静。女人停下了拍打被子的手，男人也放下了锄头，左右探望着。

 

　　“这是老菊的声音吗？”

 

　　“可不是吗，估计又在训斥她那闺女了。”

 

　　“那闺女我见过，乖巧懂事，又勤劳，这老菊怎的还不满足？”

 

　　“哎,还不就是因为是个女娃子，迟早要嫁出去的呗！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啊，还是趁着这大晴天，多晒两床被子吧，管人家那闲事作甚。”三三两两的妇女相视一笑，又开始忙活了。

 

　　“好你个扫把星,我让你给你哥热鸡汤,你还学会偷吃啦,我是没有给你吃的，还是没给你喝的,好的不学学坏的,竟然学着人家偷吃......”简陋的柴火间,漏风的纸窗户,破旧的小木桌，断了一条腿的小木椅，咿咿呀呀的都在唱着贫穷。一阵风吹过，纸窗户呼啦啦的响，更显凄凉。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立于其间，身着水红色衬衫，蓝色长裤，臃肿的身体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硕大，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气的厉害了，每骂上两句，女人都要扇几下大蒲扇，臃肿的脸显得更臃肿了。

 

　　“妈妈，我没有偷吃......”微弱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一丝委屈，像蚊子振翅的声音，几不可闻，很容易就被忽略。自然而然的，这声音也被女人的吼骂声轻而易举的盖过了。“生了你这么个女儿，真是上辈子倒了霉。哭，就知道哭，还不赶快把鸡汤热好，我那宝贝儿子还等着喝了考大学呢？”女人瞅了瞅，转身离开了柴火间，没有多看一眼女孩，似乎觉得这太多余了。

 

　　空间终于暂时得到了一方宁静，只是顺着风，偶尔还能听见不远处老菊咒骂和抱怨的声音。我们这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这个不大吭声的女孩。十三四岁的年龄，穿着灰色的粗布上衣，看上去有些大，许是哥哥穿不了改良了的。女孩缩在衣服里，显得有些瘦弱。一张小脸，黑乎乎的，被炭火熏得分不清面目，再加上眼泪的搅和，更是看不清了。此时，她蹲在土灶下，努力的生着火，热着那碗给哥哥补身体的鸡汤。

 

　　家里的条件不富裕,她是知道的。父亲靠出售农田里的庄稼赚些小钱，母亲就在家里陪着哥哥读书，而自己，就负责做饭，洗衣服。平时她是很少吃到肉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母亲才会分给她一小块肉，而且都是哥哥不吃了才会给她吃。她知道，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只有哥哥考上了好大学，家里的条件才会变好，而自己，只是个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母亲不喜欢自己也是自然的。今天，母亲叮嘱她熬鸡汤给哥哥喝，她真的没有想要偷吃，她只是闻到了那股香味，忍不住的闻了一下，只是闻了一下。可是母亲是不会相信的，母亲认定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这点她深有体会。

 

　　时间过得很快，春来冬去，一年复一年。最近家里都喜气洋洋的，上大学的哥哥终于要回来了。母亲高兴的一连好几天都睡不着觉，逢人便说她那上大学的儿子要回来了。小菊自然也是高兴的，虽然哥哥自小与她关系不算太亲密，可是那是她的哥哥啊，她唯一的哥哥，她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自豪。

 

　　哥哥回来的那天，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那些都是小菊平时连见都没见过的。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这么好的厨艺。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哥哥李竹的声音远远的在门外响起，老菊迫不及待的赶到门口去迎接。同行的，除了哥哥，还有一个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眉毛很浓，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还带着一顶棒球帽。小菊觉得，那男孩真是好看极了，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孩都好看。那十几年从未为谁动过的心，就那样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小菊并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像是有些呼吸困难。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灰色麻布上衣，黑色喇叭裤，一看就是不合身的。突然的，她就觉得脸颊发热，她想，地上要是有个洞，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欧阳逸尘，是李竹的同学，这是一点小小的礼物，请收下。”老菊连忙笑呵呵的接了礼物，请人家往屋里坐，还一个劲的埋怨儿子为什么没早点告诉自己有同学一起来。众人拥挤的进了房门，小菊再次被忽略了，连哥哥似乎都未曾想起，这个沉静如水的妹妹。小菊愣愣的呆在原地，脑子中却一直回响着那句“我叫欧阳逸尘”。多好听的声音啊，多好听的名字啊，不像自己，叫李菊，或者哥哥李竹，不是菊就是竹的，一点都不好听。欧阳逸尘，欧阳逸尘......

 

　　"小菊，还不快去把哥哥的房间打扫打扫，呆愣着做什么？"老菊的声音远远的飘来，小菊哦了声，便去打扫了。小菊知道，有客人在的时候，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老菊说不合规矩。

 

　　隔天清晨，小菊正在院子里打扫院子，远远的看见欧阳逸辰走了过来。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她有点无所适从，转身就想逃开。

 

　　“小菊。”那好听的声音响起，像有魔力一样，硬生生的扯住了小菊向前迈的步子。

 

　　“小菊，这是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欧阳逸辰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串手链，很普通的珠子，有些磨损的痕迹。小菊怯生生的接过，细细的欣赏着这件她眼里完美的艺术品。多好看的东西呀，她从来没有见过。

 

　　欧阳逸辰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悲从心来。他说了谎，那条手链不是他特意准备的，而是女友落在他背包里的。他并不知道，李竹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他没有与他说过。昨日他问他时，他才吞吞吐吐的告诉了他。当然也就知道了老菊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回忆起那个初次见面时穿着灰色粗布麻衣的女孩，躲在角落里，双眼怯怯的，偷偷着看着他，却被全家人忽略，心里堵得难受。他也是有妹妹的，母亲宠得不像样，自己也是当小公主一样的宠爱着，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恨不得全收罗了给妹妹。他未曾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山区里，还存在着这么浓重的封建思想，他由衷的心疼那个女孩。他望着小菊，他想他明白了一些东西。

 

　　几天后，欧阳逸辰离开了。小菊没敢去送他，只是偷偷的爬到了一个小山坡，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呆呆的回家去。小菊不知道，那种心里头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是什么，她没有读过书，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种奇怪的心理。

 

　　小菊忽然产生了一种对知识的渴望，她也想象哥哥一样可以去城里，穿好看的衣服。她偷偷的偷看哥哥放在屋子里的书。可怜的小菊看不懂字，只能看上面的图画，羡慕着那些穿着漂亮的裙子的女孩，抚摸着自己最珍贵的那条手链，想念着一个人。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让老菊发现了，老菊骂她不知天高地厚，学起别人读书，更心疼宝贝儿子的书会给弄坏了，严禁小菊接近那些书。

 

　　可怜的小菊，就这么错过了春天，又错过了秋天。

 

　　后来的后来，小菊出嫁了，丈夫是隔壁村打铁的老铁匠的儿子。多少年后，她才隐隐明白，当年那些窒息和不受控制的心跳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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