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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拾忆——嘲娘娘(乡情)

发布于:2014-04-19 23:1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王乾
嘲娘娘是要饭到俺村的,大中午的,要到奶奶门上,奶奶做的菠菜汤,看她可怜楚楚的,就把剩下的菠菜汤端给她喝,她也实在,就在奶奶的过道的门槛上坐下来,喝了汤也不想走,看来是很累了,就坐在那儿歇着,还把从集上要的几个青辣椒给奶奶,她说辣,吃不了。奶奶和她说着话儿,问她家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一会儿说是是东北,一会儿又说是山西的,没个确定的地方。
说起话来,嘲娘娘还很能说,记得老家是这儿的,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了,被卖了好几个男人,生了好几个孩子,和最后这个男人一块儿拉煤的,半路上歇脚的时候走散了,再也找不到他们。听她说,还有个闺女很高了,她用手在她胸前比划着闺女的高矮,问几岁却说不上来,她在那儿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找着。
巷子里的人都围来看,都听她说,都可怜她,都回家那块干粮给她,也都议论着,她是被最后这个男人抛弃了。因为从她的话里知道,她男人是要卖闺女的,卖给一个瘸子当媳妇,她拦着不让,说那个男人很孬,住在他家里时常吓唬她娘俩,有一次还把闺女摁在床上,闺女吓得大哭,她撞开门子,用拐子打了那个孬男人的头,那个孬男人摔倒在地上,才把闺女救出来。没想到自己男人回来猛打她,用皮带抽她,用棍子打她,打的她的胳膊都脱臼了,一动疼得俺光流泪,一连打了俺好几次,喝醉了就打俺,用鞋底打俺的脸,脸都打肿了,眼也好几天看不见事儿,半夜里还把俺用绳子捆起来,吊到屋梁上,把俺的衣服都撕烂了,褂子撕得一条条的,用麻绳子打俺,这么粗,嘲娘娘用手比划着,俺闺女吓得哇哇大哭,给她爹跪下,抱着他爹的腿不让打俺,他爹一脚就把她踹外面了,是真孬啊。
嘲娘娘说着很激动,激动了说话就听不清,她就连比划带说,很气愤的样子,脸上淌满泪水。听她说着,几个人没有不偷偷抹眼的。奶奶更是,哭得一塌糊涂,比嘲娘娘还痛,她大声骂着,还把给嘲娘娘喝汤的碗摔了。而嘲娘娘还止不住话,说打得她不能动弹,早晨起来爬着去要饭来给他吃。奶奶就骂她嘲。再后来,那个男人领着他闺女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哪儿,她也去瘸子家找过,瘸子也走了,她就找啊找,主要是想闺女啊,怕她爹把她卖给瘸子啊,瘸子都是个老头子了,又很孬。她没找着,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路要着饭就找这儿来了。问她找了多长时间,她说不上来,光说已经过了三个年。还说老家好像是这儿,凭着记忆就来到了这儿。嘲娘娘说了一阵子,说得嘴角泛白沫,不说话了,嘴角子还不时动着。问她以后怎办,她说不上来。
于是,奶奶想到了关东爷,关东爷刚回来不久,一个人,也没成家,跟她吃住了几个月,村里人照顾他,让他吃了五保,还给他盖了两间房子,过了年刚搬过去,虽说他不喜劳作,可是有剃头的手艺,每集能赚个三块五块的,吃饭应该够了。就是缺个烧火的。前些日子从集上用小推车推回个媳妇来,也是个流浪的,人到好,可是痨病很厉害,来了一个月就死了,刚死了两天。正为这事儿发愁,看到嘲娘娘,虽说像是少个心眼儿的,可人实在,身体又好,烧个火啥的应该行。想好了,也没和关东爷商量,直接把嘲娘娘领到了关东爷那儿,和关东爷一说,关东爷也没表示反对,就收留了她。也没举行啥仪式,奶奶把自己的一身半旧衣服让她换上,晚上包了顿饺子就完事了。
自此后,嘲娘娘就在关东爷家住了下来,平日里还去生产队干活。生产队没活了,就拾柴挖菜,也时常去要饭,一刻也不闲着。要到好吃的都给关东爷留着。而关东爷并不把她当人看,熬点汤、炒点菜不给她吃,总是刷刷锅子让她喝刷锅水。而嘲娘娘喝的有滋有味,一点也不嫌弃。就是这样,能吃饱了她也满足。可是,关东爷并不管她饱,别看她去要饭,要来的干粮关东爷都收着,不给她吃。因此,朝娘娘时常饿肚子。饿急了眼,嘲娘娘也反抗,大声说他,又去找奶奶。奶奶自然把关东爷一顿好骂,事情就好些。那时候,娘也时常让我去把嘲娘娘叫家来,让她吃顿饱饭。因此,嘲娘娘和娘很好,不时来帮着娘干活,还时常让娘给她铰头发。其实,娘并不会铰头发,她来娘也不好推辞,知她也不要好,把头发给她铰短了就行。娘还时常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她,她也把自己当成俺这一家子人,见了我老远的就叫“颖子、颖子的。”和她说了我不叫这个名字,她总是改不过来。
我时常在关东爷家玩,嘲娘娘也很喜欢我,不时叫我和她去坡里挖菜,主要是挖羊角菜,人能吃,有时候,她挖着挖着就把几棵菜塞进嘴里嚼着,嚼的嘴角流着青汁,吃的很香的样子。我也学她把菜放进嘴里嚼着,酸酸的、涩涩的,嚼几口一咧嘴吐出来,真的很难吃。记得秋后和嘲娘娘去洼里拾豆子,人家都是去刚割过的地里拾,她却去拾过的地里拾,哪里能拾着,和她说还不听,光说人家不让,看见要撵,我就说她嘲,她笑笑,一点也不恼。
应该说,这两三年里是嘲娘娘最幸福的时候,不愁吃的,关东爷也不像以前那样待她了,有啥好东西也给她吃了,碰上擀面条啥的,还留下让我吃,我也不嫌他们脏,跟着他们吃。可这样的安稳日子没过多久,一日,嘲娘娘出去要饭,回来说找到娘家了,是不远处的冯家,爹娘死了好几年了,还有哥哥和姐姐,都是当村的。还说娘是痨病憋死的,爹贩盐被抓了,多少年了也没个音信,也有说是下煤矿被砸死了。反正人是没信了,去监狱问,没人搭理他们,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传说的很多,也有说逃跑的。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本来在村里偷鸡摸狗的,名声不好,不管怎样的死,村里人谁也不关心。哥哥一直没说上媳妇,是个老光棍,还住在破旧的老宅里,依靠姐姐接济才不至于被饿死。姐姐嫁了个独眼瞎男人,待她很好,养了三儿两女,日子过得不错。她要到姐姐家里了,姐姐认出她来,自然是一顿好哭,说啥也没想到还能见上她一面。让到家里问明了情况,还告诉她东北的儿子就叫水腚的来认家了,是村里闯关东的蟹子带他来的。说起蟹子来,嘲娘娘也记得,说是光去她家喝酒。他是倒腾粮食的,专门给胡子送粮,胡子就是土匪,被剿后都散了,蟹子来投奔他家,家里却光剩下个光屁孩。听说那个蟹子也不是啥好鸟,本打算拐了水腚去卖的。可解放了,转了一圈没人敢买,只好带回来让他认家,也是做了一件赎罪的徳事。但是,文革那会儿还是被抓了,抓到那里也不知道。这个水腚姐姐就收养了,谁知玩野的孩子不受管,光惹事儿,渐渐大了,又不上坡干活,有时出去几个月才回来一趟,姐姐也不再管他,来给他顿饭吃,留个宿,走也不管不问。
找到了娘家门,嘲娘娘很高兴,时不时的走娘家。姐姐家知道她这个状况,天长日久啊,亲情也淡了,去就有些烦她,偏嘲娘娘不识趣儿,又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最终,姐姐不让她上门了,把她从家里撵了出来。她也知道,轻易不再去姐姐家,却时常照顾哥哥,把要的好干粮都给哥哥留下,还趁空儿把哥哥的烂被子反拆了。其实,嘲娘娘的针线活并不好,一个针脚半指长,奶奶就光说她,看你拙的,针也不会拿,一双粗糙手比男人的都大,哪像个女人。嘲娘娘从不恼,总是笑。她对奶奶很好,大冬天的,一早起来去给奶奶烧火,倒尿盆,伺候得很周到。因此,一家人对她看法都很好。
那时候,伯父在大队里,自然多照顾她和关东爷。爹每年都给嘲娘娘和关东爷送碳。关东爷唯一的表示就是给我们兄弟几个剃头,趁个暖和天,支好炉子,烧好水,就挨个给我们剃头。看他手艺确实不错,推几推子,左右审量着,不一会儿,一个“茶壶盖”就出来了,接着一顿打闹哄笑。嘲娘娘忙着给我们洗头,奶奶忙着给我们摘衣服上的头发渣子。每当这时,嘲娘娘很高兴,把爆的棒子花分给我们吃。更使嘲娘娘高兴的是,嘲娘娘的儿子叫水腚的在开春的时候回来了,来到了关东爷家里认娘来了,母子相见,自然是抱头痛哭。
那时,我们小孩子都跑去看,那个叫水腚的长得还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白白的,五官端正,细看上去有嘲娘娘的模样。来时,给关东爷买了两条好烟,还有很多糖,分给我们吃。听说还给了关东爷二十块钱。关东爷自然高兴,收留了他,还亲自杀鸡给他吃。水腚就在关东爷家住下来,表现的很勤快,也很能干,每天早晨起来打水,给我家挑两担,再给大爷家挑两担。正是春耕的时节,那时候,地已经分包到户了,都是自家往地里运土杂肥。水腚和俺家干了再去和大爷家干,干活很卖力,仗着有力气,满满一推车土杂肥不用人拉,自己推着往地里拱,村里没有不夸他能干的。可是,没多时候,也不知为啥,他突然不辞而别,害得嘲娘娘天天出去找,要不在村头等,这一等就是两年。
水腚第二次回来,带回一个媳妇来,长得可俊了,高高的个子,白白的面庞,大大的眼睛,身后还拖着一根长辫子,就是很胖,显的肚子很大,大人们说她身怀六甲,快生了。大人们这么说,小孩子也不懂啥,只管吃的,水腚还像以前那样带回来很多好吃的,还领着媳妇挨家走走。就是问他媳妇家是哪里,问不出个准地方。水腚和他媳妇在关东爷家住了一个多月,嘲娘娘都把孩子的小被子,小衣服都准备好了。和上次一样,在一个傍晚,又不辞而别了。再知道他的消息,已经在监狱了,人家把判决书啥的送到大队里,大伯告诉了嘲娘娘,罪名是拐卖妇女,被判了无期。原来那个媳妇是他拐来的,听那意思,那个媳妇和家里闹别扭独自出来了,捡破烂时碰上了水腚,一来二去两人就在一块儿了。家里走丢了人人家不找吗,找着了,赖他拐了人就把他抓了。
嘲娘娘想儿心切呀,给儿子买了爱抽的烟就去看儿子。别看嘲娘娘不识字,还真就找到了儿子所在的监狱。以后,每过几个月她就去看儿子一次,心思也不在关东爷身上了,关东爷自然待她不好,也就差没撵出门去。而嘲娘娘却一点没变,又拿起了要饭棍,就在周围村庄要。听说,她要来先供给他哥哥吃,再把剩下的卖给养猪户,攒够了钱就去看儿子,平日里来关东爷家也就是歇歇脚,有时候也住几天给关东爷洗洗补补。大部分时间去要饭。她这样做,连奶奶都说她,都不待成她。她还是一样对奶奶好,奶奶生病那会儿,她天天在奶奶家伺候着,端屎端尿,洗洗刷刷,大冷的天,手上都裂开了血口子,她也不嫌疼,姑们说要替换替换她,她也不干,整晚的,她也不睡觉,就蹲在奶奶家的灶膛里,困了就眯会儿打个盹。奶奶好些,嘲娘娘第一次开口跟大伯和爹要钱,说是想儿子了,想去看看儿子。大伯和爹每人给了她二十块钱,她还要给大伯和爹磕头,被奶奶骂了起来。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了,她在奶奶的坟头好一痛哭,几个人都劝不回来。以后,村里人时常看见她要饭回来坐在奶奶的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年到了年底,一场大风雪,嘲娘娘的哥哥住的老屋倒了,嘲娘娘的哥哥被砸死在屋里,等人们发现,嘲娘娘已经把他哥哥从雪里扒了出来,还给哥哥穿上了送老的衣服,也不知她啥时候攒的钱给哥哥买的送老的衣服,看来她还是很有心思。自此后,嘲娘娘很少再出去了,年儿半载的才去看看儿子,看儿子的次数明显少了。嘲娘娘和娘说过,她去看水腚,水腚嫌她买的烟少,小声骂她,还趁看守的出去功夫打了她,把她推倒在地上,头碰在桌子上磕破了,流了血。看守的进来就给他戴上了手铐子,训斥他,把他拖走了,还和她看了医生,送了她些吃的。就是这样,嘲娘娘还是去看她的儿子,光和娘说她好几个孩子,就剩下这一个了,再不好也是他的儿子。不过,她去得确实懒了。最后,一年去一次,都是开春的时候去,回来的时候差不多麦上了。和娘说她不要饭了,一路上拾破烂,还把挣的钱拿出来给娘看。
最后这几年,关东爷享着嘲娘娘得福,大冷的天,嘲娘娘每天起来都去窑厂拾煤球,拾一天的够关东爷烧两天的,直到关东爷死。关东爷是在一个春天死的,好好地,也没生病,晚上睡得还早,早晨身子已经凉了,听说关东爷死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那阵子,嘲娘娘逢人就说,晚上还好好的,早晨就不醒了,怎叫也不醒。
关东爷死后不久,镇里盖起了敬老院,大伯和爹一商量,就把嘲娘娘送进了养老院,苦了一辈子了,老了也有个依靠,该去享享福了。敬老院里管吃管住,病了还有医生,平日里每月发五块钱的零花钱,对嘲娘娘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的确,嘲娘娘去了敬老院后,身上的衣服也干净了,人也胖了,白了。每到祭日里,她都给奶奶和关东爷送来烧纸,有时还买点供品。娘总是留下她了饭再走,她也总是让娘给她铰一下头发。娘问她还去看水腚吗。她说看不着了,他不在那儿啦。看来,水腚是被假释了,却一次也没来看过日夜牵挂他的嘲娘。
嘲娘娘在敬老院本来好好的,却阴差阳错的又在敬老院找了个老伴,还领那老头来村里。这使大伯很生气,按农村的说法,改嫁了就不是王家的人了,王家自然不再认她。她好像也明白这个理儿,从此很少来村里。但是,每到忌日她照常给奶奶和关东爷送来烧纸,照常让娘给她铰头发。娘到是没啥想法,照常接待她,我们也照常叫她嘲娘娘。再后来,听说嘲娘娘和那个老头儿被敬老院撵走了,说那个老头儿脾气坏,光跟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们打仗。
嘲娘娘跟着那个老头走了,好几年没听到她的消息。再有她的消息,嘲娘娘已经死了,把她的骨灰盒送了来,至于她是怎么死的,谁也没问。爹和大伯商量着,还是把嘲娘娘和关东爷合葬了。
我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儿,本来在敬老院里好好的,嘲娘娘为何再去找个老伴呢,听说那老头儿脾气还不好。我一直认为,是那老头了骗了嘲娘娘,嘲娘娘是个实心眼,一定是那个老头儿骗了她。一家人本来都对她好好的,弄到最后却使一家子人恼她。不过,还好,她还是回来了,王家依旧收留了她,九泉之下的她可以安息了。
                           王子营
修订于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十四点二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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