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乡情）

　　一个人不管走了多远，过了多少年，他的童年总在那儿，如影相随……

　　那童年里的古戏台，咿咿呀呀的越剧唱腔，成了生命源头的背景音乐。兰花指的旦，高底靴的生，把舞台踏出一段楼梯，半爿假山。闺秀下楼会小生，后花园里定终身。才子佳人的最初模式，伴着绍越韵调，如软绸子拂过的嗓音，撩拨人心……

　　悠扬壮阔的京剧，古朴风流的昆曲，宛转流丽的黄梅戏，粗犷铿锵的秦腔，叮咚细软的评弹……那是别人的河流，流经她们的区域。还是越剧是故乡，是萦绕故乡的那条清清小溪，是故乡戏台每年年三十的大戏，是戏台下的一毛钱三个的葱油饼的香味，是在人群中穿梭的孩提鱼的快乐，是年富力壮们挤在戏台下中堂处喝彩叫好的热闹，是爷爷奶奶蹒跚而来的脚步声……

　　开场锣鼓喧天，人气聚拢，盛宴摆起来，谁不爱凑个热闹？

　　小孩子们好奇的眼瞧向后台，大着胆子跳进化妆间的门槛，又嘻笑地逃回来，大胆地扑在窗口向戏班的生活里瞧，又羞涩地应对着陌生人亲和的对话。

　　后台的旦原来是个卷发，拆掉头上圆的长的假发后就是一个平凡的邻家女。后台的生原来是个女孩，上了妆勒了发还笑着边吃盒饭边打闹。所有剧团的都睡在就地而设的统铺中，带妆而眠的老生今天下午刚刚唱完后半场……孩子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草台班子的辛酸和匆忙，倒有一种向往，向往自己也可以拔离开故乡，跟着这一波人忽东忽西地流浪。走一走，停一停。一群人，上一台戏，多么自由的人生态度。

　　稍稍年长，笑英台太烈山伯太傻；宝玉有点娘黛玉有点痴；“菱花镜”太惨“碧玉簪”太气；仲卿兰芝太不幸；“十八为他”唱得太长……而戏台下，我的童年小友已经早早牵起了男生的手，跟我过家家的小闺蜜出落成了全场的焦点。隔壁的姑姑跟着外乡来做竹篾的跑了，回来时挺了个大肚子。后房的那个漂亮姐姐学戏唱戏去了，小生扮相丰神俊美，可是她结婚后却矢口不提那段唱戏的日子。后来的后来，天地忽然拉近了，宅在家里心也可私奔，世界成了一个村，动不动来个网恋微信恋，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而我还入戏太深，怀恋着草台班子的人生……

　　几易其主的老屋租住着一对外来夫妻，荒芜的前院晒着陌生的衣服。斑驳的铁门上还有似曾相识的笔迹。故乡啊。昨夜里徐氏唱腔又勾起了我的热泪，是她的悲壮的音色还是她演绎的红楼爱情，还是，她的声音连着我的在花木场中的外婆的唱机，连着一些故去的面影，连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小人儿？

　　一定是这了无痕的春梦，激起了人脆弱的神经，一定是林妹妹哭得太恸，单薄的身子如风中落花，“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啊。”凋零的不光是花，是季节，是爱情，还有岁月，还有戏曲，还有人生……

　　而窗外，春刚发芽，尚未凋零，一年之计又始，收拾感伤，继续上路，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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