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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家乡的文脉(乡情)

发布于:2014-05-24 20:1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夏全发

  早就想写写家乡的故事,只是感觉世事浩繁无从下手。春节和清明前后,因弟弟在老院子建房的事,约我几次三番回家商量。闲暇之余,就访谈了一些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趁着蒙蒙细雨来到儿时常玩耍的地方看看,钩起我许多的往事回忆!

  再看看眼下家乡的巨大变化,令我感慨万端。尤其是村里自恢复高考以来的几十年间,年年都有考上的大学生,成了遐迩闻名的文化村!这是巧合,还是必然?于是,我沿着这个思路一直追寻下去,终于理出一条清清晰晰而又茫茫苍苍的文脉来!

  (一)

  要从千头万绪的历史沧桑中理出一条清晰的文脉,最简捷的途径还是先从我们这个家族的文脉说起。幸好我们家的老宅院那座砖雕门楣的门楼还傲然屹立,上面“耕读之家”几个刚劲潇洒的砖雕大字还依稀可辨。

  我们家祖上是山东临朐县的,光绪三年,普天下遭遇蝗灾,太爷爷便举家来到山西逃荒,几经辗转流落在翼城县一个叫开化村的地方安家立业。因为在山东老家我们姓夏的也是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举人秀才,家产殷实,要不是遭遇自然灾害是不会流落外地的。

  虽然是逃难而来,太爷爷手里还是有些积蓄的。来到开化落户以后,就买房置地,很快发达起来。两座院子十几间房屋和一座牛院,在村子的南街也是很阔绰风光的。家里光在南河就有十几亩水地,其中有七、八亩果园,这在当时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呢!

  因为祖上就有耕读传家的好家风,老弟兄四个中父亲和三叔、四叔自幼就上私塾,念小学,上高小。父亲和四叔都毕业于全县很有名气的县城第一高等完小,三叔毕业于里砦第五高等完小。父亲除了学识渊博,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每逢村人有红白喜事,他都被请去做账房先生,龙飞凤舞写上十几幅对子,然后把礼帐用娟秀的小楷把账本记得一清二楚!尤其到了春节,父亲就在大街上老舅那个宽阔的台子上,摆开阵势写春联,有时兴致来了,还会用笤帚疙瘩蘸着墨,龙飞凤舞的一挥而就,斗大的书法体令人拍案叫绝!

  闹土改那年,父亲被选为农会常委兼秘书,带领穷苦人分田分地闹翻身。后来还乡团头子田老六进行了血腥反扑和反攻倒算,父亲被抓进敌人的牢房。母亲四处求人把父亲救出来的第二天,和父亲关押在一起的难友全部被推进枯井、山沟活活残害!

  那是父亲一生饱读诗书派上用场发挥得最痛快淋漓的一次!

  三叔也是个满腹经纶的知识青年,日本鬼子入侵家乡的头一年,三叔报名参加薄一波举办的决死队训练班,在镇上进行了三个月军政训练,准备随部队开拔的时候遭遇鬼子袭击,与战友们失散后,就与我大姑的大伯子结伴南下武汉,寻求抗日救亡的道路。后来几经磨难,先是流落到云南一家锑矿当劳工,因闹抗日被资本家开除。再后来辗转来到湖南锡矿山当了工人,就在那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再也不没有回来过!

  三叔也写得一手好字,有文化,又勤劳,很快受到矿主的重用,后来就成了那个矿的骨干,娶了一个美丽贤惠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做妻子!

  四叔不仅饱读诗书,而且人也精干。于县城第一高等完小毕业后就在县城当了教员,那在当时是份人人羡慕的职业。临解放的时候蒙冤而死。后来,据浮山县一位与四叔曾是同事的老党员说,我四叔实际上是中共地下党员,是他与四叔单线联系的党员。

  当年太爷爷来山西的时候,先带着大儿子鸿德在开化落户,后来站稳脚跟才又召唤二儿子来到开化的。我的远房堂叔风奎从小习武经商,粗通文字,在曲村镇开了家月饼作坊,远近闻名。抗战初期成了“白皮红心”的人物,明里是皇协军的锄奸队长,暗里却是共产党领导的牺盟会成员,从事抗战大业。后来全孟堂兄子承父业,把月饼坊干出了名堂。

  (二)

  到我这一辈的时候,虽然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好时代,上中学的时候却赶上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失去继续深造上大学的机会。好在那时母亲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先是供二姐念到幼师毕业,当了小学教师。接着,便“提着饭罐子,卖了铜勺子,当了门关子”,茹苦含辛地供我读完初中。

  后来,我被村里推荐上了县立五七农业大学。三年的学习期间,我一边刻苦钻研农学,一边读了许多文学名著。《莎士比亚全集》就是那个时候读完的。毕业前,我来到乡下土法实验成功“920”植物生长刺激素,被时任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常泽民看重,特招进建筑公司当了工人,从此改变我的人生命运!

  然而,我的血脉里流淌的那山东汉子的骨血,激励着我向命运的高峰攀登!我从此拿起手中的笔,写诗,写戏曲本子,写散文……从此,我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文学爱好者。从此,我被一步步重用提拔:工厂秘书、县委农村工作队员、社队局秘书、省农民报见习记者、县政府办秘书、县信息研究中心副主任、县委通讯组副组长、行署乡镇局政研室主任、市文联副主席……一路沿着祖辈传承的文脉走来,一边完成单位的公务,一边潜心文学创作,与此同时,业余参加人民文学培训中心学习班,脱产去鲁迅文学院深造,创作了80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成了有名气的作家!

  远在湖南锡矿山的堂兄双喜哥,读高中的时候赶上文革。酷爱文学的他和善庆、谢复兴等同窗好友,因不想介入派性争斗,组织了一个文学社。当时他们在思想上反对个人崇拜,反对武斗,反对当时的种种极左思潮,这种思想自然会在作品和文学活动中流露出来。后来堂兄他们几个骨干被打成“反革命”受尽磨难,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平反。平反后,双喜哥从工人岗位调到机关,后来考上了大学,读中文专业。毕业后当了一名高中语文教师,获得高级职称,再后来又调到机关,在组织部工作,直到退休。

  双喜哥因文笔很好,在当地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然没有加入作家协会,但在各类报刊上也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戏曲等文学作品。地区戏剧工作室的一位素不相识的专业人士,仅仅是读过他一个剧本,十多年后还在打听双喜哥这位作者的去处。

  我们两兄弟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却有许多极为相似的地方。比如,我们都偏爱戏曲本子的写作,甚至有的选材都相差无几。这或许是血缘亲情密码在起作用,或许是生活经历相近的缘故?!

  我们这个家族的我们这一辈中,我们两兄弟在传承祖辈一脉相通的文脉接力中,获得了令后人自豪令祖先欣慰的成果!

  (三)

  我们这个家族自我和双喜兄的第二代起,可以说达到了一个文脉巅峰期。

  俗话说:“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爱人张协慧出身于书香门第,中师学历,先后从事了十几年中、小学教师职业。近亲家族中就出了十几个文人,从小学教员到大学教授,从学士到博士人才济济。

  或许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儿子文华自幼聪敏过人,肯于学习。少年时代一整个暑假都足不出户,钻在家里读书画画。那年我因工作调动来到临汾,儿子并没因此耽误学习。自初中进入临汾一中到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得了高分,选择了著名的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时获得中文学士学位,被山西师范大学图书馆录用。

  两年后考取山西大学科技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三年后以优异成绩获硕士学位。又一个三年,考取本校科学技术史博士研究生。经过一千多个日夜刻苦攻读,终于获取理学博士学位,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儿子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取得了横跨文理两界的文学哲学和科技史的学士、硕士、博士!这,在我们这个家族史上写下了浓笔重彩的一笔!

  文华的妻子杨艳燕,是著名的浙江大学档案管理专业的硕士,供职于山西师范大学图书馆,现任古籍部部长。

  再说远在湖南的双喜兄的“学二代”,也出类拔萃,令人自豪!小儿子晓峰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当年我第一次去湖南看望堂兄时,晓峰才刚刚牙牙学语。想不到当我十几年后再赴湖南的时候,晓峰已是著名的武汉大学数学系的高才生。武汉大学毕业后接着考上了北京大学数学系硕士研究生。北京大学毕业后被深圳一家著名的外资企业录用。工作两年后,又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上美国埃莫雷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并获得全额奖学金。毕业后又改专业考上了著名的卡耐基梅隆大学,攻读金融工程专业。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威灵顿公司录用。

  威灵顿公司是美国历时悠久,最著名的资产管理公司,掌管的资产达6000亿美金。晓峰进了这家公司后,从普通员工做起,仅仅五年时间,就升为公司副总裁。

  这小子还真有我三叔他爷爷当年那股子闯荡江湖的劲头!这,或许是我们这个以耕读传世的家族,飞出来的头一只商贸雄鹰呢!

  龙生龙,凤生凤。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万事万物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晓峰之所以具有经营商贸的天赋和才能,我总认为是和我那个出身于旧时锡矿山的资本家的孙女——名叫刘明宪的堂嫂,血脉里流淌着商人的血液有一脉相承根深蒂固的联系!

  (四)

  我们这个家族,传承到我的远房堂兄的时候,下一代同样出了几个文化人。先是我的远房侄子玉宝,是我远房堂兄全孟的儿子,年龄比我还长几岁。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就中学毕业了。因他母亲长年累月的生病,家里再也无力供他上学,就在镇上的农机站成了一名拖拉机手。在那个年代可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没有文化是根本不行的!

  后来,村里的老支书年龄大了,镇党委就看中了玉宝,动员他停职留薪回到村里担任党支部书记。玉宝上任后,凭着智慧的头脑和对先进技术的熟悉,带领村民们打深井,调整经济结构,实现农业机械化,把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搞成了富裕村。尤其在教育事业上舍得重点投资,他在任的那些年,村里开始年年都有考上的大学生!

  玉宝的二儿子景榜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从天津商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处于深山老林的淮海机械厂工作。不久,处于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的军工企业面临困境。景榜这个血脉里流淌着祖辈遗传的经商基因的后代,实在不想坐以待毙了!他干脆辞职下海,远走高飞,来到广州那个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闯荡江湖。后来进了一家台商企业,经过打拼,几年时间就坐上业务厂长的宝座。

  妻子崔志华是山西大学环保系的高才生,夫唱妇随,一起来到广东创业!

  侄子玉清的儿子上的儿子国华,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参军入伍,第二年就考上空军第二航空技术专科学校,毕业后留校,历任战士、干事、参谋、队长、教导员等职,搏击于国防蓝天事业。他这是我们这个家族惟一的军人。2007年,国华转业至吉林省物价局,两年后升任省价格检查局综合审理室主任。

  国华的骨血里流淌着我们这个文脉家族的基因,从小喜欢书画。参军后在书坛刻苦磨练,成了一位军旅书画家。先后加入中国书画家协会和吉林省书法家协会,曾任空军二航院翔宇书画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国华的妻子冯兆香,出生于白山黑水间的白山市,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的硕士,曾供职于长春98中学、吉林省教育学院。

  或许是一种返祖现象?或许受环境熏陶?我二叔的重孙辈终于出了名大学生圆圆。我的堂兄和堂嫂虽然不识多少字,但却十分重视后代的培养。因孙子圆圆天赋好,肯下苦功,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名列榜首。

  堂兄和堂嫂从孙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下决心进行教育投资。宁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应圆圆上学。后来圆圆还真争气,考上湘潭大学煤矿专业。侄子和侄子媳妇外出打工挣的钱,几乎全拿出来供圆圆上大学。

  出一个人才,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带动一个家庭的巨变!几年前圆圆从大学毕业后,回到山西西山煤矿集团当了一名技术员,如今还自由恋爱和老家是兰州的姑娘定了亲。对象是医科大学毕业的,现在太原一家医院当医生。

  (五)

  我们这个家族的文脉现象,在村里仅仅是一个范例。其实,“开化”这个村名里就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传承着源远流长的文脉!

  早在隋唐时期,村里的教育就非常发达,私塾、书院众多,仅秀才就出了300多个。由于重学重教,风化倡明,故村名冠以开化以励后人。词典里说,“开化”的词义,一是由原始的状态进入有文化的状态,二是象征着春天来了,冰、雪开始融化的景象。顾名思义,我们这个村子是很有来头很有名堂的!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有五个圈门,东门、西门各一个,叫村门;北街、南街各一个,叫街门;我们家老宅院外面有一个,叫巷门。每个门上都有或砖刻或石刻的名称,村东门上就刻着“开化”两个大字。

  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个郭姓老师指名道姓,让我站起来回答村子为啥叫开化村的问题。我说,因为原来村里本地人多,想让山东、河南等外来户先受村风民俗教育,开化脑筋呢。那时都是一至四年级的复式班,学生混合在一起上课,那些高年级的同学听了我的回答还不以为然,偷偷地耻笑,而郭师却夸我回答得好呢!

  那就由近及远,先从巷门里那家张姓祖上的文脉说起吧!因为我们家离张家很近,进了巷门就是张家的大门。儿时那里是我经常玩耍的好去处。张姓是我们村里的大姓,祖上也是从山东迁居来的。张家福远辈的祖上在清朝光绪年间出过一个进士,曾在山东任过县官府官,举家迁居开化村以后,就在巷门里建了一座豪华宅院,气派非凡。

  至今我还依稀记得,张家的宅门很阔气,门脑上悬挂着一块油漆黑亮的牌匾,门口蹲着青石雕刻的一对狮子活灵活现威风凛凛的。我们这些小伙伴儿最好的游戏就是在石狮子上爬上爬下,看谁爬得高,爬得快,时间久了,那对石狮子被磨得光滑滋润泛着光亮。宅门里面方砖铺地,照壁建得也很讲究,砖雕镶花边,中间是一只砖雕麒麟栩栩如生。

  右边进一偏门就是张家的四合院,建有北厦南房,东厢房和西大厅。土改时除了给张老太太留下东厢房外,其余的房舍都分给姓石的了,张家子孙后代就住在东边的牛院里。!后来,张家再也没有出过啥有文化的人才。这是不是应验了那条“一辈做官,三辈搬砖”的定律呢?!

  巷门里还有张家的一座四合院,位于路北,后来被从山东来的孙家买了。当年进了村南街圈门有一条胡同,胡同以东全是张家的房产,由此可以想见,张家当年的富裕程度。

  张家显赫一时的是建在村西的那座象征着权利和地位的高大威风的碑亭,村人称它“大碑楼子”。这座显赫的建筑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期,还高高地耸立在那里,成了村里一个标志性建筑。文革期间被当作四旧给拆除了,成了村人的一个遗憾!

  张家的祖坟也很威风。儿时,我和小伙伴们常到位于村西南张家的祖坟游玩,只见郁郁葱葱一片翠柏掩映之下,建有一组阁老墓和奄岁墓,旁边巍然屹立着八通老碑。后来,据说那八通碑被邻村的百姓扒去垒墙了,实在令人惋惜。

  传说,当年张家在山东当官的祖先被歹人割去头颅,皇上恩准铸了个金头送回开化老家安葬,后来,墓被盗,金头也被盗!

  张姓另一支是清末民初村里数得着的地主,家里号称500亩土地,院子数座,车水马龙的很是富有。不过这家财主倒很重视教育,办有私塾,培养后代。与我们的父辈同时期有个叫张发用的老先生,曾和我父亲是同学,也是县城第一高等完小毕业的。学养深厚,写得一手好书法,尤其擅长礼仪那一套。凡村人红白喜事,都请他当礼生和司仪,总能办得风光得体!

  儿时,我经常见张老先生来家里和我父亲研究学问,或是讨教商榷。特别值得一提的时,那年父亲被还乡团抓捕,关进牢房,是母亲托张老先生找着在镇里当镇长的姐夫百般求情,才救出我父亲的呢!想必这是父亲与张老先生的同窗之情之外,还有救命之恩,一直相处很深的缘故吧!

  (六)

  刘姓是我们村里的土著大家族,清末民初时期村里最大的地主,家有土地1000余亩。刘家当年有好几座垸子,都是豪门大宅的。从村西门进了村子至南街圈门,半个村子几乎都是刘家的,旧时有正院、侧院、花园、书院、牛院等一应俱全。

  刘家有一座院子离我们家的老宅院很近,据说,我们家的老宅院还是太爷爷手里从刘家买的一座小院子呢。还有一座临街的宅院与我们家的老宅院是近邻,现在还剩下一座北房,屹立于那里。紧靠这座宅院,还有很阔气的宅院,那年闹土匪,被韩老九一把火烧的尽光。刘家土改时留下一处院子,位于村西门里头,因为刘家后代有两个与我年龄相仿,还是同窗好友,那些年我经常去刘家玩耍。那时,刘家的正房已经拆除,只剩些偏房、门楼、走道之类的建筑,但从那残垣断壁中依稀可辨当年那个大宅院的遗风!

  我还依稀记得我同学的女性长辈都长得很漂亮,出身于大家闺秀,识文断字。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几个女人都已是徐娘半老,但年轻时的风韵犹存,依然楚楚动人。文革时期,村里的造反派揪斗黑五类分子,把其中的一个斗得在地上爬行,但她那保养得体的身姿与容貌,竟惹得头头脑脑们对她产生怜悯爱慕之情,放弃了对她原有的“坐喷气式”批斗!

  民国时期刘家的祖上曾出过一个开明绅士承喜,荣任过县里的参议,很是为民众办了许多善事而风光了一阵子。刘参议是个有文化的人,旧时曾中过秀才。在县参议任上,倡导新学,重视教育。民国初年,他身体力行,捐巨资兴办起县里第五高等完小,誉满全县。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在镇里读完小上的就是那所学校。后来考上镇里初中,和五高比邻。记得校长办公的那座高大雄伟的大殿,飞檐走壁,富丽堂皇,曾是当年刘参议长的办公处。大殿前面是个宽阔的台子,训话、集会、演戏,都在那个台子上。

  刘家的后代曾出过两个文化人,一个叫文秀的与我父亲是一高的同学。新中国初期,上级号召开展大规模扫盲运动,我父亲和文秀都成了文化教员,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扫盲教学之中,为乡亲们做了许多好事。

  还有一个叫文贞的,考上西北大学,后来留在西安防疫站工作。文革时期因家庭出身不好,下放回村务农。那时,我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同是一个生产队的,很能谈得来。三中全会以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就留在县里的防疫站工作。我已在县委工作,还常来常往。

  (七)

  村里的刁姓人家是光绪年间从山东逃难来的,虽然人数不是太多,但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却出了几个大学生。与我是同龄人的纪普兄弟三人,居然都考上大学。老大纪田是山西大学外语系的高才生,毕业以后留校任教。娶的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很文静的知识女性。记得他们是在村里办的婚事,那时正值文革时期,纪田既不参加学校的造反组织,更不参与社会上的夺权活动,专心致志做学问,后来成了山大外语系的教授,历任山西大学英语教研室主任等职。

  纪普初中毕业以后,逢上文革无学可上回村务农。后来实行推荐上大学,他就上了山西农业大学畜牧业系。毕业后分配回县农牧局,那时我任县汽车修理厂秘书。后来纪普调任县政府办副主任,我任县信息研究中心副主任,再后来我调任县委通讯组副组长。我们俩不仅是同村同事,娶的老婆也是一个村的呢。几年后纪普升任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县委副书记,我调任行署乡镇局办公室副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市文联副主席。

  纪普还有个弟弟自幼就聪明过人,记得那时我在村里务农时,他的棋艺就很高超,连大人都下不过。后来考上山西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里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再后来就在省城安家立业娶妻生子!

  村里人都说,纪普家的祖坟风脉好,靠祖宗护佑出了三个大学生。中国人还是讲究风水的,风水旺则家族旺。这虽然不无道理,但主要还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记得纪普的父母都很聪敏,尤其是他母亲,啥时候都是笑眯眯的,遇事豁达大度,很会处事为人。想必这对他们的三个儿子会有很大影响吧!

  村里南街紧靠街门,还有一家姓刁的,也是村里的名人。老大恒德当了多年的党支部书记,老二元德是个能工巧匠,在镇上的机械厂当木工。老三立德是个大学生,在山西大学中文系读书。立德不仅学问好,而且能说会道的口才好。遗憾的是赶上文化大革命,立德参加了造反派组织,还回到县里发展红卫兵,成了风云人物。后来被另一派在大年除夕残害致死,抛尸野外!那时我已回乡务农,我们两家是近邻,立德死的时候,逢着冰天雪地,连老天爷都替他喊冤叫屈呢!一个才华横溢的莘莘学子就这样从人间消失了!

  (八)

  村里田姓人家是土著大户家族,主要居住在北街。清末民初时期有800多亩土地,院落数处。清朝康熙年间,田家的文脉达到高峰期,出了个进士田文镜。康熙末年,被提拔为侍读学士。

  雍正皇帝即位后,残酷打击政敌,幽死允祀、允禟,处死年羹尧,禁死科隆多,巩固了自己的皇位。紧接着便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惩治贪官,清理财政。当时,受雍正帝宠信的大臣有其十三弟、亲王兼总理大臣允祥,吏部尚书、军机大臣张廷玉,保和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鄂尔泰,刑部尚书李卫及田文镜,惟有田文镜始终在外任职。

  雍正元年,皇上命他去致祭华山。当年春天,山西平定州等处干旱少雨,百姓度日艰难,汾州府属地方也是雨泽欠少。但地方官员不仅不奏请赈灾,甚至谎称山西无灾,多征钱粮。田文镜致祭华山后回京复命,陈述了山西荒灾之情。皇上嘉其直言无隐,令他前往赈灾,随即破格升其为山西布政使。田文镜赴任后,清理文案,剔除疾敝,吏治为之一新,严查粮库亏空,赈粮救济灾民,深受地方欢迎。不到两年,便升署河南巡抚,其后一再提升,并由初隶正兰旗,抬入正黄旗。雍正五年,授为河南总督,加兵部尚书,六年授为河南、山东总督,七年命兼河北总督。田文镜聘任学富五车的邬思道为首席幕僚,精心谋划,为其安邦定国起了重要作用。

  田文镜在河南任上,兴办河工,三年中黄河安澜无溢;清查亏空,仓储充盈足用;整肃吏治,属吏为之一清。雍正皇帝龙颜大喜过望,夸奖他说:“若督抚皆如田文镜、鄂尔泰,则天下允称大治矣”。

  由于田文镜有功于国,皇上赐于他金瓜、鉞、斧、、朝天蹬,田家也在村里建起了红木浮雕,富丽堂皇的祠堂。雍正十年(1732年)十一月八日去世,死后葬于村西,立有宰相墓碑。此墓几经盗掘,大部分宝物被盗,田家后人只在墓中搜寻到一柄“龙泉宝刀”。此刀为顺治四年所制,两面都铸有龙的图案和“龙泉宝刀”四个楷体字,历经几百年,仍寒光闪亮,锋利如新。据考证,这当是田文镜在朝中任侍读学士时的心爱之物。

  到了清同治时期,田家又出了一个进士,名叫田观盛,是田文镜的后代,任国子监,是同治皇上的老师!

  儿时,对田姓人家还有两个奇才印象深刻:一个是会打花鼓的“疯子泉”,患有严重的神经病,成天疯疯癫癫的,终身未娶。但花鼓打得特别好,每年正月十五村里闹红火,都离不开“疯子泉”的花鼓。“疯子泉”曾经有过一段光荣历史,年轻时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南征北战。后来在著名的临汾攻坚战中遭受炮火轰击,几乎阵亡,因受惊吓就疯了!

  另一个是家住秋树园子的“田诗人”,家里有个很大的果园,种着各种各样的果、梨、桃、杏、葡萄等树种。每当果实熟了的时候,果园里便飘荡着诱人的果香,引的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去偷他的果子。“田诗人”这时候就会出来追赶,他哪里能追上我们这些兔子般的孩子?于是他就有声有色地念起他作的诗来,有时候还唱诗呢。孩子们被他那些顺口溜吸引住了,便纷纷把摘的果子还给他。“田诗人”有文化,当过多年教员,虽然对庄稼虽一窍不通,但喜果园,爱诗文!

  前几年,家侄结婚回去访问了田文镜的后人田景,说起田家的老事。田景叹息道:“文革时期,村里的造反派,从他家里搜走了祖先留下的古籍价值连城,竟被一把火烧了,所幸‘龙泉宝刀’藏于地下,才保存下来!”原本,我想采访老田,挖掘整理田文镜的文章,可惜他于前年病逝,给我留下很大遗憾!

  (九)

  纵观我们村文脉兴旺发达,文人墨客辈出,是与所处地理风水独特,有着源远流长的密切联系。先看村里的风水,确实是别的地方无法比拟的。村东面临澄金河水,绵延几十里,由北而南绕村而过。人类自从站立起来从森林里走出,都是择水而居的。古时候澄金河水流湍急,发源于马尾山脉,流经古暑、孝义、王壁、绵山、郑壁、开化,一直奔腾不息滚滚远去,经釜河,注浍河,进汾河。

  儿时,澄金河水清澈见底,四季不断,在村南河里形成很大的水潭,每到夏天,那里是我们这些孩子戏水、游泳的好去处。水潭里青蛙唱鸣,鱼儿游摆,蜻蜓飞舞……勾勒出一幅如诗如画的风景;那里还是村妇们常常光顾的地方,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从太阳升起的时候,便拿上待洗的被褥、衣服,来到水潭洗涮。女人们凑到一块儿,那嬉闹声说笑声窃窃私语声和着那响亮的棒槌声,简直可以把天都要闹翻似的!

  村里不仅河水清幽,而且井水甘甜,水脉也旺。记得儿时常到小南门那口水井里挑水,清悠悠的水从十多丈的井底,用轱辘搅上来,喝上一口,一下子凉到心底,好不畅快淋漓!因村子北高南低,村东、村西和村北的几口井水都很旺,那时村里上千口子人和骡马牛羊鸡鸭……全吃的是那几口井水!

  村北面枕着延绵高大的塔儿山,地势由北高南低缓缓下来,方圆几十里一派祥和的景象,令村人高枕而卧高枕无忧!

  村西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天地,村里的大部分耕地几乎都集中在那里。土地不仅平坦,而且肥沃,适宜小麦、玉米、谷子、豆类,瓜果、蔬菜,树木……各种作物的成长,尤其是出产的甜瓜、西瓜,瓤红味甜,十分可口。旧时,村西几处风景如画的好去处,成了村里的风水宝地:一是杏门。据老年人说,那时的杏门莽莽苍苍数百亩杏林连成一片,十分壮观。每当麦子熟了的时候,黄澄澄的杏子和黄澄澄的麦子搅和在一起,飘散出悠远的香气,十分馋人!每到此时,商贾小贩们便蜂拥而来,把一车车一担担熟透了的杏儿贩卖到十里八乡!

  二是柿子树林。村正西有个叫长阵的地方,旧时那里是一片很大的柿子树林。每到柿子熟了的时候,一树树的柿子火红火红的,就像一串串红灯笼挂满枝头。直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柿子树还很多,每到割麦子的时候,遮天蔽日的柿子树下是最好的乘凉处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社员们,在树下喝着败火的绿豆汤,成了最痛快的享受!

  三是枣园。旧时的枣园位于村西南,大片大片的枣树遮天蔽日。春天来了,放蜂的人便闻风而动,带着一箱箱的蜜蜂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采集枣花蜜。枣花儿虽不鲜艳,却是酿蜜的好去处。成群结队的蜜蜂经过一春天的辛劳,便酿造出甜甜的蜂蜜供人享用。枣花落了,满树上结出繁密的小枣儿。秋天来了,才是最美丽的季节。枣园里那一树树一片片的枣儿全都熟了,熟透了的枣儿红着脸咧着嘴飘着香,引诱着村人来欣赏。那些外来的商贾小贩们便顺着香气来到枣园,把一袋袋一筐筐一篓篓一担担一车车的枣儿贩卖出去。村人们便赚来了大把大把的银元,享受着枣园带给大家的幸福日月!

  四是桑树沟。我们家入社前在桑树沟有二十多亩田地,儿时我曾帮着父母春种夏忙秋收,时常来到桑树沟。桑树沟是一条长约二里,宽数丈的沟。旧时,从沟底到两旁的沟坡、沟沿、沟塄上,满满当当长着桑树。如果说杏门和枣园是男人们劳作的乐园,那么桑树沟则是女人们大显神通的平台。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桑树开始冒出嫩嫩的叶芽,等到谷雨前后,叶芽儿便长大成宽厚的叶子。女人们便成群结伙来到桑树沟采摘桑叶。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时候那些平时受尽封建礼教约束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开始放浪起来开始放肆起来开始无拘无束起来,她们一边飞快地采摘着桑叶,或一边放声说笑,或一边大声调情,或一边低声倾诉,或一边窃窃私语……只有这时候女人们才能把攒在心里的事,不管是夜里床上男人无休止的纠缠,或是大汗淋漓从肚子上翻身下来死猪般的丑样,不管是爱上哪个野汉子,或者偷了哪个野男人,甚至连怀上孩子以及是不是野种……这些闺房私话都趁着机会宣泄出来!

  说归说,笑归笑,闹归闹,是不能误了正事的。每当采够了桑叶,那些女人们就大包小裹地扛着收获的桑叶陆陆续续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有孩子的娘们先喂奶,没出阁的姑娘儿先梳洗一番。然后,就开始把桑叶或剪细,或囫囵个儿放到蚕架蚕席上,开始了属于女人们的劳作。这时候只听见一片一片的传来春蚕儿沙、沙、沙的咀嚼声。这时候大概是那些女人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因为等到蚕儿成熟了开始抽丝作茧了,她们就能收获辛劳的成果!

  杏门、柿子树林、枣园和桑树沟的事实说明,在古代我们的先人就有了商品生产和规模经济的意识与实践!

  五是古槐圣树。我们村西门外有一棵明代的古槐树,虽然历经四百多年的风雨岁月,依然郁郁苍苍根深叶茂。儿时那棵古槐树冠遮天蔽日的足有几亩地大。如今长着的是它的根部重新发的新枝!古槐树是我们村的风脉树和标志符,它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文人的成长足迹!

  (十)

  纵观我们村文脉兴旺发达,归根结蒂是于它自古以来的唐晋文化有着源远流长根深蒂固一脉相通代代相传的缘故。

  翼城,上古称唐,为陶唐虞夏时重要部族方国。尧在担任诸方国联盟盟主前始封于此为唐侯,其后裔继嗣亦都于此。西周初年,周成王封其同母弟叔虞于唐,也是在以翼城为中心的“河汾之东方百里”的古唐国,建立起山西境内第一个旨在屏蔽周王室的军事藩国——晋国。故而素有“唐尧故地,晋国旧都”之称。

  在这块热土上,唐尧部族沿袭“枣园文化”制陶遗风,以其罕见的开放性和凝聚力创造出雄踞于方国部族之上的业绩,终使其首领尧定都平阳,统一中原。千余年后,翼城作为晋国早、中期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长达450年,期间又秉承唐尧遗风,以其顺时应变的胸襟和兼容并蓄的豪情谱写下灿烂辉煌的晋国历史,使整个晋国文化呈现出恢弘磅礴的气势!

  史学界把形成于翼城一带的这一独特地域文化称之为唐晋文化。数千年来,唐晋文化以其生生不息的力量推动着山西文明乃至中华文明的进程!

  我们村在这漫漫的唐晋文化滋养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开化文化现象”:除上述澄金河、杏门、枣园、桑沟、古槐、宏门寺、玉皇庙等独特地域风水,村西、东、北、南几里、十数里处,就有天马——曲村遗址,又称晋侯墓遗址:遗址涵盖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层、龙山文化层、夏文化层、西周到战国文化层及秦汉元明文化层;苇沟——北寿城遗址:涵盖商周文化;古暑遗址:相传此处为晋文公所筑避暑处;感军遗址:系东下冯类型文化具有代表性的古文化。

  这些闻名遐迩的历史遗存,曾经深深地哺育了“开化文化”乃至文脉的孕育、成长、传承和发达!

  (作于2014年4月)

  作者简介:夏全发,山西作家,临汾市文联原副主席;

  通讯地址:山西临汾市贡院路39号楼后乡镇局家属楼402信箱,电话:13015426093,电子邮箱:xiaquanfa@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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