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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姐(乡情)

发布于:2014-06-12 22:2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晨宇朝阳
    祖母双目还未失明前,我还小,也就三四岁的光景,我常住她家。每天跟山里的娃儿到处跑,对那里的地形确也了如指掌。那一片被主人家垒砌得叠错参差高低不齐的旧噗噗灰蒙蒙的平房的后背靠着一排终年葱茏湿润的山,不高,全是密林子,很深很深。听人讲里面到处是当地人家埋的坟。我从不敢独自进入那些山,不是因为害怕坟冢边上突然多坐着个绿发红眼的鬼,或是一直有隐隐的男人沉重的脚步声随着我,回头却觅不到人,而是恐怕迷路回不去家。
    山前这片房子里头大多住的是村里进城的农人,做些个卖菜、补鞋、磨刀的小本生意,糊口过日子的。房子多,巷子就多。我每天跑街串巷,住那一片的人都知道我是某家小妹子。地方溜达熟络了,玩伴自然多起来。我的玩伴终日不一样,每天也在换,而红姐儿却是我长期的玩伴,也是年纪最大的,那时,她已经是豆蔻的年纪了,似乎特别喜爱我。
    我不怎么喜欢红姐,尤其是那张脸——被打横了的鸭蛋脸上一字眉又粗又短,与那本来就相隔甚远的眼睛互不相协;嘴唇特别厚,右侧脸颊有块大概是天生的疤痕,与女人的美丽没什么关系的自由生长着——每每我见到她那张脸,眼里就会看到骑着扫帚的女巫在我的头顶绕来绕去。此外,她的身上总是莫名的红一块紫一块青一块的皮肤,让人不想与之亲近。
    红姐的家离后山最远,在祖母家的北侧,平房群落的最前头。二层的老屋斜在路边,不足一人高的围墙小木门天天都腼腆地虚掩出一条平行的缝。我只到过她家的一层堂屋,吃饭、睡觉、招呼客人都在这里。第二层是干什么用的,没去过,也没问。但是我每次出来玩耍,红姐在二层都可以张望见我,见我出来她就跑下楼和我一道玩。
    祖母家侧屋绕过半截房之间留出的窄道有一块空地,生满了绿茵茵的草,什么草都有。特别到了夏季,三叶草、地丁、蒲公英、金钱草全都生发出来,开了花,引来蚱蜢、蝴蝶、蜻蜓、壁虎在这里逗留栖宿,我便和这些栖宿的客人随心所欲地游戏。我喜欢掐着蒲公英对着吹气,好奇那柔绒的小毛儿会飞舞,对着“嘿嘿”傻笑,对我来说这块绿洲就是乐园了。
    有时候红姐会跑到空地找我。红姐觉得这里是小的,无趣的,总是要带离我到后山的林子里去,我从不跟她去。那日她强硬要拉我,我不情愿甩手发了脾气,草的齿轮的边割破了手,她端着我的手指细心地吹着气,摘来止血的草嚼碎了给我敷,我很感激她,那日竟听了她的话去了那个神秘又不敢走近的树林。她牵着我,粗糙的手让我感到不舒服,我没有挣脱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祖母曾说起红姐是她的爹妈在冷冬的夜晚捡来的女儿,后来承受了养子所有应该承受的一切事情,甚至还要多:洗衣、煮饭、卖菜、照顾她的爹妈亲生的弟妹。某日午后,我去找她,见她蹲在大大的铝制盆前洗满盆的菜,边洗边用挽起的袖角擦拭脸上的泪水,背后她的妈拿着细细的竹篾抽她的身,嘴里骂着不入耳的话,她的皮肤里就透出一条条新的细细的红印来。我想着便开始怜悯她,还有她那张脸。
    我们继续走着,她说这里有好多比空地多的东西,指给我看那是杨树,这是松树,那是漆树,还有桑树,我辨别不出这些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走了一路竟也没见到特别新奇的东西,只觉得自己一直走不出密密的柱子筑成的牢笼,她却陶醉在阴翳的牢笼似得布满泥土清新和腐木味道的林子里,我不敢看她的模样,催促她赶紧离开,但她依旧尽情地沁润在无人搅扰的空气里。
    谁会留意林子里丛草间被雨水、青苔、微生物侵蚀缩朽的残垣的腐木上繁衍的扇开的灰菌?它们借着朽木的身躯新鲜娇嫩成长,在过往人眼里只做观赏罢了!我看着菌子长得乖巧,蹲下身用受伤的手指拨动它的朵儿,朵片弹起的水珠在空中分离成小颗粒溅在脸上。
  “这种菌没人会吃,只有培植的,大朵大朵的,卖得好。我家就专门卖这个!”红姐自信满满地说:“能安心吃的菌类还是人工培植的好,不必担心会中什么毒。”我不相信她,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她的爹妈卖过什么菌类。
    为了在孩子面前证实自己的真诚,红姐领着我快步走出林子,冲上她家的第二层楼,扭开锁眼里未取出的钥匙,推开门。一股潮湿霉烂的腐味扑面而来,我被熏得有些头晕目眩,余光却看见被霉菌污染的墙角堆了几层高的菌母,在菌母外围长着大朵大朵的菌子。这些菌子足让她家在这个“平民窟”里成为首富。
    就在那日,她的养母手攥着熟悉的细细的竹篾气冲冲走上来,见我在旁,没多说什么,客气吩咐我到楼下玩耍,理由是这里太脏,怕我生出廯疮之类的皮肤病被我祖母追究责怪,我隐约感到她在害怕一个巨大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为了这,红姐儿被毒打了一顿,第二天看见她手腕上、胳膊上、臂膀上是一条条竹篾留下的红印,痕重在一起粗粗的、深深的,像是红姐自己用彩笔画出的为了避免某种凄楚痛苦的保护色。
    “养菌”的秘密被泄露以后的好一段时间红姐再没有主动找我玩耍,我也没有看见她出现在路边歪斜的小房的二层楼上。后来,祖母的眼睛日渐不好了,我便回了母亲身边,只在休息日的时候到祖母家看她。那一阵子红姐仿佛消失了,打听说跟着一个男人跑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又说外出打工了,还有说被她爹妈给卖了,更离奇地说死在外头了……总之没有谁能够准确说出红姐的音信下落,就连他的养父母也不知道。再后来连这一家人也都失了消息,兴许是发财了吧,我便想起那后山林子里朽木上的野菌,没有人会去理睬它,关心它的存亡了。

姓名:罗婧   联系方式:13765142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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