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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人的坟墓边干杯(乡情)

发布于:2014-06-20 10: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余炳华

  又一次想念爹娘想念小弟了,想得心中好悔好痛好疼。

  爹走了15年了,他是突患疾病走的。祸不单行,爹前脚走后小弟又突然检查出了毛病,半年后也追随爹去了。娘走了9年了,却一直拄着拐杖蹒跚在我的面前,注视着我的衣食住行。她的拐杖每每拎起拄下,硬生生就梆梆梆地敲击着我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三个至爱亲人现在都静静地躺在家乡那个大山脚下了,过年清明时我就去看看他们,为他们点上一串比相思还要绵长的鞭炮,送上比难忘的时光还要广多的零花钱。当然啰,假如平时想得坐卧不宁时,我也会抽空专程走一趟,给他们小院落里的竹枝花草树木剪剪枝叶,坐在他们的身边抽几支烟,望梅止渴地陪他们拉拉呱。

  这些是我当下只能做到的,我无法做到的却是没有回天之力去抗拒生命轮回中的自然规律,把他们强拉硬拽到我的身边来。

  又一个清明时节到了,我当然还会一如过往回到那个大山脚下去看望他们。

  在最接近的地方下了长途班车,背上行囊,不走山路,直线穿过幽深幽长幽静的松树林,像铁块般被山坡上的那个大磁铁吸引了过去。不直接到达墓地,一段路一段路地跋涉,每走上一程便放下行囊,或席地或依树或四腿拉叉地躺在草地上抽支烟,一边抽烟一边用树枝草棒在地上挖个小坑,将烟灰连同心中那份无法命名的念想一齐弹掷在湿漉漉的土壤里,深深地掩埋起来。一支烟抽完了,再走一程再换一个地方再如法炮制同一个动作。一步一步靠近了,近到在视线范围内了,就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块绿松掩映下的始终让我放不下的地方,咝咝地抽烟,静静地聆听鸟鸣和松涛。“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近乡情怯,近家呢?近家情怯怯。心肉一惊,头皮一麻,血液骨髓里便生生地汩涌出巨大的被天地万物遗弃的恐惧来,继而这种恐惧又升华成巨大的仇恨来。

  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时爱成恨。

  深深地吸上一大口烟,凝聚在五脏六腑里,再用上丹田之力吐出,一条灰白的烟带便嗖地射向前方,又慢慢撕散裂开在了松林山谷之间。喔,远远望去,墓地小院落门前的那棵棠榴树已经千树万树梨花开了,白色的花朵恰是肃穆且生机盎然。面对山海,春暖花开。山风轻挠,鸟儿啁啾。“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此时此地,大山脚下恬静得让我有了学着野狼嚎叫的冲动。

  十一时以后,四野里零星的上坟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我来到了爹娘和小弟家的院落里。好多年没有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了,今日里我要与他们共进午餐。香蕉、苹果、橘子、糕点,这些是爹娘爱吃的,我带上了。卤菜和旅游食品是小弟经常吃的,我带上了。烟酒也一应俱全。

  爹在睡觉,娘在睡觉,小弟也在睡觉……

  他们太累了,睡得好沉好香。我不忍心喊醒他们,把青枝绿叶间嵌着红蕊、百合的藤蔓花环分别盘绕在爹娘的床上,盘绕在小弟的床上,将两盆姹紫嫣红的盆景分别摆在了他们的床前,然后点燃了飘飘袅袅的纸钱,燃着了噼噼啪啪的鞭炮。

  将一卷旧报纸铺在地上,把水果和菜肴摆放好,打开鑫儿为我在手机上设置的马头琴轻音乐,悠扬苍凉的草原音乐与大山里的天籁之音便混响在了一起。我拧开酒瓶盖子,斟上两盅洒给爹,我自己斟两盅喝干;再斟上两盅洒给娘,我自己斟两盅喝干;又斟上两盅洒给小弟,我自己斟满两盅喝干。“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哦,我真的找回到那个久违了的念想了。

  温润的太阳当头挂着,锦缎般柔和的光辉铺满了大地。我默默地坐在刚挤出土层的嫩草芽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爹、看着娘、看着小弟。

  昨日三月桃花雪,今晨一片艳阳天。今春遇到了罕见的倒春寒,三月底了,雪花比桃花开得还要大。雪后初霁,

  举目瞭望,远方松涛阵阵,宛如霓裳美女用纤细的玉手在敲击演奏编钟,沉缓而悠扬;近处山坡上的茶树青翠茂密,叶面上掬着点点水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就像纯绿色的唐卡,虔诚地铺展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阳雀在头顶上情人般嬉戏,松鹤在松林里盘旋、觅食、繁衍。山坡下小西河的水面上,轻风掠起涟漪,阳光一照波光粼粼,犹如阔妇人的晚礼服,雍容华贵,富蕴磁性,抢眼挠心。一对白鹤立在水边悠闲地觅食。蓊郁的麦苗经过暴风雨突如其来的袭击,耷拉下了叶子,然而,每株麦苗芯处的细叶仍然一致朝天,彰显着与大自然奋力抗争的极强的生命活力。山凹处田地里嫩绿的油菜已经牵手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见天生长,见天拔节,那枝头上黄灿灿的油菜花摇首弄姿,张扬着倒春寒后苍凉冷峻的美。尽管遭到了大自然的强烈蹂躏,那鼓鼓满满的苞蕾和青枝绿叶黄花,还是向苍天展示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的不屈不挠。

  我继续喝着酒嚼着菜,等着爹娘和小弟的归来。可是,我终究还是失望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喝着酒嚼着菜,努力地想象着家中原来的老住宅。我们家原先的房屋已经自然坍塌,只有那敦煌莫高窟般苍凉的土墙壳廊子,就像马鞍山采石矶里匍匐在江岸的李太白雕像,敞开胸襟,摊开右臂,呼唤着江水,呼唤着苍穹,呼唤着主人心中悠远的梦。

  爹娘终究没有归来、小弟也没有归来。虽然我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可是,他们却没有回来见我。他们相继躺下了,静静地躺下了,躺在了这块他们生活了多的土地上,躺在了这块绿色的天然的土地上。这是西双版纳般鲜活斑斓的境地;这是九寨沟般清纯透亮的场所。小弟是清明法定长假时领着爹娘旅游憩息于此的么?耳畔有大自然的天籁之音,那般喧闹又那般宁静。生活里有诸多恼人的不顺心的事情,这时候,他们什么都可以去想又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了。

  爹娘远行了,他们去赶集后再也没有归来;小弟撂下教鞭夹起课本和教案离开了三尺讲台,带着满手的粉笔灰和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办公室,却没能去集镇上采购我所喜欢吃的菜肴。尽管我已许久没有回家了,尽管咱哥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那个茅草屋里举杯共饮了。小弟一意孤行地找寻未归的爹娘去了。

  看着爹,看着娘,看着小弟,他们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只有周身的孤独复孤独。我喝着酒、嚼着菜、流着泪。泪与烈酒一起勾兑,菜和孤独同时咀嚼,于是,五脏六腑里便囊括了鼓鼓囊囊的酸甜苦辣咸。我在使劲地感悟着回家的轻歌曼舞;我在强烈地忍受着孤独的五内俱崩。在他们的床前,我在徘徊着转悠着。静默与忧伤同在,寂寥和悲哀共存。在这样一片无声而又无垠的激烈之中,人既想缄默又想呐喊;既想流泪又想放歌。

  转累了,想累了,我又弯腰拎起酒瓶,再斟两盅洒给爹,我喝上两盅;再斟两盅洒给娘,我喝上两盅;再斟两盅洒给小弟,我也喝上两盅。

  喝高了吃饱了,泪水不再顺着腮帮流淌,而是掺着酒和菜一起倒流进胃囊里,碾磨成浆汁,输送给血液,在周身的血管里汩涌、轮回、膨胀。我索性躺下来,躺在爹娘脚下的那片松软的草坪上,躺在了小弟的身边。我昂头朝上,双手抄起后脑勺,仰望着蓝天白云,仰望着高挂中天的红日,沐浴着春风和温润的阳光,泰戈尔的诗句便在耳边轻吟浅咏起来,“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空。”

  怀抱艳阳,仰望苍穹,我忽然瞭望到爹娘和小弟原来在天堂里也安装有监控的摄像镜头,这个镜头正如影随形地跟踪着我。

  喔,我有了醍醐灌顶的顿悟。他们一是希望看到我从今往后里良好的生活和灿烂的笑容,二是十分想看到我能为爹娘也为小弟纪录下提纲挈领的人生足迹,不然的话,爹娘含辛茹苦给我喝的一肚子墨水就只能装进酒囊饭袋随着大粪排泄到茅厕里去了。

  家风如军令。

  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挺着肚皮举起双手仰天长嚎了一声,就像一只来之山野里的狼。嚎叫声在山谷间回响,在松林间暴风雨般激荡。

  告别了爹娘和小弟,我一路狂奔到公路边,搭上长途班车回到家中。

  “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吧。”爹娘的话如雷贯耳。听到这话,我立即坐到电脑前,开始用鼠标来遛遛爹娘和小弟交给我的比挑山柴挑稻把子还要沉重的大活计。

  于是,我便开始迈上了家庭长篇纪实文学的创作之路。一是爹娘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墨水,现在我派上用场了;二是纪录爹娘和小弟及全家的过往时光,以示怀念和珍惜。

  一旦变成铅字,我将在第一时间送给爹娘和小弟审阅。爹娘,小弟,到那时,让我们再次共同举杯吧!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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