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人”（乡情）

　　我是个喜欢吃荤的人，但在所有的肉食中我忌吃牛肉，那倒不是因为身体的某个症状与牛肉相克，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此味道。而是牛曾被我视为“恩人”。道理不难理解，“恩人”的肉能下肚吗？

 

　　那是在中国的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分得了七、八母粮田，为了耕种的需要，父母二老省吃俭用买来一头小牛犊。我清晰地记得，大约有两个来月的光景，纯黄色的毛发，干净而细腻，大而明亮的眼睛中透着一股胆怯，小牛犊或许是第一次远离了父母，“哞哞……”叫个不停。一见到这头小牛，我喜欢得不得了，跑到近前，想与她亲近一番，或抚摸一下。而她却“哞哞”地叫着跑开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小牛也逐渐熟悉了这个环境，渐渐地，眼神中的胆怯也消退了，我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牛圈，和小家伙打斗一番，我用手去抓她的头，她会用力低头顶我，看她个头小，力气却不小，有好多次，我被顶倒，摔个倒栽葱，但我就是不服气，爬起来继续和她比拼，结果还是败下阵来。那个时候，两个哥哥都在外地上学，家中父母忙于地里的农活，所以，放学后，给小牛犊准备晚饭，成了我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会拿着竹筐打上满满一筐鲜草，费劲地拖回家，虽累得够呛，但看到小牛犊吃得香甜的样子，我兴奋得手舞足蹈。

 

　　一年后的一天，父亲说，小牛犊大了，应该到地里磨练一番了，为了避免被他的那股野性伤着人，父亲给小牛戴上了“鼻圈”（就是在小牛的两个鼻孔间，挂上一个铁环），这使我想到了《西游记》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原以为，小牛学活儿一定很费劲，却出乎我们的意料。她不仅活儿干得漂亮，且腿脚利落，就是累了，拉犁的速度也不减。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而我却心疼得不得了。晚上，回到家，看到她累得草也吃得不香了，甚至身上还被“套”磨破了皮，不觉伤心得流起泪来。

 

　　两年后，小牛犊长大了，也要准备当妈妈了，我给她起了个昵称“黄黄”。我极其兴奋地盼望着黄黄的小宝贝的到来。终于一天，我放学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黄黄的旁边趴着一个小家伙，身上的毛还湿濡濡的，黄黄正在给她舔舐着。我高兴地跑到近前，想去摸摸这个小家伙，不料，她却恐慌地一动，想站起来，却因腿脚发软，没能成功，但眼神中充满了恐怖。这不觉使我想起了黄黄刚到我家时的样子，也是如此。

 

　　一天天过去，小家伙的毛发也舒展开来，色泽光亮，她“虎头虎脑”的模样，甚是可爱。黄黄对她更是呵护有加，这个妈妈当得还挺不错的。不过，随着小家伙的一天天长大，吸食妈妈奶水的增加，黄黄又加上帮忙农活的劳累，一天天消瘦下去，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想：黄黄，让

 

　　你生活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中，让你也受委屈了。黄黄似乎与我有默契感，能察觉到我的感受，所以，和我更亲近了。每次我给她喂食，或者是给她挠痒痒、打苍蝇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都充满感激。

 

　　转眼，我也初中毕业了，在准备高中报道的前几天，因为家中实在是没钱了，突然，父亲说道，“没办法，把小牛卖掉吧。”

 

　　“不行！”我立即嚷道，“我宁可书不读也不能卖掉小牛犊。”

 

　　此事在经过了激烈的争吵后，小牛犊还是被卖掉了，在父亲拉着小黄牛走的瞬间，黄黄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未来发生之事，“哞哞”的叫声中夹杂着凄凉的感觉，我也在偷偷地抹眼泪。

 

　　在以后的日子里，黄黄先后生下了四头小牛犊，都是因为给我交学费，黄黄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被卖掉了。所以，此事直到现在我一想起，内心就感到疼痛，在滴血，我对不住黄黄，我是个罪人。黄黄的确为我们一家付出的太多了，她是我们永生不忘的“恩人”。就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凑在一起，母亲还提及到黄黄，如此勤勤恳恳，从不偷懒，更伟大之处是，生下了那么多的孩子，救助了我的学业。

 

　　在我大学毕业后黄黄老了，本该灵便轻盈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经常趴在地上不断反刍着胃囊中的食物。我还是一有时间就伏在她的身边，挠痒痒或是打苍蝇，陪她说话，我注意到她美丽有神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混沌、模糊。终于一天，她再也爬不起来了。我们伤痛地把她卖掉了，在黄黄离开我们的最后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眼中留下了泪花。

 

　　文章写到此处，我已无法继续，往事再回首，伤痛欲绝，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键盘上。我本是个异常坚强的人，不知何时变得这么脆弱。我不会忘掉过去的一切，在最困难的岁月里，黄黄——我的知己，陪我们渡过了难关。当人们都已用上现代化的农业工具如收割机、播种机、扬场机、拖拉机时，父亲为了供我们三人上学，就是用黄黄的躯体完成了别人用现代化工具才能完成的一切农活。当人们都投来鄙夷的眼光时，是黄黄的美丽、忠诚、善良给了我们全家无穷的动力。每每想到此处，我都会痛不欲生。黄黄，你是我们终生的“恩人”，无论何时你的一切都会铭记于我心。

 

　　山东省邹平县青阳镇初级中学孙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