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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斑驳回忆 (乡情)

发布于:2014-10-22 11:0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绿的絮语
    一束光,要经历多长时间的穿越,才能抵达我们的眼眸!
——题记
 
    秋风一吹,路边积着浅浅的枯叶轻轻旋转,又均匀铺散开去,是深秋了。我和母亲面对面坐在巷子口,夕阳的光芒照在母亲身上,似乎格外柔和。前阵子,母亲说胃部不太舒服,由于工作忙碌,我就在医药公司买了几种胃药先让她吃一吃,直至今日,才带她去做了胃镜。最后,检查医生严肃的说,严重胃窦炎!知道严重的潜台词:危害多,后果严重!我深深愧疚和自责!于是下午,什么事也没去做,只是静静地陪着母亲,请她讲讲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在我的再三央求下,随着母亲的一声叹息,她浑浊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故事随之也斑驳开去……
 
    1944年,适逢抗日战争末期和大生产运动,母亲出生了,生不逢时!上面还有大她8岁和5岁的姐姐哥哥,家里极度贫穷 !1945年刚开春,日本鬼子又突然到母亲的土墩上去“扫荡”,由于外公是共产党员不在家,外婆连忙让哥哥姐姐跟着村子的人群外出躲起来,本准备抱起母亲向外逃,可鬼子的脚步声和嘈杂声越来越近了。由于是裹脚,又见母亲正在小坏竹篮里酣睡,逃是来不及了,外婆慌乱之际把小摇篮推到床底下,再披头散发,又抓了一把锅底灰迅速涂在脸上。刚涂抹好,“嘭!”破木门被几个鬼子踢开,一群鬼子端着枪龇牙咧嘴叽里咕噜进来,到处乱翻,乱戳。估计吵闹声惊醒了梦中的母亲,“哇——”的一声哭起来。刹那间,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鬼子立即举起枪刺向床底,外婆眼疾手快拉出摇篮,双手求饶。“小孩拉出去扔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大声喝道,外婆连忙张开双臂像一块石头扑在摇篮上,双手死死抓住摇篮边框。于是几个小鬼子对外婆拳打脚踢,其他的几个在家里继续翻箱倒柜。眼见抢不了小孩,其中有个小鬼子便对准外婆“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外婆眼冒金花,仍死死不肯放手。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新四军的枪声,这些鬼子才如鸟兽状夺门而逃。外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从此一只耳朵聋了。外婆用她最朴素的母爱,保住了母亲的命!
 
    3岁那年秋天,母亲不知怎么的莫名咳嗽,一咳便不可收拾,几乎日夜不停地咳。吃了村子里郎中给的一些药仍无济于事。咳嗽近一个月,骨瘦如柴,躺在家里的破炕上,就剩一口游气在抽了。外婆眼睁睁地看着也无可奈何,只是成天掉眼泪。最后找了几件母亲平时穿的破旧衣服,洗干净,叠放在芦席桶子里,准备等母亲断气后把衣服也一起带过去,以便母亲来世好投胎。这件事传到当时家庭里的老太耳朵里,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赶过来,边看边抹眼泪,说:“苦命的娃啊!也是一条命啊!”又立刻派人去把在外地开党员会议的外公找了回来,叫外公赶快再带母亲去十里外,有个祖传看儿科的大夫家看看。外公回来立刻跟邻居家借了3斤小麦,由于连着下秋雨,道路泥泞不堪,只得叫上10岁的大姐背着小麦,外公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去10里外的专治儿科的大夫家。大夫为母亲诊过脉之后摇了摇头:“来得太晚了,我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开了几副药交给外公。谁料到,母亲吃了药之后,竟慢慢好转起来。从鬼门关门口捡回一条命!
 
    母亲5岁和8岁那年,家里又多了一个弟弟和妹妹,更是穷苦,而那时,又是空前的大饥荒席卷中国。母亲印象中吃过野草,咽过糠饼,扒过树皮,嚼过草根……母亲从知事起很是懂事,十分乖巧,8岁左右就帮外婆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左邻右舍都夸她小小年纪如此能干,真了不起。直到10岁那年,外婆才勉强同意母亲去上一年级。母亲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更是勤奋。她的书写认真、漂亮,常常是老师作为楷模张贴上墙,她的写作精彩,常常是老师范读的文章。每天早上上学前,母亲去打一篮子猪草,放学后再打一篮子猪草。晚上吃过晚饭,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认真写好作业,然后帮着外婆搓草绳,织草席,扒柴篾,编柳筐……12岁那年,县里的淮剧团到学校来选苗子,母亲娇小玲珑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特别是母亲脆亮的嗓音,一下子被评委选中了!母亲当时小小的心激动得快跳出来,从未有过的欢悦!多么希望能去做一名淮剧演员啊!可当评委来到母亲家里,征求外婆和外公意见时,外婆老思想认为,女孩子唱戏是疯疯颠颠的,怕将来坏了名声,便一口拒绝了。母亲的希望瞬时化为肥皂泡,她跑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哭了好久好久。到了四年级,由于外婆身体虚弱,又是裹脚,行动不便,外公又有老支气管炎,姐姐出嫁了,哥哥结婚了,下面的弟弟妹妹又小,根本不能做什么事,家里实在是没有劳动力了,母亲不得不眼含泪水离开她无比喜爱的学校。
 
    别看母亲个子瘦小,可做起事情来眼疾手快,特别能吃苦,村子里人人赞不绝口。20岁那年初夏的一天早上,母亲和一群人在水田里插秧,这时田埂上来了2个人,其中是一个白净净的高瘦年轻人,目光像鬼子端着机关枪,在田地里慢慢扫视,然后目光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只见母亲左手拿着一把秧苗,右手迅速地插着秧,在右手插秧的同时,左手的拇指和中指同时迅速地从一把秧苗当中“分秧”(就是分出一小撮),头也不抬一下,然后一边插一边往后退,眨眼间,一溜水田便绿油油的,把其他人远远甩在了后面。这个年轻小伙子看得呆住了,直到旁边的人拉了他一下,才恍过神来,连连说:“就是她,就是她了!”说完两人离开田埂,那个年轻人边走边回头看看母亲,眸子里尽是欢喜和期望。中午母亲收工回到家,只见家里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长者是村子的人,母亲认识,是个有名的媒人,另外的年轻小伙子,母亲不认识。那个年轻小伙子一见母亲回来,刷地站起来,近距离的看到母亲后,脸一下子红起来。母亲看到小伙子如此,心里也有数了,也刷地红起脸来,连忙低下头,和客人打声招呼,一甩长辫子进了房间。客人走后,外婆告诉母亲,那个小伙子是邻县的,今天来村子里相亲的,他早上在田埂上一下子相中了母亲,觉得母亲绝对是一位持家过日子的好手,于是便和媒人来到了母亲家中说亲。

    过阵子是访亲的日子,恰巧外公又外出开党员会议,外婆只得在媒人的带领下去了父亲家。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激烈时期,父亲的父亲曾被国民党强行抓去做过乡甲长,所以是批斗的重点对象,被抓起来在外地坐牢了,家里多次遭造反派抄家,也几乎是一贫如洗了。家里仅有的两小间破草屋,本来张贴满了批斗祖父的标语。知道要来访亲,祖母赶忙临时用一些报纸和宣传画覆盖在标语上,又借了些家具放在家里。一切停当,外婆访亲来了,一看,有房子,家里又有家具,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不错的了,由于外婆不识字,认为墙上批斗标语是家里人墨宝的呢, 加之媒人巧舌如簧,又见父亲文质彬彬,知书达理,就同意了。回去外婆还跟母亲说,这个人家是个书香门第,家里墙上满是书画。那个年代,婚姻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这样,父母的婚姻在忽悠和蒙骗中诞生了!
 
    21岁那年春天,在父亲买给母亲两套衣服算是彩礼中,母亲带着无限憧憬随着送亲队伍嫁到了百里之外。第三天父母亲从娘家回门之后回到家里,父亲便支支吾吾告诉母亲,家里除了一张旧破床和一条破旧棉被,其他的一切都是跟别人家借的。知道了父亲当初为什么要在百里之外的邻县去选母亲,原来,父亲本来已经在本村和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定好了亲,就是由于祖父的原因,家里成分不好又穷困潦倒,所以,女方毫不犹豫退了亲。后来,也说了几门亲,都是因为父亲家庭成分不好没有成功,祖母只得拜托百里之外邻县的一个亲戚。事已至此,传统的思想让母亲认为是命中注定,于是一句怨言也没有说,反而安慰父亲说:“没事,一切从现在开始!咱们好好苦,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从此,要强的母亲便埋头苦干,几乎每天天没亮就起来,晚上夜深人静才入睡,常常为了能多挣几分钱,半夜起来干活是家常便饭。那时,父亲身子骨瘦弱,活儿重的都是母亲做,父亲反而做一些轻活儿……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在那大集体算工分年代,母亲再起早贪黑,一到年底,还是缺衣少粮。可由于父母亲互相体贴、关爱,从没吵过架,所以母亲毫无怨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任劳任怨干着活。尤其到了夏天,为了积冬肥,夏天挑草积肥,论斤数算工分。母亲常常3点左右起来,喝点前天晚上留的几碗稀穇子粥,由于蚊虫比较多,就穿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去田梗边铲草。往往人们刚醒来,母亲已经铲好了一大堆又一大堆。然后回到家,父亲往往烧好早饭也吃完早饭,然后去把母亲铲的这些草用担子挑到施肥的塘边,称斤数,有时父亲要挑好几个来回,常常挑得气喘吁吁。村子里的田埂上的草几乎都被铲光,母亲还到邻村去铲草,村子的人常开玩笑说,我们村子里是无草村。每年冬天,都有挑河工的任务,母亲总是舍不得父亲,所以附近挑河工的活儿,都是母亲去顶替父亲,太远的就再三叮嘱父亲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母亲瘦小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村子里的人都说,一等男人都赶不上母亲做的活儿。
 
    结婚第二年便有了哥哥,再两年后便有了我,家里一下子更窘迫了,母亲更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在我出生那年秋天 ,发秋水,之前母亲已经捡回一些柴草和稻草,由于连续下雨,难以点着和烧着。有时,半干的柴草烧不着就冒浓烟,熏得母亲的眼睛直淌泪水,根本睁不开,还呛得连连咳嗽。至今,只要迎着大风或者熏烟,母亲就会流眼泪。生下我之后3年,母亲又怀上了弟弟,弟弟出生那天,母亲照样在家生产,可生下弟弟后,出血不止,接生婆赶忙叫父亲把母亲送到乡医院。到了医院,母亲由于出血过多,脸色苍白,几乎昏迷了。经检查,原来是胎盘滞留大出血!一分一秒就是生命!容不得耽误!而医院一个有名的妇科医生由于自己生病也刚做过手术在家休养。管不得那么多了,父亲打听了这个妇产科医生的家庭住址之后,立刻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终于找到这个妇产科医生家。听了情况之后,这位妇产科医生也是刚做完手术在家休养,便叫父亲赶快叫救护车送到县城。要是这么来回,几个小时,母亲肯定必死无疑!在父亲不停地哀求中,这位医生也被父亲的真诚感动了,撑起来随父亲去了医院。终于,把母亲从死神手中夺回来了!母亲又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农村土地改革,似一股春风,更是一股活力!82年,村子里分田到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到了近10亩地。而我和哥哥先后上了小学,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丧失劳动能力,赡养老人义务责无旁贷。由于父亲小时候又过继给一个无儿无女的堂叔,所以又多了一份赡养的义务,家里的负担更重了,可母亲的干劲更大了,几乎成天在田里干活,田间地头看到的是更加辛勤劳作的母亲的身影,她似乎是一台永不停止的机器,光有工作的份儿,没有休息的份儿。为了提高收入,供我们姐妹两上学,家里还养了猪、鸭、鸡……在田里干活回家的路上,看到柴草之类的还拾回来,积少成多,家里从未为缺少柴草而烦心。难怪村子的人说母亲跌个跟头还抓把泥!在那个农业还不发达的时代,机械化的使用几乎为零,要想在地里多收获点粮食,只能靠自己的一双辛勤的手,母亲也只能苦她自己,累她自己。农忙季节,曾几何时,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地头,又是她第一个走进地头干活的人。为了能够多干点活,母亲有时中午干脆不回家吃饭,只是匆忙扒两口事先带去的剩饭勉强充饥。
 
    一天傍晚,母亲挑粪施肥,回来时为了抄近路,就在邻居家的屋后走过,屋后草堆边有个狗窝,正好母狗前一天才生小狗,母亲不知道,母狗见母亲路过这儿,也许是怕母亲侵犯它的地盘,也许是护犊情深,猛地从狗窝跳出,如箭狂奔过来,还没等母亲明白什么情况,眨眼间,母狗咬住了母亲的小腿肚子上的一块肉,母亲疼得尖叫起来,扔掉担子,可母狗不但没松口,反而越咬越紧,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母狗血淋淋地咬了一块肉飞奔而去,剧烈的疼痛使得母亲瘫倒在地,几乎晕过去。尖叫声惊动了邻居,邻居出来一看,母亲的小腿肚上一块肉没了,血管被咬断,像杀鸡刺断血管一样,血往外冒出,小腿肚到脚跟全是血!邻居吓得浑身颤抖。“快,找面粉和布条过来!”在母亲的提醒下,邻居才慌忙从家里取来一碗面粉扑在母亲小腿肚上,又找来一条裤子撕成条,死死地捆扎在母亲的小腿肚上……歇了一会儿,母亲又一瘸一拐的继续挑粪施肥,直到晚上回到家,父亲知道后慌忙为母亲打了一针消炎针,吃了一些消炎药,根本不知道还要去打狂犬疫苗,那时没有这个意识。邻居见母亲打了一个星期的消炎针还没有好转,愧疚不已,果断杀掉这条狗,然后割了一小块狗肉,让母亲放在被母狗咬掉的那块肉的地方。说来还真是奇怪,狗肉一下子粘在上面了,过了几天,慢慢消肿了。不过小腿肚上留下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瘪窝,至今还看得见。由于血管被咬断,小腿肚上的血管慢慢拧在一起,似乎一个好大的蚯蚓团,一到下雨或者阴天,母亲的这条腿就酸疼不已。
 
    当初父母结婚的两间破草房几经修补,更是破烂不堪,于是父母亲商量先砌个砖头屋!在那时,砖头房屋在农村可是凤毛麟角,而且,砖头是用草去换,一斤草才换回一块砖头!于是母亲白天一有空闲就拾草,划草,去割草。有一天凌晨,母亲早早来到一条河边,借着暗淡的月光割草,忽然左手抓到一个冰冷的软绵绵的东西,还没恍过神来,这个东西猛然像钢圈一样把母亲的手臂绕了起来,原来,母亲抓住了草丛里的一条蛇!幸好抓住的是蛇七寸,只见蛇圈得越来越紧,母亲感觉手臂被箍得越来越紧,手掌麻得似乎没有了知觉。母亲镇定的拿起镰刀一圈一圈的把蛇身割下去,随着一段一段蛇身的落下,手臂也慢慢恢复原样,母亲又继续低头割草。
 
    终于可以换到一批砖头了,为了节约人力,都是晚上从生产队借来一条木船,然后把草堆满船上,父亲在船上撑船,母亲在河边拉纤。到砖窑厂,称好斤数,数好相应数量砖头,父母再一块一块搬上船。父亲仍然撑船,母亲仍然在岸上拉纤回家。有一次,回来时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途中,有一个大泥塘,一下子四周高坡上的水都流到这里,借着月光,母亲不知深浅,又看不清路面,一脚踩入进去,“救命!”母亲一声尖叫,人悬空栽入了深塘里,没有了声音。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特别刺耳和惊恐!父亲立刻边喊叫母亲的名字,边纵身跳下泥塘去救母亲,半天父亲才拽着母亲拖上了岸。父母亲都惊慌未定!歇了一会,父亲继续撑船,母亲继续拉纤。就这样,经过一年的辛苦,无法表达的磨难,如燕子衔泥般把一块块砖头积累起来,终于可以砌砖头房子了!为了省工钱,父亲自小跟着一个瓦工亲戚干过活,聪颖的他也会基础的活儿,所以,请人夯好根基后,父亲自己砌房子做瓦工,母亲做小工,帮着拌沙子水泥,拎给父亲,再去搬砖头码好,让父亲一块一块砌起来。一直砌到了屋檐底下,才叫帮手过来架梁。经过父母亲一个多月的含辛茹苦,三小间砖头房子终于成功了,当时村子里是第二家!母亲和父亲脸上虽疲惫不已,却写满了骄傲和自豪,尤其看着我们兄妹俩开心得在新房子里又蹦又跳,他们更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他们是通过自己的双手,辛苦努力完成的人生中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啊!
   
    有了新的奔头,父母亲干劲更是十足,接着先后盖起了砖头厨房,建了一个砖头猪圈,为了多挣钱,又养起了下崽母猪。因为是头一次,母亲便悉心照料这头母猪。母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她看到母猪衔草了,内心浸满快乐,因为她请教饲养过母猪的一些人,知道母猪衔草就是要生了,衔草是整理自己的家准备迎接它的宝宝呢!母亲还听说母猪第一胎往往不会照顾自己的崽子,会压死崽子。为了不发生意外,于是,母亲就守在猪圈旁边,晚上特地点上煤油马灯看守,几乎不合眼……一会母猪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圆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母亲为它捏了一把汗,赶忙去叫醒熟睡中的父亲。过了一会儿,母猪挣扎了一下起来了,只见母猪后腿一蹲,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丢在地上,肚脐上连着一根东西。原来那是脐带,人刚生出来也一样。母猪转过身子,用它的嘴蹭了蹭小猪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猪身上的黏液。妈妈连忙打开猪圈的门,靠近母猪,只见母猪转了个身,用它上翘的嘴猛地拱妈妈,还发出嚎叫声。妈妈被它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忙退出猪圈。父亲乘母猪不注意时,连忙拿起剪刀剪去小猪身上的脐带,涂上红药水,打了个结,顺手把它放进了妈妈准备的暖和的纸箱窝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母猪把小猪全生下来了。共十三只。妈妈笑着对父亲说说:“是个吉利的数字,是个好兆头。”说完,满头大汗的父母相视而笑,笑意久久荡漾在父母的脸上、心头上。
 
    那个年头,几乎没有电,偶尔来电也是夜深人静。只有等电来了之后才能去粉猪饲料。母亲印象中难忘的一次,是母猪下崽第二天,好几天没来电了,看着嗷嗷待哺的一窝小崽猪,母亲心急如焚。终于一天晚上来电了,父亲说太晚了,劝母亲第二天一早去,可母亲执意要去,父亲只得再三叮嘱路上小心点。月朗星稀,母亲挑起担子,在父亲的目送中出了家门,迈着有节奏的步子向机电站方向而去。屋后是一条河,机电站在河对面的西头边,河的东西各有一座桥,西边是年代久的小木桥,东边是才建造的水泥桥,可是走东桥过去要绕好长一段路,为了节省时间,母亲虽担心但还是决定走西边的小木桥。小木桥一共有三段,母亲横着挑着担子,刚小心翼翼踏上第二段,估计老木桥不堪母亲和担子的重负,发出“咔嚓”声,“不好!”母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赶忙把担子往后一推,这样担子正好落在第一段桥上,母亲随着第二块木板掉进水中,凭着小时候学过的游泳技术,拼命地踩水游到了岸上,右手臂被坏木板划破了,血迹斑斑,至今还有一个嘴大的疤痕。而母亲见担子还在桥上晃悠,这才长吁一声,在她看来,担子似乎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啊。歇了一会儿,母亲又挑起担子回家,换了一身衣服,继续挑起担子从东边水泥桥上过去。
 
    那是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家里养了几头小崽猪。一天晚上,母亲从田地里干活回来,祖母说家里几头小猪喊个不停,都该阉了。父亲外出办事还没回来。母亲收拾好家务,一切停当,便去几里之外一个兽医家,请兽医第二天早上来阉猪。从兽医家回来,村子里静悄悄的,似乎都进入了梦乡,还有一座水泥桥就到家了,母亲看见家里的灯亮着,估计是父亲在等她回来呢,就加快步伐。刚踏上水泥桥上坡,脚下感觉特别的滑,一个趔趄,母亲重心不稳,向前扑去,掉入水中,冰冷的水如锥子挖遍母亲全身,更要命的是由于穿的是大棉袄,浮在水面上,浸满水的棉衣浮力特别大,母亲怎么也游不动,只得大声呼救,可半天也没有人影,这样下去,不被淹死也被冻死啊,不能!坚决不能!想到这,母亲解开了棉衣纽子,在水中艰难脱下棉衣,然后游到岸边。回到家,父亲见了蜷缩着身子、浑身湿透、脸色苍白、颤抖得牙齿不停地打磨的母亲时,大惊失色,赶忙找来柴禾生起火,让母亲取暖。第二天一打听,是一个邻居用面粉在桥面上打理猪肠,最后用水冲洗结冰导致打滑。以后,每每提到这件事,父亲都愧疚地说:“当初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娘家肯定以为我把你害死的呢!”患难与共是很难,但平淡地活着,有人在乎,就是幸福,有人心疼,就是温暖。母亲每每说起这事,都说嫁给父亲再苦再累也不后悔。
 
    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母亲似乎泪水盈盈,我也是泪眼朦胧。我轻轻拉过母亲的手,从未如此端详过我的母亲:70古稀,瘦弱的身背似乎驼了起来,嘴里的牙齿几乎全掉了,让嘴儿瘪了进去,脸上布满的皱纹记载70 年来千辛万苦的沧桑,花白的头发虽然是自然卷的大波浪,可仍然掩饰不了她脸上的饱经风霜,一双粗糙的手长满老茧,手背长满了老人斑,蚯蚓似的血管清晰可见……
 
    母亲大概是被她自己回忆里的某个细节揪住了,突然陷入沉默,没有声响。有时候,遗忘是最好的解脱;有时候,沉默却是最好的诉说。有些故事,不一定要讲给所有人听;有些悲伤,不一定谁都会。不抱怨不诉苦只有母亲自己知道啊!
 
    时光斑驳母亲的回忆,我对母亲的记忆,穿梭在时光隧道里,也斑驳皱褶。记忆里,要强的母亲只流过一次泪,那是我6岁那年春天。弟弟3岁,为了防止弟弟瞎跑,屋子四周都围着篱笆。那时还是大集体劳动,一天早上,父母要到离家较远的田里干活,哥哥又去上学了,上工之前,父母再三叮嘱我照看好弟弟。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的祖母边在门口晒太阳,边用仅有的眼睛里的光亮拣菠菜。我和弟弟坐在祖母身旁把她拣好的菠菜一棵一棵放到竹篮子里。一会儿,堂妹过来玩,于是我叮嘱弟弟别乱跑后和堂妹到屋里玩捉迷藏。玩了一会出来一看,“瞎子”祖母眯着眼躺在藤椅上享受春光的抚摸和温暖。弟弟不见了,旁边的篮子也不见了。于是,我连忙问祖母弟弟哪里去了,她说他也进屋找我们玩了。屋里根本没有人,而且篱笆明显被扒了一条缝儿。得知如此情况,惊恐一下子在祖母脸上蔓延,她立刻颤巍巍站起来,拄着拐杖,摸着墙,跟着我们一起边喊弟弟的乳名,边四周寻找。最后在屋子后面的河里,看到了弟弟,仰着浮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而一个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棵菠菜,不远处,竹篮子浮在水面上荡漾。呼喊声惊动了在附近田地里干活的人们,人们纷纷跑过来,有人赶忙下河去把弟弟抱上岸,可已经停止了呼吸!噩耗传来,祖母手脚发抖,踉踉跄跄退下几步,瞪着眼发怔后,身体就往后倒去,人事不省。父母得知消息狂奔赶回家……母亲紧紧抱着弟弟的身体,哭喊声几乎震天,似乎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哭声一片,最后母亲哭得浑身抽搐,仍死死抱住弟弟,贴着弟弟的脸,不让人们把弟弟带走……整整一个星期,母亲没有起床,不是哭就是喊着弟弟的乳名。母亲的心破碎了,我小小的心也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的锉着,留下了永远的悔恨和遗憾!

    在我的记忆中,苦是母亲的生活原味,累是母亲的本质,在我眼中见到的母亲,似乎都脱离不了苦与累的纠缠。小时候,吃的大都是穇子饭,穇子粥,几乎看不到米粒。偶尔是舍不得我们兄妹俩才插的白米饭给我们。饭桌上几乎不见母亲主动伸筷子夹菜,大口吃完后不是干家务,就是下田地干活。印象中几乎没见母亲添过什么新衣服。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先给老人一份,然后再让我们兄妹俩。母亲认为念书才有出息,为了让我们专心念书,几乎不让我们到田地里干活。种棉花相对而言,是农村里挣钱比较多的,但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比如,棉花从播种棉籽开始,要经过间苗、移苗、捉虫、除草、松土、施肥、喷药、打顶、开花、结果,十几道工序,长达半年以上的劳作,才等来花开的时候。上初中,我住宿在学校的,偶尔回来一趟。有一年国庆放假回来,决定陪母亲去摘棉花,在我的再三央求下,母亲同意了。

    “摘棉花喽!”我欢呼着跟在母亲后面去棉田。远远地看到,那成熟绽放的棉花似点点白雪铺满农田,我的心里乐滋滋的。摘棉花时,首先要把准备工作做好,找来旧衣服穿上,戴上草帽,另外,就是得有一个装棉花的袋子。母亲边走边告诉我摘棉花是个细致活,必须把裂开的棉桃桃瓤中的棉花全部摘掉,不能带一点枯碎叶,这样摘下的棉花才能算是一等棉花,卖个好价钱。因为,在棉花果开裂的根脚,有的枯叶非常脆,一碰就碎,紧贴棉团。母亲先做个示范。只见她,低下头,弯着腰,左手稳住棉壳,右手五指并拢,伸进棉壳,轻轻用力,一个完整的棉花团眨眼间就被“请”在母亲的手心了,不愧是采摘棉花高手,我暗暗赞叹。于是我也依瓢画葫芦,可我采过的棉桃里仍残留棉花叶,母亲见了,纠正我的动作,笑着说:“慢点没关系,但一定要采干净!”于是母亲自己到前面去摘了,让我在后面慢慢摘。我耐着性子摘了一会儿,腰酸背疼,手背被棉丫划了好多印子。母亲见了,笑着说:“少年不识父母愁苦滋味啊!你歇会吧。”于是我坐在田埂上看着母亲摘棉花。只见母亲在棉花行间,低着头,弯着腰,可谓眼疾手快,两只手左右开工,互相配合,左手寻找目标,右手不停地摘,摘下后顺势把白白的棉花放进胸前的口袋,但手面上也留下了许多的血印子,母亲毫不在乎。有的棉花长在下面,母亲就跪下来摘完。我的眼睛润湿了,似乎那棉丫不是划在母亲的手面上,而是划在了我的心上,于是,我赶紧站起来,钻进棉花行间。

    哥哥学医以后成了家,我也从师范毕业回家教书,该是父母亲喘口气的时候,可世事难料,父亲被查出了乙型肝炎和肺结核,晴天霹雳!于是母亲陪着父亲来到县城住院,事无巨细的照料。3个月后,好转的父亲在家卧床休养,母亲一边忙于田里农活,一边还要照顾父亲,不是一个苦字了得。有时农忙,父亲就帮着烧饭,母亲几乎在田地干活。父亲烧好饭,就在田埂上喊母亲的名字,一连几声 ,母亲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父亲就唱当时刘欢唱得很红很火的歌曲《温情永远》:“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不可能所有事一天做完,……”唱几句就再喊:“老痴子,赶紧回家吃饭了——”母亲往往这时才赶紧手工,边走边笑着说:“老痴子,就知道喊,回来了——”

    没过几年,父亲病情加重。深秋的一个晚上,父亲突如其来地大口大口吐血,母亲立刻叫人通知当医生的哥哥回来,可仅仅几分钟,父亲已经不行了,母亲抱着父亲,拼命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艰难地睁开眼,对母亲说:“这辈子……谢谢你……让你跟我受苦了……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好好……活下去……”说完在母亲的怀里永久闭上双眼,眼泪也随之滴落在母亲的手背上,那年父亲57岁,母亲55岁。凝结了万千牵挂,浓缩了万千恩爱的话,化作了最平常最深切的爱的表白,作为结束了33年父母夫妻生活的谢幕辞别!母亲悲痛欲绝,哭得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刚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没几年,有一天母亲突然剧烈头痛、呕吐、全身冷汗,她强忍住疼痛和难受打通了哥哥的电话。最后得知是蛛网膜下腔出血,由于抢救及时,手术顺利,在鬼门关抢回母亲一条命!
 
    一阵秋风,路边的树叶随风而去,母亲满头白发被风唤起,像一团白云,夕阳从她的背后照过来,把她弯腰孤单的黑剪影叠印在墙上。那情景让我一阵阵心痛,对母亲亏欠得太多太多,母亲就像是一头永远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于是,我挽起母亲的手臂,搀扶她回到屋里。以后,我要常陪在她的身边,静静陪她,再听她讲那些时光斑驳的回忆,因为这些回忆,热了我的双眼,润湿了我的心头。
 
    时光会飘远,岁月会流失。唯有将斑驳的回忆搁浅轻捻,留给时光!
                                                                              
 江苏省盐城市建湖县     陆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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