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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相见莫如永远怀念(乡情)

发布于:2014-11-01 19:2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月光如水


  眼睛一闭一睁就是深秋了。连阴了几天雨昨日刚放晴,下午狂风扫落叶气温骤降,今晨起来旷野里说话就口吐白雾了。

  鑫儿年前将要踏上红地毯,遵照老伴大人的圣旨,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备好的棉花去为儿子弹两床被子。是寒风咬手还是“廉颇老矣”?使出牛劲还是蹬不动车只得靠路边停下,原来是后胎没气了。还没来得及沮丧,一抬头瞭见路边的小树草丛上到处是“千树万树梨花开”。霜重色愈浓,今秋的首场霜真大啊。支起自行车举目傻望,喝过四五瓶墨水,识得二三瓢汉字的我禁不住浮想联翩了。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游子即如先古戍边的将士,出外征战打拼了一生后,每每总会“冷月比霜多怀旧,寒霜如月尽望乡”的。

  抚摸着车上的棉花,凝视着地上如雪的霜花,幻灯似的往事在我的眼前悠然翻过:

  想当年的腊月里,老大不小的我准备成家了,爹娘知道后就在开春后的一小块承包地里专门安种了棉花,准备秋后弹两床被子给我。山里的旱田沙多土质差,加上春涝夏旱棉花收成极低。这年深秋,爹肩挑了六里地将收到家的全部棉花送到集镇上,棉匠过秤后说弹两床十斤半的被子至少还缺七八斤籽棉。爹只好原封未动再挑回去。

  自此,爹娘就像上班一样,每天挎着竹篮子去田间地头的棉花秸秆里或棉田里捡拾残留的棉花。有人拾稻子有人拾麦子,爹娘这是拾棉花。棉叶杂草沾到棉花上很难剥离,这样,爹娘只好每天赶早趁着寒露青霜的湿润时候去捡拾。秋末冬初了,山寨清晨的坡岭山坳里到处是白茫茫的浓霜,就在这样“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的时候,爹娘依然蹒跚在棉田里,用他们皲裂得每日必须用“歪歪油”减痛止血的手指,在二十余天里从棉桃棉田里捡掰拽抠撕捏出了丝丝缕缕的棉花。爹将拾回的棉花过了秤总共九斤,娘笑着连说好好好,长长久久。

  那天,爹娘乘坐长途客车将十斤半足斤足量两床被子送到我的住处时,不善言辞也无须言辞的我只能向爹娘频频举杯敬酒,直到把自己灌得大醉后拉上房门蒙住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场。第二天我问爹娘,为什么不去买点或是向邻居借点?爹娘说借的买的总感觉是假的,自己忙的那是心意,一丝一缕的棉花里永远都带着他们手上的温度。哦,那是爹娘的一片暖心啊。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蜷缩在这两床被子里的时候,总感觉依稀还是躺在爹娘带着恒温的怀抱里。

  想到这里,我没加思索调转车头将棉花推回家中,收拾好行囊立即乘长途客车回到了大山脚下的故居。

  爹娘离世多年了,除了回乡祭祖时偶尔来旧宅转转,平时是不来的。1994年元旦,当我们举家离开这个小村庄时将茅草房卖给了同村人。新住户不久后就在老屋西边盖了瓦房,我们家原来的草房经年失修坍塌了,唯有那敦煌莫高窟般苍凉的土墙壳廊子,就像马鞍山采石矶上匍匐在江岸的李太白雕像,敞开胸襟摊开双臂,呼唤着江水,呼唤着大山,呼唤着苍穹,呼唤着主人心中悠远的梦。小村庄门前小河塘里的水依然淙淙地流淌着,可转眼一看屋去人非了,眼前心中陡然填满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惋惜。遛达到门前的水井边,我和爹用水泥垒砌的酷似六棱螺帽的水井沿也早已斑驳陆离,唯有我用破剪刀亲手在水泥上刻下村庄名字的黑体字依然清晰可见。双手伏在井沿上俯视着黑魆魆井中倒影的我,时过境迁往事不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诸多悔憾连同诸多美好一股脑地袭上心头。

  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了倍感遗憾。当年,茅草屋泥土墙煤油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追求城里人的生活比追求心爱的人还要情切。哭着闹着使出吃奶的劲逃离了大山,在城里折腾了几十年后反而向往山野村寨了。瞭望着想象着山岭松林田地以及曾在这里留下的无数的脚印汗水,我心灵深处那块柔软的地方被山枣树刺戳得好疼好痛。

  “我想在你家住几天哩。”我请求在老房宅的新住户家住上数日,再喝上几天略感咸涩的井水,再享受鸡鸣狗吠、晨露炊烟、朝霞日落、荷把锄头牵着老牛扛着犁耙深山农耕的旧景。老亲老邻的他们以为我是来体味乡野乡风乡味乡情的,当然欢迎。可是,当他们知道我是专程来捡拾棉花用于儿子弹结婚被子时笑得前仰后合,转身拽出蛇皮袋里的棉花嗔我需要多少带多少,免费供应。我笑而谢绝了。

  第二天南山嘴子东方既白的时候,我挎着竹篮就像当年早晨出工一样下地干活了。家家户户有雄鸡争鸣,村庄前数条狗在追撵调情尥蹶子撒欢,几家瓦房结构的厨房上飘起了袅袅炊烟,早起下地干活的庄户人陆续走出了家门,也有人骑着摩托车送孩子去六里外的集镇上学去。

  出村庄来到山坡田地里,久违了我的大山田园。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裹着满满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后,我张开双臂挺起肚皮像一只来自北方的狼仰天狂嚎了数声。前方松林中的山鸟扑棱棱惊飞了,村庄里的狗闻讯也与我呼应大合唱狂吠起来。蓦然间我幻觉是置身于“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毋论魏晋”的桃花源了。

  拍拍脑袋定定神来到一块棉花田头的秸秆堆旁,翻出半僵的又被太阳晒开裂的棉桃,掰开拽出抠出撕出捏出丝丝缕缕的棉花,或是从棉田里捡拾早被棉叶杂草泥土掩埋的棉花团,剔除污垢杂物,撕出捏出丝丝缕缕的棉花,颇多沙里淘金的繁缛和艰难。集腋成裘的道理我是懂的,可是干了一会工夫手就被戳得红肿生疼了。地上霜如雪,山中风似冰,个把小时后浑身就冻得像凉水浇过的一样了。我抓着僵硬的棉桃捏着从地里捡拾的脏兮兮的棉花团,努力地想象着古稀之年的爹娘当年是如何用粗糙皲裂的手指这样“拾棉花”的。

  雪后寒霜后暖。临近午时太阳烈起来了,棉叶被晒得嘎嘣脆,粘在棉花上的棉叶连同碎草泥土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掰不开捶不烂,扯不断理还乱,搅得拾棉人心烦意乱脑门冒汗。

  见有人在山坳里犁田我挎着篮子追去了,一看原来是田营长学才兄,高中毕业回乡后我与他就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当年在大呼隆干活时他是民兵营长,我是记工员。那年的春节前,我俩作为生产队党政军的最高领导,被南山嘴里的驻军部队邀去军民联欢,直喝得见了皇帝不下轿。那晚,我俩醉得扶着一棵棵松树摸到家时已经东方欲晓了。见我挎着篮子拾棉花时,他骂了一句“瞎扯淡”就卸犁牵牛带我回家了。

  刚到家他伸手就从鸡窝里将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薅出来让田嫂宰了下锅了,我拦也拦不住。“多的是。山里鸡难逮,耽误时间。”说完后他径自走出门去,不多一会工夫就将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喊来陪我喝酒了。年青人大多外出打工了,留守的除了“敬老院”就是“幼儿园”,年长的我大都认识,少数年青人我是陌生的。

  “文革”结束招生制度改革的1978年,我背叛了他们逃离了大山。几十年没能与他们共同举杯了,回乡遇故知,老少爷们那和山檀树一样坚硬淳朴的性格脾气让我根本不忍拒绝他们高举起来的一杯又一杯的“炸雷”,我们直喝得没完没了地狂喊拥抱,没完没了地流泪絮叨。山乡人特要面子,一人开头个个跟上,他们开始推磨转圈轮流请我吃饭,假如拒绝就骂我是“城里人半张脸”,瞧不起乡里乡亲。这简直就是工作上的政治任务啊,岂有不服从不执行之理?

  回到家乡后,除却偶尔挤出时间捡拾星儿半点的棉花,我的大部分工夫都花在谈心啦呱喝酒上了。白天我与他们谈天说地唠家常,午饭晚饭时家家争着抢着“到我家看看去”,只要身体允许,早餐就开始举杯喝酒了。晚上他们将老婆赶到孩子屋里去,我重温旧情地与老哥们“两个人睡觉弯套弯,三个人睡觉犁铧尖。”不是我贪杯,乡情灌我醉。别骂我颓废,游子漂泊多年好疲惫。

  城里人楼上楼下邻居不来往,同一小区的委实就是陌路人。瞧这老山沟里的乡亲乡邻哟,除却他卡上的存款和床上的老婆,何时区分过你的我的呢?几十年乡风没变,几十年乡情没变。我真的十分觊觎并乐意长期稀释在这清清的山泉悠悠的山风里哟。

  前后花去一周的时间该打道回府了,临行前我找来一杆秤将捡拾的全部棉花称重了,二斤九两。拒绝了所有人拿来送我的白花花的精棉,我告诉他们,这二斤九两棉花上面有我手上的温度,就像当年爹娘给我拾的棉花一样。巧合的是鑫儿的新房就在第二十九层,天人合一,愿孩儿们相爱永久。愿优良传统的家风传爱永久。

  回到家后,我将老伴那预备好的连同这二斤九两棉花搅拌在一起送到棉铺。我执意还是弹十斤半的,就像爹娘当年送给我的一样,棉匠说我out了。是啊,儿子省会城市的住房冬天有暖气了哩。这样,我就为鑫儿弹了四床六斤半的棉被。

  知父莫如子。当老伴将我回故乡“拾棉花”的事情告诉儿子时,鑫儿担心我总是沉溺在亲情乡情上伤害身体,专程请假回来开车带我外出旅游散心。那日在京沪高速上风驰电掣,临近中午了,鑫儿无意中将车子停到了“沭阳服务区”吃午饭。洗手续水后我信步来到超市报刊零售柜台,“忽然花开文学网”总编池墨先生的散文集《相见不如怀念》映入眼帘。购得一本带到车上,久久地凝视着书名,蓦然回首,我莫名地想起了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许多年以来,亲人离去亲情远去,乡村又正在渐行渐远,一直让我纠结着挂碍着。凝视着池墨先生的《相见不如怀念》颇多顿悟。是啊,社会总是发展的,人类总是进步的。亲人总会老而远去,乡村城镇化后,原先家家鸡鸣狗吠、户户炊烟袅袅的模式总会逐渐消亡。就像陶器虽然很好红山文化虽然很妙,它终将要被当下的塑料产品金属产品或其它化学产品所取代,这是历史的必然。

  然而,亲人老去亲情永驻,乡村老去乡情永驻。亲人无法长久相见,但是怀念可以代代相传;乡村不会永久存留,但是乡情理当永远怀念。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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