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和桥（乡情）

　　仍旧是夏天，仍旧听见下面山谷中布谷鸟的清鸣，空气中仍旧可以嗅见雨珠碎落后的那一阵清新，四周的高大的松树还挺立着，独望远方青峰绵缈，烟山幻雨，配合着墨色晕开的天空就是一幅原生态的传统中国山水画卷。而他还在这画中如同多年前一样，静坐在青石板凳上。这里的声音，风景，气味十多年来始终如一，能够提示他时光仍在流转的，是望台栏杆上斑驳的锈迹，和水池里四处蔓延的浮萍。

 

　　默然的坐了一会之后手指摩挲过冰凉的青石，似是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而四下凄静无人可说，他长叹口气好像是在失望着什么，转回身想从这留下些东西，目光四处扫过，最终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一段乳白色的桂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缓缓拾起把它收进了上衣口袋……。

 

　　他一直是一个艰辛的旅人，很久很久没有回乡了。但是这个假期和往常一样总在你以为它才开始的时候就戛然而止。第二天面对他的就是紧张的工作，而坐在办公室面对这电脑的他却提不起来什么精神，的确来回千里，即便是在这样交通发达的年代依然会让人有些疲惫吧。他并没有发微博的习惯，只不过出于工作的需要，才勉为其难的注册了一个。今天作为主管的他一反常态，没有急切的开始工作，而是打开了微博带着些疲态，这样写着：“再一次回去并没有找回什么，那里也显得冷淡，经年的青石板凳上只剩我一个，而你已经没入了人海。

 

　　上午的节奏就是面对电脑，然后12点一刻买外小哥准点出现在公司门口提着一大篮子饭食，然后公司里的人才会从石雕的状态复活起来，然后吧唧吧唧的声音一过接着是沉默。下午同样的流程再走过一遍，多出来无非是下班。

 

　　前台女孩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今天看到往日里板着脸，不苟言笑时常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的领导今天却像丢了魂，从早到晚他只是双眼茫然的呆面电脑，不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至少今天过得比较轻松哩，这种难得一见的奇景也许可以成为未来几天办公室里私下的谈资。

 

　　。

 

　　下班了，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一般这个时候是很多办公室白领作为轻松的时刻，可以不再受领导的火气，也能从一种郁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或许在不远的街头就有一场不错的爆米花影片可以享受。而他呢却有些害怕，害怕办公室里突然的走空，然后灯会暗下来，很多人急匆匆的涌到门口，而他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过屁股，并没有人回头多看他一下，就连东西忘带了，都会把目光不由自主的略过他。每一次他都是最后迈出门槛的那一个，每一次迈出门后他都会犹豫，犹豫接下来的十五小时做些什么，然后不论诸多幻想，剩下的都是先从一碗饭开始。

 

　　今天他例外了，他翻看着网页，许久，在地上落了不少烟灰之后他找到了曾经的一个同学的联系方式，他无奈的笑着，不知道和小李还说不说的上话，幸运的是他也在这个城市。这下自己总不算孤身一人了吧。

 

　　他试着拨通了那个电话，拿出一副买卖人的套路热情的邀请小李一块吃饭。小李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木讷，带着些意外的答应了。

 

　　他没做过多的准备，只想找一个曾经熟识的人聊天罢了。饭局在一间颇有档次的餐厅开始了。客套一番后，几杯酒下肚，小李也渐渐话多了起来。记忆里那时候的小李话是不多的，同一个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闷葫芦，而唯有他能和小李一块玩起来，然后乐此不疲的一个人说一个人听。现在又像是回到当年的样子。

 

　　他问了：你还记得那座桥吗。

 

　　小李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光还飘忽在隔壁桌一个性感的女郎身上。等了一会才小李几乎把这个桥全忘了，突然说问起他的工作来。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描述着：就是那个我们一起修的桥，说起这事还真好笑。记忆中稚嫩的画面使他大笑起来：记得我们修完桥发生了什么吗？这阵笑声似乎引起了隔壁桌红高跟女郎的兴趣，她回过头来，好奇的看了看。

 

　　小李醉了，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可以在酒桌上驰骋的人物，见女郎回头，一时羞赧起来，喏喏的问起好来，他才知道原来小李和人家是认识的。小李竟和女郎开始交谈起来，两桌饭也干脆并成一桌吃，令他没想到的是小李居然还说了几个荤段子引得两个女孩嗤嗤发笑。他很合群的跟着笑了，这是小李想要追求的对象吧，到这里来吃饭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记忆里那条河还在。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雨过后河水里带着些冲刷下来的暗红色泥渣显得有些浑浊，从老远的山头就可以看见山谷里这像是一缕红色飘带一样的水流。到了涨水的季节了，以往可蹦跳一过的细流的纤细腰身，此时变得臃肿起来。有时可以看见有人在水上撑起长蒿顺流而下。

 

　　两岸是覆盖着青草和矮树的泥沼地，有一阵子他开着附近的农民过河不易，就想修一座小桥以至于不用湿了鞋袜，但是他不懂得什么桥梁的知识，就拉上小李做苦力不断的往河里倒下泥土，垒出一个桥来，哪知年幼的他并不知道这把河道给堵上了，又是涨水的季节，河水不断的溢出来，小李只在一边哇哇怪叫着。

 

　　这并不是什么极为特殊的事情，然而也许是小李的怪叫声和周围的蛙鸣形成一种协奏，或是他也呆了只定定的看着河水乱灌，直至水没到了他的大腿他才知觉。总之他现在回忆的非常清楚，小李那时打着补丁的裤子也是那么的明显。

 

　　这一切都结束在小李问起了门外的那张看起来不错的车子，他顺口说是自己的。小李显得很满意，女郎也和他聊得更加欢实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双眼朦胧的走在了街头，行人是匆匆的，天空依旧是雾霾的主场。这城市真是巨大，他怎么走都依旧看见前方还有昏黄的路灯，一个个路灯，一幢幢房子，一辆辆车子自己像是在这幅画面之外，没有感觉到这里的热度，还是回那间屋子吗，可是屋子里空无一人。突然感觉自己被骗了。还记得高考前，无数人告诉自己，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那里有无数新鲜的事物，有精彩的生活，可是他又在这里有什么呢，是一辆车子，还是一间屋子……

 

　　他每年都会回去，每年都没有再遇见过她，每年都只是在他们相遇的地方悄悄缅怀一会，那些年一起笑过的每一张面孔宛若四散的流星落了远方，而她也是一颗，永远记得那个拿着一颗桂花羞赧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选择忘记她在繁华街头消失人海的那一幕，也许她跟刚刚那个女郎是一样的吧……

 

　　拿出口袋里的桂花，早已枯萎，只剩一抹余香，他找不到回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