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棉被都不怕冷（琴瑟杯）

　　奶奶病重了，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去看望奶奶。

 

　　火车站人来人往，急急匆匆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可是有两个人，始终坐在路边，那是一位大爷，手里紧捏着一本厚厚的书，带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丝毫没注意到路人的存在。旁边那个眼睛半闭,依偎在他身旁的应该就是他的老伴了。

 

　　天气很冷，寒风肆无忌惮地吹着。两位老人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在他们身边的地上，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布包，和一床裸露在外的棉被，阴冷潮湿的天气下，隐约能看到上面手工刺绣的“琴瑟”二字，本是美好含义的二字，此情此景下，却让人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哀伤......

 

　　我觉得这一刻让我有些感动，便在远处偷偷地将这一对寒风中的老人拍了下来。

 

　　买了车票之后，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对老人。

 

　　“老人家，您是从哪里来的，去哪儿？”我走过去，很容易地就跟老人家攀谈起来。

 

　　老人的眼神中除了茫然便是无助：“俺家灵璧的，俺从芜湖坐车，车费不够，就坐到这儿了”。说着，老人笨拙地打开手上的水瓶盖倒水给他的老伴喝。

 

　　我仔细端详起这个老人。干瘪而多皱纹的面孔，浑身深土黄色的皮肤，灰白色的胡须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暗红的嘴唇已经干裂了，鼻子上密密麻麻地点上了老人斑，两只无神的老眼半睁半闭地看着我。

 

　　“那您要去哪呢？”

 

　　老人的老伴始终没有说话，老人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哪里暖和就去哪里，可能是福建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不在家待着呢，家里多暖和。”

 

　　老人看了一眼他的老伴：“俺要给老伴治病，家里治不好。”

 

　　就这样，我们闲聊开了，老人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

 

　　老人姓杨，来自安徽，他的老伴精神一直不太好，眼睛也看不见，还有肺结核。老人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精神都有问题，小儿子眼睛也先天性失明。说到这里，老人安静地点了根香烟，他说这根香烟是捡的。伴随着烟草味和眼角的泪水，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本来是有家的，但是因为给老伴治病，卖了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为了筹钱治病，他们找媒体，找记者。可是听到他的情况都不愿意来了，为了给他老伴治病，他白天捡破烂，晚上找个暖和的地睡觉。最后也被医院给撵了出来，院长只是对他说：“你赶紧走吧。”

 

　　听到这里，我再次吃惊。这么冷的天，寒风瑟瑟，这大街上哪有暖和的地方。我实在无法想象，那句“你赶紧走吧”对于这两个老人是有多残酷。

 

　　他的家乡穷，都喝井水，捡不到瓶子，所以只能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他怕他的老伴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所以到哪都带着老伴。老人直到山穷水尽，也没有乞讨，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去拾垃圾，换取妻子的救命药。

 

　　老人把随身背着的两床被子拿出来，一床铺在地上，一床盖在身上。棉被破破烂烂，线头散了，棉絮也出来了，看得出这床被子伴随着老人经历了许多的风霜，但是依然还能给老人一些温暖，我看着那“琴瑟”二字心头似乎又多了一些其他的滋味，是同情？还是敬畏？此时的我好像弄不清楚了......

 

　　我跟老人说我先离开一会，马上回来。

 

　　其实我是去买面了，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泡面便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吃惊地望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中尽是泪花。

 

　　老人说给他的妻子买一份就好了，不敢奢求太多，我还是把两份都给了他，老人涕泪交流，不停地道谢。

 

　　他说这是他这两年吃到的第二碗面，他端起碗，却一直没有动筷子，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可能真的是太饿了，不一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得差不多了。

 

　　此时，令我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老人开始将自己碗里的面往他妻子碗里拨。不一会儿，两碗面都被他妻子吃光了，他妻子眼睛看不见，一直以为吃的就是自己碗里的。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我从没遇见过的爱情。

 

　　看着老人看到妻子吃面幸福的样子，我觉得寒风似乎也柔和了起来。现在再看那两个字，满满的却是幸福......

 

　　我在附近的报亭找了一下当地的报刊，拨打了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

 

　　我找了附近的旅馆给老人住下，可是老人还是不断央求我把旅馆退了，他说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

 

　　拗不过这个老人，最终，他晚上睡的还是路边比较“暖和”的地方。

 

　　临走前，我去了最近的超市买了床被子给他们，老人始终不同意，最后我还是扔下被子离开了。可能这床被子不是一直陪伴他们的“琴瑟”，但是希望它能多给他们一丝温暖，我能做的，或许只有这些了。

 

　　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眼角始终是湿润的。

 

　　到了家，已经很晚了，我放下行李便直奔医院。

 

　　爸爸到医院门口接了我，他见到我只说了一句：“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来到了病床前，奶奶睡了，很安详，看得出脸色是不错的，爷爷趴在奶奶的床边睡着了，爷爷奶奶的手始终紧紧扣在一起。

 

　　“孙子回来啦。”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醒了，一脸倦容的望着我。

 

　　“嗯......回来了。”我们都很小声，生怕吵着奶奶。

 

　　我忽然注意到奶奶盖的被子，似乎在哪见过。

 

　　爷爷察觉到了我的疑惑，轻声轻语地说道：“这是家里的被子，我怕你奶奶在医院睡不踏实，就把家里的被子拿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了窗外。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灯很微弱，空气中弥漫着生活的味道。我回过头来再看着这床被子，突然发现，那刺绣成的“琴瑟”二字竟然在发亮，它震撼着我的内心，让我感动于这么多年以来，爷爷奶奶那琴瑟相和的爱情。

 

　　莎士比亚说过“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久远”。老人和她的老伴，我的爷爷和奶奶，他们都是这样。不热烈，却也不平淡。我见多了爱得轰轰烈烈，最后却分道扬镳的，也见多了小打小闹了一辈子，却还是执手到老的。我们总在慨叹世事不公，其实我们失去的，只是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得到的，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渐渐地散失。生命的尽头，我们终将一无所有的离去，所以，请不要忽略离我们最近的幸福。

 

　　记得奶奶跟我说过，那床被子其实是她当初的嫁妆，这一盖就是这么多年，被子还是那床被子，被子下的两个人还是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