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残生（打工）

　　“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把活干，心里头淌着泪，脸上流着汗……”喧闹的铃声搅醒了老吴的好梦。他猛坐起身，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就摸着了手机的按键，十分熟练地关上闹铃。

　　透过那扇半开半掩的玻璃窗，老吴望着灰蒙蒙的天叹了声气。随即他试探着摸了摸头顶上鼓起的大包，咬着牙挤着眼，强忍着疼痛穿好衣服。他像往常一样，骑着一辆二手的自行车前往十多里的工地。

　　走在路上，他不时摸摸头上的大疙瘩，嘴里嘀咕着：“我真是该死了！”昨天本是他一月一次往老家打电话的日子。电话里他得知妻子在地里干农活崴了脚，便心神不宁起来，就这样，从工地上下班回来，老吴正滑着自行车准备骑上去，却不知怎的一失手，车子歪在地上，他一头撞在了柏油路上。昏沉沉的他赶紧扶起自行车，不以为然地坐上车座，却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他伸手一摸头便沾满了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只得推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朝前走。也许是老天爷发了善心，或是自己这大半辈子积了德，今早一觉醒来，老吴虽然摸着头顶肿的很高，但觉得脑袋清爽，看来阎王爷放了他的小命。

　　不知不觉，老吴骑到了每天最费力的一段上坡路。以往他攒足了劲，埋着头飞快地蹬起车轮冲上去。这次怕是不行了，他一使劲就觉得脑袋疼，而且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他只能下来推着自行车向前走着。不时有公交车，汽车，摩托或电瓶车从老吴身边穿过，比起车里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倒显得有几分安闲。老吴随意抬起头，又对着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老吴有些担心，若是这鬼天气突然下场暴雨，不仅自己这趟路白跑，还少干一天活，少赚一天的工钱。

　　到了工地，老吴简单地和工友打声招呼，开始忙活起来。干活之余，老吴把昨晚的倒霉事玩笑似得抖落出来，大家伙呵呵一笑。工头说：“老吴，你叫个吴永寿，还真叫对了。福大命大！”工头的老婆在一旁剥着大葱，接着话说道：“吴叔还真是能干，你和我爸差不多年纪，五十多岁了吧。我爸两年多没干过活了，一直在家闲着。”老吴咧着嘴笑笑，难以言明地不自在。

　　老吴常说自己一辈子受罪命。干一上午的累活，他反而神清气爽，舒服许多。

　　三伏的天气极为炎热，尤其是阴天，不起风不下雨，更为沉闷。趁吃午饭的一会儿闲工夫，老吴脱下背心，扭干汗水又穿身上。然后拿出两支烟，一支点着，另一支递给一旁的老赵。两个人坐在砖头上，胡乱的聊着。老赵无意扫到老吴的头顶，猛地一惊，“我的娘呀，恁大的疙瘩，撞得不轻。怎么？你没去医院看看？”老吴又伸手摸摸伤处，深吸一口烟，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不用看，不妨碍干活。”

　　老赵依旧皱着脸，指着左手，说道：“你看我这大拇指，就砖头砸了一下，当时没去包扎，现在一直麻木着，拿东西都使不上劲。”

　　“是吗？”老吴略带疑惑，皱起眉头，紧紧盯着老赵活动他那只手指，又捂着头上的伤处说：“我这皮外伤不会有事吧，应该没事儿。”说完，他对着手心吐口唾沫，然后轻轻地按揉几圈。

　　老赵有气无力地唉了一声，两手拍拍屁股后染的灰尘，拿起家伙事干起来。

　　老吴依旧坐在那里发愣，突然间想起了夜里的美梦。昨晚的梦里，他一直傻笑着，老伴怀里抱着一大胖孙子，儿媳正端着杯子倒茶，儿子数出一打钱，满脸欢喜地说留给二老养身子。老吴情不自禁又笑起来，突然却憋起嘴，呆着脸，神情极不自然。他膝下就一个儿子，整天四处流荡，游手好闲，典型的“败家子”，眼看三十岁了还未成家立业。这么多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娶儿媳妇，真怕断了香火。可这样的梦境总可望不可即，一个个熟悉的场面如画一样刻在了老吴的心里。老吴他最见不得新人结婚盛大的场面，也听不得别人说哪家又娶媳妇了，因为这些事只能存在老吴的梦里，他却没有能力兑现。

　　“老吴，开工啦！”工头扯着嗓子叫喊。

　　老吴连忙应声，紧跟着站起身，擦擦脸上的汗珠，开始干起活来。

　　该来的迟早会来，不久，天竟变得一片黑暗，像蒙上了一匹黑布。狂风也肆无忌惮地咆哮，工地上烟尘四起，像是要掀了房子。老吴仰起头望望，一声不吭地拎起灰斗。这时，有人埋怨着说：“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下午还没干半小时呢，不给记工，尽是浪费力气。”有人却扬声道：“下吧，下吧，我快热死了！”

　　老吴被风刮得凉嗖嗖的，瘦干的身躯显得十分单薄，站在下面挺像一条朽木棍。他艰难地挪动步伐，自己小声地嘟囔：“真是该死了，活干不了，脑袋被风吹得揪心疼。”

　　远远站在一旁的工头忽的一挥手，吆喝着大伙停下来，今天放工不干了。说时迟那时快，斗大的雨点儿倾盆而至，老吴和其他人一样，匆匆放下手中的活儿寻个地方避雨。突然，老赵一声大叫：“老吴，小心！”

　　老吴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老赵的身影。他微微发颤，正提腿准备向前面的屋内跑，但刹那间只觉得头顶被千金重担狠狠地一压，仿佛凹陷了下去。老吴眼前星星点点，隐约有一行人朝他跑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实在张不开嘴，两腿一软，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听不清人们都在叫嚷着什么，他的眼睛欲睁又闭，嘴巴欲张又合，奇怪的是，头顶上竟没有一丝疼痛，反而有种如细水东流般清凉的感觉。就连那狂风暴雨也无济于事，周围的一切宁静到无声无息，只有老吴沉睡在昨晚的梦境里。

　　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这短暂的一场风雨，却留给老吴一辈子的悲哀。等他醒来的时候，恰是美梦的结束。

作者简介：简洪树,男，在校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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