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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者(彦文杯)

发布于:2015-03-29 11:0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金意峰

  我回家的当天中午,受母亲的嘱托,哑巴把几捆稻草送来了。这是母亲做酒酿所需要覆用的,说是这样做出的酒酿比较香甜浓冽。我和哑巴站在天井打了一会儿手势。他的脸上还是从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我注意到他眼角的皱纹呈放射状向四周急速扩散,鼻尖微微沁出了点细汗。这时,父亲过来敬了他一支烟。母亲到园地里蓐了一大把鲜嫩的青菜出来,塞在他手里。他先是连连摆手,然后就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把烟夹在耳朵旁,点点头出去了。

  他和我们家住在同一条狭长的弄堂里,五十多岁,无妻室,看样子今后也不会有了,就和几个兄弟一块儿过日子。他娘在世时是个絮絮叨叨爱说话的老婆子,到他这儿却成了哑巴。在我模糊的儿童印象中,他家祖先操持的似乎是箍桶之类的营生,在他家外墙上就用红漆歪歪扭扭涂写着“孟氏箍桶”几个字。大约年深日久的缘故,那几个字逐渐淡了,仅仅依稀可辨,仿佛某些早年的记忆。我有时会在那边站一会儿,恍惚觉得那名称可以作为一个古老产业的招牌。但我很少看见哑巴施展他家的绝活。小时候我倒是常看见他坐在家门口嘶啦嘶啦破竹篾。我们那地方别的土产没有,就是竹子多,满山坡的竹子。凡有点手艺的就把竹子砍下来拖回家破成竹篾,编成菜篮饭篮簸箕扫帚之类的竹器到街上去卖,借以养家糊口。我常想,这种编织一类的活的确极适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乃至一个哑巴。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呈现的是一种互补盈亏的过程。比如身体的一部分残缺了,另一部分一定会补偿似的获得某种颖悟力。也许,这是所谓的天道吧。

  说起来,哑巴能干的事确实很多,种田翻地浇菜掘笋挑水扫地……这些庄户人家普通的累活脏活自然不在话下,就是一些木匠泥匠油漆匠的乡村技术活,他也爱耍一耍小聪明,在人前咿咿呀呀指手画脚一番。我时常看见他蹲在地上苦思冥想的情景。有时候他站在施工现场微笑地观察某栋房屋的建造进程。我母亲为此常在我们面前不吝赞叹。她说,你们别看哑巴的嘴巴不会说话,但他的脑子会说话呢。

  我年幼时不懂事,和其他顽童找乐,常会找到哑巴。他一出现在弄堂里我们就喜笑颜开,跟在他身后,模仿他笨拙的手势,嘴里学着嗷嗷乱叫。奇怪的是他比正常人宽容得多,在我们跳着脚拊掌大笑之际,最多板着脸吓唬我们一下,随后就呵呵傻笑(我们认为那是傻笑)。事实上,那种傻笑一如他的失语,是作为某种标签挂在他脸上的。认命,坦然,安于现状。这也是后来我在许多普通人身上感受到的生活态度。虽然卑微,却坚定。虽然柔弱,却执拗。

  说到底,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尽管曾经嘲笑过他奚落过他,内心里还是蛮喜欢哑巴的。比如,他的爱耍小聪明,在大家看来是多么让人惊讶和快活的事啊。在这一点上人们无不显得大度、宽容。譬如,若是别的人在面前卖弄某种技艺,多数人肯定会嗤之以鼻,说些有什么了不起的之类轻蔑的话。可是,事情发生在哑巴身上,人们就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再譬如,大家有事也爱先支使哑巴,因为知道这个不会说话的人脾气好,乐于听从调遣,多半有求必应,极少精于打算和比较。于是像我母亲这样的乡下女人,简直就把哑巴看成了一个大孩子。

  兴许是乡下的群居方式使然,离开家乡后,我对早年的某些乡人乡事仍留有一抹雪泥鸿爪般的印象。像哑巴(他年龄比我大,如果不是因为叙述方便,其实我应该尊称他一点什么)。我的脑海中,保存的不仅是他眼睛里通常流露的一种痴迷的光彩,还有他承受生活的安静的姿态。或许,面对纷繁的世相,人需要的东西有时候并不多,有这些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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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elady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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