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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打工)

发布于:2015-05-13 08:0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小乙

1.

  短短两天,任真的事儿像风一样传遍医院。任真浑身不自在,老感觉有人在悄悄注意他,每天一下班,便急着逃离那些盯梢般的目光。今天路过超市店,一个陌生女子从门口出来,手上提着个大口袋。两人目光不经意撞上。半秒间,对方眼神闪出一丝别有深意的光。他下意识埋下头,稍稍加快脚步。少顷,有声音从耳后传来:嗨,任真。
  循声回望,正是刚才那女子,他警惕地嗯了一声。对方已跟上来:这么巧,在这儿碰上你。
  任真用目光打去一个问号。
  女子又说:我在护理部,工作上常麻烦你们的。
  护理部……没见过你啊?他定定注视她几秒。短发,五官平淡,素净中透出几分灵气。
   要倒夜班嘛,白天有时会轮休。再说,你才来个把月。
  任真还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话题。短暂的沉默,这才伸出手说:帮你提吧。
  女子没客气,把大口袋递过去,说:谢谢。嗳,装的全是洗发液。超市搞活动,满十瓶打七折。几个同事凑在一块买,今天轮休,便托我当采购。
  够幸福。我一周能休一天就不错了。
  那是,维修部人少,忙得够呛。你们龙胖子……女子说,不,是龙主任,还有其它人我都认识的。跟杨师傅特熟,他水电机修都蛮在行的。那个叫马林的小伙儿,比你早来几个月,对不?呵,还有个叫刘巩的,老窝在办公室。偶尔高兴,也会到草坪区浇浇水。
  那是那是。任真笑起来,有点像查户口的。
  至于你嘛,女子由衷佩服地说,是我们眼里的英雄。
  呃……任真语塞起来,脑子里又极不情愿地浮出那件事来。
  
  一周前,住院部配电房出故障,有烟雾漫出廊道,四下顿时陷入兵慌马乱。维修部的人接令赶来时,龙胖子站在廊道指手划脚,却没敢进去。任真和马林立即钻进浓烟,背出那些吓得乱撞的病人;杨师傅冲入配电室,迅速取出灭火器喷向燃点。局势很快控制下来,刘巩这才走进来。医院很快召开了安全会,通报事故,强调安全,又表彰了救火人员。龙胖子和刘巩神气十足地走上了领奖台。任真此时正在会议室外扫大院,听完获奖名单,就觉得被人无端打了一棒。他迟疑片刻,推开大门,秋日的阳光十分突兀地倾泻进来,无数目光马上云集到他身上。
  为什么没有杨师傅、马林还有我名字?那天我们跑到最前面!他问。会议室即刻响起了一阵议论声。院长清了清嗓子,说:任真同志,你们积极救火的行为是值得大家学习的。至于表彰的事儿,请联系工会主席,她会给你答复。
  会后,工会主席,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向他解释道:你才来不久,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吧?医院有三种用工形式,像你和杨师傅,还有马林是劳务公司派遣的,和单位没有直接的人事劳资关系;第二种,就是直接跟我们签用工合同,那叫合同工。当然,大部分是正式工,有国家编制,这要公招公考的。昨天的表彰只针对正式工。
  
  还在为那事儿耿耿于怀?我上班一年,早习惯了。女子说,就说这洗发液吧,正式工每月发劳保,双职工用也用不完,拿来给自家的宠物狗洗澡。谁叫我们是派遣工!对了,我叫曹汐,叫我汐子就是。
  对方的身份交底,打散了任真的戒备心。两人走着,有了共同话题。汐子说,就这派遣工,我妈也找熟人才搞定。有关系就是好,明明是劳务公司的人,院领导却腾了间单身宿舍给我。任真说,我刚从职业学院毕业,想着自己是大专生,跑到电力公司应聘。对方居然说,他们那儿坐前台的都是本科生。后来也是舅舅托人,才来这儿上班,以为拿到“国家单位”这张定心符了!我们大兴山的老乡啊,还羡慕得很。
  两人都机械似的笑了笑。汐子又稍稍放低音量,说:听我妈讲,转正就别去指望了,只有等机会跟单位签个合同,那样的话,待遇也会提高不少。
  是啊,我舅舅也这样说,等待机会。
  在岔路口分手时,汐子接过口袋说:嗨,下次采购,有兴趣拼团不?不光洗发液,就是洗衣粉、香皂、提纸、色拉油……都这样的。别小看哦,一月下来能节约好些钱。
  鲁力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汐子旋即笑道:那……下次你当采购助理,帮我提货。今天算实习。
2
  
  之后几天,两人在医院碰过好几次面,彼此寒暄几句又各自忙事。汐子专程找任真,是两周之后,说护理部坏了盏灯,事太小,懒得报龙胖子,直接让他搞定。
  任真拾掇好工具,跟着去。汐子却有心事似的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着。刚进护理部走廊,一个年龄相仿的胖女子从办公室探出头,大有深意地笑起来:汐子,我说你亲自去叫任真,效率高得多嘛。汐子脸上倏地飞出两片彩霞,赶忙带他去换灯。干完活,胖女子拉着他俩闲聊了几句,说百货大楼正在搞手提纸促销活动,又对任真毫不设防地笑起来:这事儿就烦你代劳了。反正现在你是汐子的助理嘛。
  不过,最终任真是跟着汐子一块去的。后来几次,除开买女人过于私密的东西,汐子都拉上他。任真感受到了笼罩在彼此间的美妙气氛。
  翌年,春风刚从冬日尽头拂来时,任真觉得自己应该大胆向汐子表白了。想来想去,选了个传统路线:请她到影院看了场爱情热播片。出来后吞吞吐吐地说,汐子,我不会表达,心里的话,那片里的男主角都帮我说了。
  汐子一语不发地端视着他。
  咋了?任真问。
  看电影时,睡着了。汐子温和地抗议道。
  爱情不一定惊天动地,但一定要真实,任真复述了台词。
  哦,想起来了,播这话时,刚巧醒来。汐子笑了,眼睛微妙的眯起来……
  关系从暧昧变得明朗。两人的事儿,在一段时间里成为单位的热点新闻。汐子的妈也借着给女儿送鸡蛋的机会,见了任真一面。老人家蛮热情,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任真暗自惊喜,似乎看到一种水道渠成的结果。只是走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说:任真,你和汐子都得加油啊。积极争取跟单位签合同。
  任真听出了话里的现实性重量。每天继续像“萝莉快跑”那样奔忙着。唯令是从,主动加班……
  两人苦苦等着,可就听不到签合同的消息。每次发奖金福利,只有偷着看;每次加班有份,评先选优就靠边站;每次讨论用工待遇,可讨论的结果就是下一次再讨论。倒是采购团的同事里,有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先后签了合同。伯母也一次比一次冷淡,话越来越明朗:哎,女儿他爸在建筑工地累了十几年,四十岁得肝癌撒手走掉。我一个人经营一间小茶铺,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女儿长这么大就没享过福。这辈子只希望她嫁个工作稳定的男人,当妈的也就不再操心她的生计问题了。
  每每如此,任真便感到包裹在身上的无奈感越来越紧,令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3.

  秋天来时,机会终于悄悄露出了尾巴。任真从办公室李主任听到好消息:年底,将从工龄满一年的派遣工里,选四名表现优秀的签合同。
  汐子,机会来了!任真说,我们都够条件。
  但愿吧。汐子并不热情地应道,别想得太单纯,每个人都在暗中使劲的。
  任真装得胸有成竹,碰碰运气吧,我给龙龙主任说了,请他关照一下,他也点头了。
  没几天,任真接到电话,说维修部开会。一种美好的预感即刻涌上他心头。到场后,除开杨师傅,所有人都来了。
  大家坐,大家坐。刘巩呷着烟,一副越俎代庖的样子。
  老刘啊,干脆你来说说情况吧。龙胖子盯了刘巩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
  哪敢哪敢,肯定由你主持。
  我感冒了,嗓子正痛得厉害。龙胖子假咳了几声说。
  刘巩迟疑片刻,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说:龙主任得注意身体啊。那……我就简单说说情况吧。大家知道,我们维修部是全院最辛苦的科室,杨师傅、任真,还有马林,都经常加班……
  龙胖子听着,脸上的表情滑落不知去向。任真和马林不明就理地对视了一下,眼里闪出些希望。
  前些天,草坪区有个龙头坏了没修,漏水,把一个前来调研的市院领导滑倒,摔成小腿骨折。一调查,结论出来了,说杨师傅平时巡检维护不到位!单位处理得够狠啊,居然辞退了他,又把龙主任平级调到设备科主持工作,接替马上快退休的毛科长……刘巩说到说,停了下来。
  沉默少顷,龙胖子才接过话头:现在院领导任命刘巩为副主任,主持这儿的工作。还有,出了这事儿,维修部签合同的指标也取消了。
  会后,任真很快知道了真相。原来,那天明明是刘巩去浇草,龙头坏了没管也没报修。可最终责任却落在杨师傅身上,他和马林也成为牺牲品。他的情绪一下跌入低谷,向汐子埋怨道:这明明是国家单位,怎么这样欺负人啊?之前还傻乎乎地盼着签合同。看来,没准哪天也落得个杨师傅的下场。
  早说了,别把事情想这么简单。
  哎,那……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妈也在暗中使劲,汐子说,不过事情好像很难办啊。
  任真体内涌上一柱墨水,不祥地四散开来。
  
4

  年底越来越近。汐子的母亲又来了趟医院,任真自然殷勤接待。只是一番家长里短后,她低眉垂眼,亮底般地说:任真啊,倒不是派遣工有什么不对,只是人一辈子路长,养家糊口、生儿育女,经济是基础,光靠感情是吃不饱饭的。我真不忍心让女儿一直这样耗下去。
  任真顿时缄口不语。伯母的话在空中徒然悬浮良久。当晚,他给舅舅打电话求助。彼侧传来歉意的声音:任真啊,我托人问过几次,领导换来换去,关系越来越生疏。签合同的事,一直没有回音。好好干活,耐心等待机会吧。
  翌日上班,他又央求刘巩:“主任,能不能给上级领导反映一下情况,为我们争取点指标。
  反映情况?!指标指标,有计划有标准。没指到我们部门,申请有用吗?
  任真不甘坐已待毙,又去找工会主席。对方听完他的请求后,旋即说:哦,是有几个指标。不过,这有程序的,可不是都来说说情,就能答应。
  程序?什么程序?
  要不你问行政办吧。主席欠起身,拍拍任真肩膀说,年轻人,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急不来的,先把业务干好,以后有机会的。
  任真从她掌心读出一丝同情和劝慰,心也彻底失望了。走出大楼,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从他意识的死角冒出来:小伙子,很久没看到你啦!他循声回望,一位老人正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他。半晌,他反应过来:您是去年住院的……
  对啊,去年配电房着火,是你把我背出病房的!
  那没什么,任真说。
  小伙子,单位就需要你这样优秀的人啊。老人赞道,又问了问他工作,还鼓励说:年青人,多学习,努力把业务干精,争取成骨干啊。
  会的会的,希望前辈多多指导。听到和主席类似的话,他嘴上客套着,心里蛮不是滋味。
  哦,指导不敢,交流倒是可以的。我也学医的,就住这附近的时光小区,随时欢迎来……
  呃,老前辈,我还有事忙着做,对不起,回头聊吧。
  
  任真连着两天也没有勇气见汐子。倒是她主动找来。
  我妈说,签合同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她话里没有一丝惊喜。
  任真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祝贺你,汐子。
  可……我母亲开始硬拉着我,要去见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跟她闹了好几次别扭,她见拗不过我,就说,任真的工作不稳定下来,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嫁给他!
  一阵沉默。
  
  任真实在无招,心想,要死也死个明白。决定找行政办李主任,问问主席口中的“程序”到底有多程序。对方是个中年女子,因为后勤事务跟他常联系,彼此还算熟悉。他表明来意后,李主任说:哎,你叫我怎么说啊,什么事都有程序嘛,但也没一成不变的东西。我只能说这么多,明白了吧。
  任真道谢后,正欲告辞,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他的注意:一位老人,拿着人体模型,向几个医生讲述着什么。他惊讶地问:咦,这不是去年我救出的病人吗?
  是啊,那是我们退休的王院长,骨科名医。前些日子,还请他来作技术指导和交流。这年底,单位要出名医风采的展版,正准备选一幅他的照片。主任脸上漾出一个笑容,去年他住院时,刚退休不久。你算是他的恩人哦。
  任真脑里迅疾闪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日晚上,任真来到时光小区,从门卫处问得具体门牌号,来到老院长家门前……
  没多久,任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一纸合同。他即刻跑到汐子那里分享喜讯,头脑里浮出这样的场景:和她并坐在一起,伯母欣赏着两人的合同书,仿佛是在欣赏他们未来的结婚证。
  我没有接到签合同的通知。汐子沮丧地说。
  你妈不是跟院领导说好了……
  不知道啊。刚才问了我妈,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任真当天抽空去了趟行政办,李主任正欲外出。她退回门里,低语说:领导说你是后来追加上的,今年指标只有四个,就把分配给护理部的刷了下来。
  为什么不替换其它部门的人?
  始终要替换一个人,至于谁,当然是领导权衡而定呗。李主任耸耸肩,我得开会去了。
  任真呆呆地站在廊道间,陷入长久的沉思。
5.

  医院又刮起一股风:汐子的指标被她男朋友“抢”了。几天后,任真离开了派遣公司。风还没吹大,没吹出味道,就歇了。任真去了哪,和汐子还有联系吗?没人知道。只是指标空了一个出来,很快又“还”给汐子了。
  一周后的傍晚,远离医院的休闲广场中心。
  昨天在开发区的捷动泵业有限公司落脚了,任真说。
  咦,这么快?汐子拂拂了额前的头发,也是派遣……去的?
  合资企业,那里没有什么正式工、派遣工的概念。不过,也没有工休、加班费之类好听的词眼儿。
  嗯……慢慢来吧。你舅舅托的人?
  不是,自个找的。因为在医院搞了一年多的水电维护,对方看了简历,任真露出充满幸运的笑容,然后聊了会,就答应了。
  汐子也无声地笑了,笑容在脸上挂了好一会儿。
  笑什么?任真问。
  哭够了就笑呗!
  任真立即定定注视着她的双眼,怎么了?
  这些日子,我妈看我天天哭,突然不念叨了。昨天还莫明其妙地问我一句,咦,任真到哪去了?
  两人默然良久。四下人潮声涌动,却仿佛来自遥远的海边。
  那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啊……
  什么会不会啊,谁说离开你了?你还想让我哭啊?!汐子咬着下嘴唇,用力拧了下他的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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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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